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邪那美輕輕挑了挑眉，微笑的紅唇間露出兩顆小巧而尖銳的牙齒。她著實是一位聰明而通情達理的女性，并沒有在意五條悟稍顯僭越的言行。

    無妨，葉王已經和妾身說過那只小狐貍的狀況，讓他在妲己那里好好練習吧。

    女神微微頷首。

    無需擔心，你們既然幫妾身解決了一個麻煩，那么在黃泉之內，只要你們遵守規則，沒有人會找你們的事。

    鵺在她的黃泉迷霧里天天找事，要不是自己懶得理會，早被捶死了，就這么一個無能到連迷霧都穿不過去的妖怪，竟然通過轉生妖怪羽衣狐逃到了現世，明晃晃地打了伊邪那美的臉。如果不是被五條悟和夏油杰直接搞死又落到了她的手里，她連發神諭的心思都有了，作為神明，唯一絕對不能忍受的就是丟面子。

    一想到這里，她對眼前的人類，還有妲己家的小狐貍更有好感了。

    既然來到了地獄，不如考慮在此定居如何？

    她是認真的，在伊邪那美大神來看，地獄要比現世好得多，人際關系簡單，生活條件也好，三界交流還多，每天都有各種好玩的事發生，永遠不會無聊，這不比人情冷漠的現世更適合生活嗎？而且還有她在背后罩著，絕對不會有人傷害他們。

    鬼燈也覺得這是個好想法，他微微點頭，認真說道：你們可以考慮一下，地獄的工作機會很多，到處都缺人。

    地獄主要是各族聚集，但很遺憾的是，幾乎所有異族的生育率都很低，而現世人口爆炸太嚴重，這就導致地獄嚴重勞動力不足，倒也可以提拔合適的亡者成為地獄居民，只是能夠符合條件的太少，其中多半還被天國預定了。

    五條悟和夏油杰兩個人，雖然也需要審判，但并不嚴重，尤其是夏油杰成為狐妖的話，還適用妖怪的規定。能力強，罪責輕，下手狠，這不是很符合地獄的要求么！

    想起阿香的話，再聯系現在，五條悟算是知道地獄究竟有多缺人了，連前后兩任閻魔第一輔佐官都下場拉人。

    我在現世還有沒有做完的事，還不能死。

    他當然不會答應啦，咒術界這個爛攤子還沒搞定，他的學生也還沒成長到可以獨當一面，還有很多事等著他解決，這個時候怎么可能死遁到地獄來呢？

    區區幾十年而已，你可以先當兼職接引官，不必現在就死來地獄。

    彼世和現世對時間的看法截然不同，而且就像前面提到的小野篁，也是活著的時候就行走在陰陽兩界，死后成為地獄官員的，既然有先例，那按照例子來就可以。

    你家院子里有井嗎？鬼燈好心提醒，沒有的話還要現打一個，然后才能連通地獄。

    ？？？

    他還沒答應，就連職位都安排好了？五條悟簡直瞳孔地震。明明以前只有他給別人都安排上了，從沒有這樣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但轉念一想，小野篁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人，現在仍然活躍在地獄，也就是說，如果他成為地獄的工作人員，就有機會獲得足夠長的生命。

    思緒到此為止，五條悟已經有了決斷。生死是他無法控制的，他也從不為此糾結，甚至覺得長生是件很無聊的事情。從前沒有其他辦法，面對突然擁有了悠長壽命的夏油杰，他只能盡力保證在自己死之前殺了他，不讓他一個人徘徊，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們有機會一起活下去。

    回去之后我會找人打井，兼職需要我做些什么嗎？五條悟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同生總比共死好，如果能在百年之后和杰一起在地獄生活，說不定也是一個很不錯的未來呢。

    曾經有機會成為兼職工作人員的活人，大多不是恐懼萬分，就是充滿戒備，除了小野篁，這還是第一個這么容易就答應下來的人。

    伊邪那美殿下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么。

    鬼燈很欣賞這種膽識過人，不卑不亢的態度，他的表情稍稍放松：主要工作很簡單，看見有滯留現世的亡靈，鎖起來丟到地獄就可以了。

    接引科的員工盡管非常努力，但畢竟人手有限，不時會有遺漏，亡者留在現世太久并不是好事，很容易墮落成怨靈惡鬼為禍人間。他順便給五條悟科普了一遍這些年現世有名的惡鬼，例如貞O，伽O子等等，當然現在她們都在地獄服刑呢。

    和祓除詛咒差不多的流程嘛。

    只不過一個直接打死，一個送往地獄，而且絕大多數滯留亡靈并不會強到需要打一架。

    正好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回去工作，你們和我一起過去吧，把手續辦一下。鬼燈從懷里掏出一只漂亮的懷表，看了看時間。

