唐景林問他們：“吃飯了嗎？”

    “剛剛吃過。”

    唐景林點點頭，他帶著兩人來到庭院中的桌邊，坐下道：“那天我在你身上發現了屬于其他向導的波動。”

    “嗯。”陸燼朝詳細給他說了在觸碰幼苗那刻看到的種種，雖然殘忍，卻也是他當時丟失的真相，他有必要告訴唐景林全部。

    聽陸燼朝說到他們封印住精神力的種子，想要陸燼朝一輩子做個普通人，再把他送到外面的聯邦，被人撿走，唐景林頰邊繃得很緊，緊緊咬著后槽牙。

    過了許久，他才低聲道：“……那幫畜生，看這個樣子，我是不是還該感謝他們？”

    陸燼朝搖搖頭，精神力悄然觸碰唐景林當做無聲的安撫，問：“瑪格麗特主教和杜朗神父呢？”

    “他們兩個回去了，那天弄得動靜實在有點大，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星球上的精神力屏障也差點被沖破，好多人都撥通訊過來問我是什么情況，可能很快就會有人過來調查。”

    唐景林頓了頓：“不過不用擔心，如果你們想要留下，他們也不可能做什么，這點能力我還是有的。”

    陸燼朝和林嘯鳴對視一眼，他深吸口氣，道：“那個……唐叔叔，其實我們來到這里，并不是單純為了找尋身世。”

    終于。唐景林笑了下：“我差不多也能感覺出來……本來打算如果你們不提，我也不會問，既然這樣，就先說說具體什么情況吧。”

    啊，果然被看出來了嗎？

    陸燼朝見狀，也放松下來，既然如此，也沒必要捏著藏著了。

    他向唐景林詳細說明了如今聯邦的狀況：在百年前神圣制造者的向導們離開后，聯邦果然自食惡果，向導數量和覺醒率開始出現斷崖式下跌。

    在今天，哨兵和向導之間懸殊的數量已經成為了一道必須去面對的危機。

    在由哨兵掌權的世界中，數量稀少的向導被集中管理起來，通過種種政策和限制讓他們的被利用率達到最高。

    向導們的日子不好過，底層哨兵的日子同樣艱難。

    能夠擁有向導的永遠是那些上層人物，他們只能忍耐著敏銳五感帶來的侵擾，走投無路之下去尋求其他解決辦法，比如說電子鴉片。

    當年神圣制造者社團中向導們的報復確實成功了，然而這樣的后果卻正在由無數向導同胞和底層哨兵承擔。

    那些當年制定規則逼迫神圣家族離開的權貴們，仍舊享受著特權和財富，過得很好。

    嚴格來說，哨兵和向導的靈魂都不夠完整，他們終其一生都在找尋遺失的另一半。

    本應是相互扶持，相依相伴的存在，如今的對立卻愈發激烈。

    “知道神圣家族的存在后，我就在想，也許這是改變一切的關鍵。”

    陸燼朝深吸口氣，他凝視著唐景林的黑色眼瞳，堅定道：“我想從根源上出發解決問題，徹底顛覆如今的局面。”

    第214章 【二更】

    唐景林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和莫莉的孩子從一出生就被奪走，但在三十多年后的今天，陸燼朝重新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還和曾經的他們有著共同的期望。

    也許冥冥之中真的有傳承存在，他們生活的環境不同，經歷的事情不同，最終卻選擇了共同的道路。

    “我知道這個決定很難做出，想要說服星球上的大家難度也很大，但我必須去盡力嘗試，因為現在是最好的時期。”

    “聯邦主要兵力都在前線戰場上被多貢人牽制，只有極小的部分駐留在首都星，可以被回來的沙彌婭重新掌控，加上穆爾的兵力援助，是最有希望成功發動變革的。”

    陸燼朝頓了一下，繼續道：“我知道這個選擇對于您來說會非常困難，我也沒想到這些年來星球上同樣也因為是去是留的事情有如此強烈的紛爭。”

    “現在我還無法做出太多保障，但如果真的能夠成功，在未來所有人的生活都將和現在截然不同。”

    唐景林沉默了。

    從陸燼朝的話語中，他能知曉這些年來陸燼朝和林嘯鳴究竟做了怎樣艱苦卓絕的努力，也同樣明白正如陸燼朝所說，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

    只是這么多年過去，在經歷了妻子重傷，孩子被奪的悲慘之后，他還有重新再來的勇氣嗎？

    畢竟當年他的堅持讓自己和身邊的人都受到了那么多傷害。

    如今選擇再度降臨在了他的面前，像是命運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他和莫莉的孩子傳承了他們當年的意志，經歷眾多磨難之后，兩代人最終殊途同歸。

    ——既然陸燼朝想，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幫自己的孩子一把呢？

    唐景林閉了閉眼，在這一刻下定了決心。

    沒什么難的。

    他已經經歷過最殘忍的事，這些年也和莫莉一起熬過來了，如今情況再差，又能怎樣呢？

    “我會幫你。”

    唐景林端起茶杯，低頭抿了一口，垂下的眼眸遮住眼底神色，短暫的平復后，他情緒重新平穩，道：“當年我退出了紛爭，但其他走出派的骨干這些年來也一直沒有放棄，瑪格麗特和杜朗就是其中一員。

    “其實這里大多數民眾都在搖擺不定，究竟哪個選擇會更好，沒人能說的準，而星球存在的特殊性又注定了這是一場沒有容錯的冒險。”

    “之前我們一直沒有足夠的理由說服更多人，現在你帶來外面的確切消息，會讓大家有更多的信息支撐著做出判斷，確實就像你所說，這是最好的機會。”

