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本古色古香的線裝書，比普通的書瘦長，墨綠色的封面，斜斜勾了一枝素心蘭。捧在手里，要從左向右翻———書里全是白描寫生的花卉：臘梅、紫燕、茉莉、水仙、辛夷、金盞菊……一頁一幅，一共140幅。

    小雨想起來，小時候，就是先喜歡上這本書，然后才開始喜歡花的。那時，爸爸教她用毛筆在宣紙上臨摹這些花，一天一幅，堅持了很多年……

    可是，起初，她總學不會握筆，每次都弄得滿臉、滿手、滿衣袖的墨水，為此，常常被mama罵。有一次，她又忘了戴袖套，新新的毛衣濺上了墨汁，難看極了，她很害怕，就自己把毛衣偷偷洗了，很濕地就套在身上，跑到太陽底下去，和別的小朋友跳皮筋，心里巴望著毛衣快點干起來———在mama回家以前干起來……可那時候還是冬天，天氣很冷，身上的毛衣結了冰茬子，后來就生病了……印象中小時候好像老是在生病，三天兩頭就要生一次病。一生病，就整天地躺在床上，mama會請了假陪在她身邊。她很狡猾，仗著生病要這要那，mama沒辦法，為了哄她吃藥，只好答應給她漂亮的寶貝玩。mama有一只很神秘的紅木匣子，里面都是閃閃發光的首飾，可是mama總是把它藏在很深的上了鎖的抽屜里，只有在很特別的時候才會拿出來給她玩一小會兒……

    就這么一頁一頁地翻下去，往事一件一件地浮出來……

    那時候，每看到一種花，mama就會告訴小雨花的名字，還告訴她這種花是在書中的哪一頁。梨花，mama說，在第17頁，看見了嗎？小雨低頭，看著書里的梨花時，mama就摘下一朵梨花來，夾在那一頁書里，讓它慢慢、慢慢地老去，而花香卻留得永久……如今，許多年過去了，當小雨再次翻開書時，里面還有許多褪色的花瓣，不經意之間，紛紛飄落下來……

    可是，翻到美人蕉那一頁的時候，小雨的臉忽然紅了。哎———她那時候真的太小，什么也不懂，竟然會覺得白描的花太素凈了不好看，于是，就用水彩給其中好多幅填上了顏色———還曉得調出很多層次的紅和很多層次的綠，滿滿地填在花瓣和葉子里……當然了，又被mama罵了，可那時還不服氣呢。就像有一次mama回家，看見小雨手里拿著小剪子，把滿滿一盒mama苦心收集的郵票———一張張的齒孔都剪齊了，就因為她覺得郵票剪齊了才好看。mama氣得差一點打了小雨，敗家仔！mama罵道。可是，終于沒有打———因為mama太愛她了，舍不得打……

    唉！往事已如煙。現在，她卻在千里之外，一個人孤零零地過節———想念爸爸mama，想念死了。這會子，mama準在家里剁rou餡，準備包餛飩了吧？“篤篤篤篤……”一瞬間，小雨好像又回到了家里，聽見了砧板那么忙碌而又歡快地響起來，看見了mama包的餛飩躺在白紗布上，薄薄的餛飩皮里，透出淡淡的粉紅色，一只一只小草帽似的，“撲通撲通”地下在滾開的沸水里，然后蓋上鍋蓋……不一會，屋里就飄滿了好聞的餛飩香……

    “小雨！電話！”正想得出神，聽見小嬋的聲音在走廊里喊。

    “噯———來了！”小雨一面應著，一面立起身來飛奔過去———想著，準是mama打電話來了……嗯，mama煮餛飩的時候，一定想起我了。

    “喂？”小雨拿起聽筒。

    “喂？”半天，那邊才響起一個男孩子的聲音，微微地帶一點顫抖。

    “請問，”原來不是mama，小雨不禁大失所望，“你找誰呀？”

    “我……”又半天，那邊那個男孩終于鼓起了勇氣，“小雨，我是你高中時隔壁班的同學。”

    天！小雨幸福得差一點暈過去———是林？是林么？

    前天，小雨意外地收到一封奇怪的信，信上沒有署名，也沒有地址。上了大學以來，小雨收到過幾次這樣的信———想要和她交個朋友。她從來不曾當真過，也不曾像其他女生那樣撕掉，只是把它們放在抽屜的最里面，然后就忘記了。

    可是，這一封信卻很不同，也不曉得為什么，拿在手里，小雨的心就開始怦怦怦怦地跳得厲害，臉也飛紅了……她怕弄壞了里面的信箋，就用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開了信封，抽出信來一看，信是折成一棵杉樹形狀的———這個男孩很有心呢，這么復雜的折疊不知拆開以后還能恢復嗎？如果不能恢復，很可惜呢，一邊想著，她慢慢拆開了信。

    桑小雨同學：

    或許你已經猜到我是誰，我是你高中時隔壁班的同學。你會奇怪，我為什么寫信給你。其實，也沒什么大的緣由，只是幾年來始終和你近在咫尺，加上通過同學的介紹，對你有所了解。所以很想結識你這位漂亮的小姑娘。

    在學校時，你也許覺察到，我很想和你說話，但是由于我天生的羞怯、懦弱，每次遇到你的時候總是低下頭匆匆而過。就因為這樣，你也許瞧不起我，是的，我總也鼓不起勇氣。還有一個原因是高考將近，我不想使你煩惱，也不想使我痛苦。

    今天，我終于超越了自我，沖破我的恐懼擔心和懦弱，鼓起勇氣匆匆給你寫了此信，心中卻甚為不安。或許我太魯莽了，或許你根本看不起我，或許討厭我。不過我只是覺得太孤悶，知己太少了，心里話無處可訴。如果你根本想不起我是誰，那就把這封亂七八糟的信扔掉。一切都沒發生過。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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