    伊邪那美殿前的裝修不需要他繼續盯著，還是閻魔殿的文書和審判工作更讓人擔憂。

    這么快嗎？原本正在和黃泉女神閑聊的葉王驚訝了，地獄的辦事效率不都是以年來計算的么，這次居然剛剛定下來就要走程序？

    你也不看是誰罩著的人類，伊邪那美舉起一只寬大的袖子輕掩紅唇，只露出鬼魅的空白瞳孔微帶笑意，而且鬼燈可是很靠譜的哦，不然我根本就不會放手隱退。

    您謬贊了。鬼燈微微低頭表示敬意。

    鑒于他們還要去閻魔殿辦手續，鬼燈帶著葉王和五條悟向伊邪那美提出告辭。

    從大燒處到閻魔殿的路上，他們還經過了那頂非常有名的大釜，那是用來烹煮亡者，讓他們感受到水深火熱的痛苦的刑具。

    亡者雖然會感覺到痛苦，但由于本身是靈體，所以并不會收到實質上的傷害，只要在剩下骨頭的時候拉出來放一放，很快就會恢復原來的樣子。鬼燈指著熱湯中起起伏伏的亡者和白骨解釋道。

    正在此時，一個赤身裸體，皮膚松弛，頭發花白的老婆婆從高臺上跳下，水花四濺沖散了漂浮著的亡者骨頭，隨后一個滿臉皺紋的腦袋從水中冒出，發出舒爽的嘆息。

    鬼燈面不改色的轉過身背對著大釜，介紹道：這是奪衣婆，平時和懸衣翁守在三途川岸邊，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在這里泡澡。

    對于這些妖怪而言，大釜的溫度剛好適合洗個熱水澡。

    他提醒五條悟：如果你不想被辣到眼睛，最好不要在這個時間段路過這里。

    那你還帶著我們過來？五條悟懷疑他是故意的。

    見識過一次之后，才能知道這是怎么樣的痛苦。鬼燈沒有絲毫心虛，一點都不掩飾他就是特意繞路。

    鬼燈之所以被戲稱為地獄的實際掌管者，除了他本人的實力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是閻魔大王的第一輔佐官，而閻魔大王是地獄的第二任領導者。因此，雖然閻魔殿只是十殿閻羅的第五殿，但除了正常的亡者審判之外，還要處理整個地獄的文書報告，每天的工作量極大。

    對于兼職接引員的到來，閻魔大王表示歡迎。

    我也聽伊邪那美說過你們的事，今后也要為了陰陽兩界的和諧努力啊。

    五條悟不知道該擺出什么樣的表情，才能面對這個一臉慈祥，絲毫沒有攻擊性的閻魔大王。

    地獄的虛假宣傳，也太嚴重了吧？最后，他只能看著鬼燈拿卷軸敲閻魔的腦袋，面無表情的這樣吐槽。現世給閻魔大王塑造的形象只有恐怖威嚴，但真的到了地獄，這個傳說中鐵血無情的地獄統治者，竟然還會被自己的輔佐官欺負？！

    第35章

    看過閻魔大王被鬼燈欺負的場景之后, 哪怕他們在閻魔殿旁觀了幾場審判，這位地獄之主表現的格外莊嚴肅穆，本就不懼鬼神的五條悟再也不能對他升起敬畏之心了。

    地獄的審判相當漫長, 從亡者進入地獄開始，一直到完全定罪, 最長需要一百天左右，當然如果真的被發配到負責百日時審判的平等王那里, 多半是罪大惡極, 只有阿鼻地獄一個去處的亡者。

    這是為了保證審判的公正性哦。閻魔大王也知道這樣一輪又一輪的反復審查過于冗長，但是作為審判罪孽，實施刑罰的地獄，必須盡可能保證工作嚴謹才不會造成冤假錯案，維護三界公平正義。

    這是你的工作通行證, 拿著它可以往來兩界, 還有拘束槍，對著亡靈來一下就會射出強度極高的鎖鏈。收起一份份表格，鬼燈把兼職接引員的工作用品交給五條悟。

    槍？

    五條悟看著和玩具水槍一個造型的拘束槍, 沒想到地獄這么與時俱進？他還以為會是浮世繪里面展示的那種鐵鏈呢。

    對此, 鬼燈是怎么解釋的：現世在發展, 彼世也要緊跟潮流，事實上, 我們的研發部門已經有很多不足200歲的年輕人加入, 制作和改良了大量方便實用的道具, 比如這面凈玻璃鏡。

    他從由骸骨組成的閻魔大王專用審判臺旁，拉出一面一人高的鏡子。

    通過這面鏡子可以看到每一個亡者生前做過的事，為審判提供無可辯駁的證據，而且經過研發部改進之后, 不光可以用電能充能，而且還可以換臺，非常方便。鬼燈按著遙控器給他們演示，鏡子清晰的展示著現世的各個地方。

    地獄就是這么一個古典和現代混搭的地方，既有電視洗衣機，也有妖怪車和用毛筆辦公。

    重新回到合眾地獄就更有這種感覺了。

    五條悟和葉王從出租車上下來，和朧車還有提燈于巖告別后，重新踏上了花街的石板路，兩旁的風俗店和牛郎店既有古典格子間，又有窗明幾凈霓虹燈的現代風。

    決定在地獄兼職，你已經準備和夏油告白了么？葉王言笑晏晏。

    如果沒有想要深化彼此的關系，五條悟根本犯不著給自己增加負擔，況且這個六眼的天才咒術師對世間的一切其實都不太放在心上，雖然很靠譜但從不強求得到什么結果，典型的外熱內冷，葉王看的清清楚楚。

