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話還是不好聽，但如今聞小嶼已不在意了。胡春燕給聞小嶼帶了自己做的香菇醬和煎魚片，都是聞小嶼從小愛吃的。聞小嶼把這些東西拿回自己租房，再把胡春燕一路送到賓館，兩人就在附近解決了晚飯，之后聞小嶼與胡春燕確認(rèn)過比賽時間和她的座位，回了學(xué)校。

    比賽前一天的中午，聞?wù)閬韺W(xué)校接聞小嶼去吃飯。

    一段時間不見，兩人各自忙碌，好像又拉開合適的距離，調(diào)整到了能夠如常相處的狀態(tài)。聞?wù)橛喠思疑虾２瞬蛷d。聞小嶼上樓進去才發(fā)現(xiàn)這個半開放的包間布置得十分溫馨好看，餐桌上吊一盞祖母綠燈罩的小燈，墻上掛自然風(fēng)光油畫，嵌一方彩色玫瑰窗，窗外是一覽無余的江景。

    桌中央竟還放了一朵鮮艷欲滴的玫瑰花。

    聞小嶼問：“這花是什么意思？”

    聞?wù)榇穑骸拔抑皇亲屗麄冞x一個好位置，沒有做別的事?！?/br>
    一旁服務(wù)生小心伸手拿過花，“這是我們?yōu)轭A(yù)訂位置的客人留位的習(xí)慣，二位請坐，請坐?！?/br>
    二樓人少幽靜，環(huán)繞舒緩的古典樂。這家的紅燜豬蹄是一絕，一盤四個小半蹄，秘制醬料燜透骨，撒上蔥花，清香色美，聞小嶼埋頭吃得臉頰鼓起，啃干凈rou了還要咬咬骨頭。

    聞?wù)橐膊荒每曜?，就坐在對面看著他吃，等他吃干凈一盤，開口，“也沒想過給我留一個?！?/br>
    聞小嶼舔舔紅潤油光的嘴唇，“你自己再點一盤?！?/br>
    聞?wù)槌檫^餐巾紙給他擦嘴。桌子不大，兩人挨得近，聞小嶼躲了一下，接過餐巾紙自己默默擦干凈嘴。

    “這兩天還在練舞？”

    “沒有一直練，我養(yǎng)母來了首都，昨天下午帶她到故宮逛了一下?！?/br>
    聞?wù)槌聊Ｂ勑Z像是故意要知道他的態(tài)度，抬頭看他一眼。聞?wù)槿魺o其事調(diào)整表情，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么冷漠，“放松一下也好?！?/br>
    聞小嶼就低頭繼續(xù)吃飯。他心里泛起笑意，因為感受到聞?wù)閷λ钠蚝桶荩忠獕褐旖?，不讓對方知道自己心潮起伏?/br>
    好累。聞小嶼心想。只有他一個人被這樣折磨揉捏嗎？

    飯后桌上碗盤被撤走，上小甜點。燈落一圈光暈，照亮二人之間靜謐的距離。

    聞小嶼接到森冉打來的電話，詢問他是不是還在練舞。森冉擔(dān)心他練得忘了吃飯，特意打電話來叮囑他一定注意休息。聞小嶼忙答應(yīng)道謝，掛掉電話后，聞?wù)閱査裁词隆?/br>
    “我練舞太勤，讓森老師有點擔(dān)心。”聞小嶼說。

    “你的腳有舊傷，的確不能練得太過度。”

    聞小嶼不作聲吃了幾口栗子糕，忽然說：“我的身高......不算高，之前也有一年沒有上學(xué)，落下太多進度。如果不多加練習(xí)，很容易就會落在別人后頭?！?/br>
    聞小嶼從小發(fā)育得慢，到了初中仍是一副沒有長開的模樣。市里有舞蹈比賽，老師來班上挑人，見他又瘦又矮，便直接把他略過；連學(xué)校里辦演出，他都因為身高不夠平均水平而直接落選。聞小嶼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同學(xué)一個個被父母牽到老師面前，聽大人熱情介紹自家小孩有多刻苦，多喜歡跳舞。而他一個人站在一旁，身后沒有任何人。