    陸燼朝松了口氣，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謝謝，我沒想到竟然能這么順利。”

    唐景林搖搖頭：“我只是承諾了會幫你，這顆星球上絕大多數人都擁有獨立判斷的能力，你給出的條件到底是否足夠，大家是不是真的能通過這場冒險獲得更好的生活，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想法。究竟結果如何，還需要你自己去說服更多的人。”

    “我會盡力的。”陸燼朝堅定道，“為了這一天，我已經做了很多的準備。”

    他們還沒說完，唐景林就接到了通訊，仍然是詢問三天前異常精神力波動的。

    唐景林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掛斷通訊，對陸燼朝道：“四天后就是教廷的集體會議，十二主教都會到場，各個地方的教堂也會排神父和修女過去。”

    “正好他們也要調查精神力暴動的原因，我可以帶你過去，這是能夠進行宣講的最好時機。”

    陸燼朝繼續和唐景林商量著具體細節，林嘯鳴不怎么說話，在旁邊認真聽著，他作為旁觀者，能夠明顯感覺出這對父子身上有許多相同點。

    特別是在秉性方面。

    如果當年的意外沒有發生，陸燼朝也許會成為年輕的神父或者主教，身著圣潔的白色長袍，在教堂中對那些想要成為向導的孩子施以祝福，柔軟而溫順。

    在父母的熏陶下，他同樣支持著離開，到那個時候，情況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他們兩個還會相見嗎？

    林嘯鳴雖然不怎么說話，但他只要坐在那里，就能給陸燼朝心理上的支持。

    讓他明白無論結果如何，總會有人堅定的站在身邊。

    他們一直商量到晚上，才把計劃敲定下來，莫莉在找唐景林，她這些年來一直非常依賴丈夫，幾個小時不見都會感到恐慌。

    陸燼朝和他一同站起身：“我想一起去。”

    “好。”唐景林當然愿意，他們相處的時間太短，還做不到那么自然，但只要能和陸燼朝多待一會兒，他就已經覺得非常幸福了。

    林嘯鳴在他耳邊低聲道：“那我去收拾一下。”

    陸燼朝點點頭，這些天來他中心主要放在終于找回的家庭上，也就沒有那么多精力和林嘯鳴在一起。

    好在哨兵至始至終都能夠理解他。

    陸燼朝穿過庭院，和唐景林一起來到莫莉休息的房間。

    雪鸮站在樹枝上，金雕正低頭為它梳理著羽毛，巨大的猛禽此時此刻流露出幾分難得的溫柔。

    雪鸮瞇起眼睛，擺出標準的“-v-”。

    莫莉已經認識陸燼朝了，這三天他之中沒過來，還被問過什么情況。

    陸燼朝和唐景林一起坐在旁邊，陪著她聊著天，云津終于撒歡夠了，從外面飛進來，試探著加入金雕和雪鸮的行列。

    打破封印后，精神力的波動對陸燼朝來說更加明顯，他能夠感知到最為細微之處，做出精準的判斷。

    莫莉不會刻意掩飾向導身份，于是波動就在身邊，有著明顯的紊亂。

    陸燼朝聊著聊著，看了唐景林一眼，試探性地將自己的精神力探入莫莉的圖景之中。

    現在他有了新的突破，說不定可以做點什么。

    只需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想法。

    陸燼朝進入冰封洞xue的下一秒，唐景林同樣出現在冰面之上。

    他們沒有進入宮殿內部，就蹲在冰湖上，看厚實冰面下的黑色物質。

    唐景林：“試試？”

    “試試。”陸燼朝凝聚出心燈，只是小小一點，卻蘊藏著無與倫比的巨大能量。

    心燈觸及冰面的瞬間，刺啦聲響起，白霧冒出，冰層轉眼融化出一個洞口。

    陸燼朝把它扔了進去，溫暖的光點在冰冷水中游動，來到最近的黑團附近。

    被光芒碰到的那刻，黑團迅速消解，里面包裹的白色氣泡猶如膿包，破裂之后轉瞬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而沒過多久，新的黑團就在另一處悄然出現了。

    果然還是老樣子啊……

    同樣的事情唐景林三十年來做過無數次，只要無法將黑團同時全部清除，就會有新的生長出來。

    而在深深的水面之下，不知道隱藏著多少膿包。

    所以他才會覺得也許用現代醫學的方法治療會比較妥當，神圣星球上很多產業都不夠發達，其中就包括醫學。

    陸燼朝皺起眉頭，更大的光芒在他手中凝聚，被丟入水中。

    浸沒之后，它迅速分解成數百光點，天女散花般找向彌散在各處的黑團，如同冰面之下亮起了星光。

    一時間整個洞xue被照耀的璀璨，那些被心燈擊中的膿包消失，冰面之下清澈許多，只是很快就再度變成原樣。

    陸燼朝長出口氣。

    也許真要等到莫莉發現陸燼朝其實就是她期待已久的孩子，才能真正根除。

    她現在還受不了太大刺激，需要慢慢來。

    如果一切順利，等到新的制度建立，風平浪靜之后，陸燼朝有大把大把的時間陪伴在她身邊。

    “沒關系。”唐景林安慰他，“急不來，我一直都覺得莫莉很快就能康復，也許就在明天。”

    陸燼朝點頭，兩人離開莫莉的精神圖景，繼續同她說話。

    他們沒能看到，在數百心火點燃膿包的璀璨時刻，莫莉似乎有一瞬間的清明，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