    嗯，我是喜歡他的，從很久之前就開始了。五條悟淡淡地說。如果不是要來地獄，不好在這個時候擾亂夏油杰的思緒，恐怕剛一見面，他就要直接表白了。

    夏油不會接受你的。葉王肯定地說。夏油杰還在糾結他們相反的立場呢，哪怕五條悟已經解決了生平長短的不匹配，信念的隔閡也一直橫在他們中間。

    我知道，但是他也喜歡我，說著，五條悟終于笑起來，這一點就足夠了，立場問題確總會有解決辦法的。

    有信心是好事，雖然我覺得夏油的理想非常不錯，但繼續走下去他只有死路一條。用一人之力對抗整個社會，這不是誰都做得到的，尤其是夏油杰根本沒有那么堅定，只不過是在痛苦的深淵里勉強掙扎罷了。

    你贊成把普通人殺光的想法？五條悟有點明白為什么葉王是個神明，還能和人類的夏油杰一起玩了。

    人類這種卑劣的種族，除了無止境的破壞地球，侵吞其他種族生存的空間，還能做什么呢？葉王的臉上仍然帶著溫和的笑意，語氣卻十分冰冷，殺光他們才是對這個星球好吧。

    隨即，他話風一轉：不過現在的我已經不會真的動手了。

    為什么？因為成為了神明，從高維看眾生有了不一樣的感受，才放棄這樣的想法嗎？五條悟認真提問，什么樣的經歷才會有著類似想法的葉王都能放棄理想，是不是杰也可以適用？

    不是哦，說道這個問題，葉王的臉色有點微妙，難道要他說自己被老媽扇了一巴掌，又被弟弟嘴炮嗎？

    硬要解釋的話就是愛可以拯救一切？

    總之，對你來說最好用的應該是長久的陪伴吧，打亂夏油的思緒，不要讓他集中在一個念頭上，葉王點點頭，自我肯定，除了你沒有人能救他，帶他出去走走吧，不要老停留在一個地方。

    杰拒絕我救他，五條悟想起多年前新宿決裂的場景，心情低落，我只能救愿意被拯救的人，但是杰拒絕了。

    不奇怪，他有道德潔癖，還是個完美主義者，如果已經做了什么不符合他的標準的事，選擇自我毀滅也很正常，但是你就真的放棄了？葉王恨鐵不成鋼，即使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葉也知道不能太順著別人的心意走啊！這里這個別人特指葉王：）

    他不想被救你就真不救他，然后等他死了消失了再天天懷念？說不定看見點什么都能想起他，碰見熟悉的影子就腦內小劇場。你是不是有病？葉王勉強忍住最后一句話。

    五條悟豎起的頭發都垂下來了，微微低著頭不吭聲，葉王是第一個能讓他老老實實被罵的人。

    不要總是盯著咒術界那一畝三分地，一共就那么點人，再折騰折騰就沒了！夏油也是，你也是，一個個都把自己當救世主，咒術界已經脆弱到需要你們兩個人拯救了？其他人都是吃干飯的嗎？葉王越罵越起勁，在他看來，固步自封的咒術界比他的通靈人們差遠了。

    我有好好培養志同道合的同伴！五條悟感覺自己有點冤枉，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所以我才去當老師，想要從年輕人開始自下而上的改良嘛。

    聽到這里，葉王的臉色才終于好轉：比夏油強一點，但也有限。

    從教育下手達到你想要的效果，至少需要兩三代人，到你的陽壽將盡都看不到成果，在這期間會有不少你看好的苗子被殺死，失去成長的機會。歷經千年歲月的神明神情淡漠， 明治維新耗時三十多年，背后是近百年下級武士對幕府的不滿，英國資產階級革命耗時五十年，前提是將近兩個世紀思想的變革。

    你究竟想做什么樣的人？思想的啟蒙者？變革的推動者？還是你根本就沒想過？

    但是如果我采用暴力手段，直接殺掉所有高層，那么我和他們又有什么區別？五條悟認真思考他的話。思想的變革是最溫和最長效的辦法，但確實需要持續很長很長時間，而且無論多么溫和的革命或者維新，都一定會爆發流血沖突，這是無法避免的。

    你的做法沒有問題，想法也是對的，但是啊葉王看著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積極樂觀，為人坦蕩，根本玩不過心黑手黑的政治家嘛，你有給那些高層正確的反饋嗎？不是他們做了就做了，你只考慮如何減少損失，而是嚴厲的反擊，剁掉來犯的爪子，告訴他們什么是不能做的。

    不要用你的想法去揣測人心，你越不表現出在意，他們就會越起勁的試探你的底線，一退再退，總有一天你會失去很多，多到超過你的承受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