    即使他跳得專心又用力，急切又乖巧地期待，仍不能踏上那舞臺。從那以后聞小嶼明白他需要比別的小孩更努力，努力很多倍，才有可能往前邁出一個腳印。

    一只手撫開他額前發(fā)絲，聞小嶼回過神來，聽聞?wù)榈吐曊f：“怎么一副要哭的樣子?！?/br>
    聞小嶼擋開他的手，“......沒有?！?/br>
    聞?wù)檎f，“你考上首都舞蹈學(xué)院，花神拿了第一，森冉收你做學(xué)生。就算耽誤一年，也沒人比你優(yōu)秀?！?/br>
    聞小嶼微紅了臉，“你不用哄我開心。”

    “我不常哄人開心?！?/br>
    聞小嶼靜了一會兒，說，“我知道有時候......我容易鉆牛角尖?？赡苁俏覍ψ约旱囊笥行└摺！?/br>
    靜謐的燈下，聞?wù)榭粗勑Z。他很希望聞小嶼能明白，無論他想走上什么樣的舞臺，他都可以給。但聞?wù)橐仓?，聞小嶼需要的并不是這種給予。

    聞?wù)檎f，“很巧，我也是?！?/br>
    聞小嶼終于被逗笑。他笑起來的樣子生動鮮活，看起來有些無奈，還帶一點無意的羞澀，要人移不開視線。那種長久的孤獨感在聞?wù)槊媲坝直淮蛏⒘艘稽c，因為聞?wù)榈脑挿路鹪诟嬖V聞小嶼，他們是相似的。

    所以他們天然可以互相陪伴。

    第31章

    風(fēng)華杯決賽前前后后要舉行四天，聞小嶼的賽程安排在第二天的晚上。李清在第一天就抵達首都，聞家良因身體原因不宜遠行。母子倆一起看了首輪的比賽，當(dāng)天晚上還與森冉面對面聊了許久，談的都是聞小嶼的個人能力、舞臺表現(xiàn)與未來發(fā)展道路等等。

    之后李清在自家的酒店下榻休息。聞家在首都有不少落腳處，但僅就寥寥數(shù)天的行程而言，酒店還是比自家方便。

    首都藝術(shù)中心人頭攢動，大人小孩、媒體記者與不少知名人士紛紛涌入藝術(shù)中心內(nèi)最大的劇場，等候比賽開始。劇場的后臺，年輕的演員們則忙碌做著最后的準(zhǔn)備。

    聞小嶼換上演出服，又開始抱著水杯喝水。森冉抽空到化妝室來給他化妝，見狀哭笑不得讓他少喝點。聞小嶼把紙杯扔了，乖乖坐在凳子上讓森冉給他化妝。

    森冉給他定做的長衣十分纖薄，無風(fēng)自飄似的輕盈，一件雪白單衣加一條襯褲，坐下時長袖與衣擺飄飄然落在腳邊。周圍人大多身著有色彩，有的民間舞選手更是衣妝鮮艷，如此更顯得聞小嶼白亮。

    森冉說，“給你把脖子上的胎記遮一下，不然太顯眼。”

    “嗯?！?/br>
    森冉化好妝，滿意直起身，“好啦，聞小嶼呀，你看看自己多好看?！?/br>
    聞小嶼跟著站起來，“謝謝老師?！?/br>
    “我還有事，待會兒你快上臺的時候我再來找你?！?/br>
    聞小嶼與森冉暫時告別，他回到化妝鏡前想拿手機看看時間，緊接著發(fā)現(xiàn)自己放在化妝臺上的背包不見了。

    他怔一下，仔細環(huán)視一圈，也沒有看到包。明明化妝的時候他還看到背包就在眼前，怎么和老師轉(zhuǎn)頭說個話的功夫就不見了？

    聞小嶼找了找周圍，又到走廊上左右看看，四處都是人來人往。

    他的包里沒什么現(xiàn)金，但有聞?wù)榻o他買的手機和聞?wù)榻o他的銀行卡，這兩個是最貴重的東西。離他的節(jié)目還有一段時間，聞小嶼本來打算過會兒再把包放去寄存處，誰知會在這個時候丟了。

    聞小嶼回到化妝間又找了一圈，確定沒有。再過一個小時就到他上臺，他是找還是不找？

    聞小嶼一時很是惱火。手機和背包都不便宜，重要的是那都是聞?wù)樗徒o他的東西。

    “小嶼！”

    不遠處姜河和一群人走過來，見了聞小嶼，姜河便暫時離開同伴過來和他打招呼。姜河也參加了這次比賽，報的是蒙古舞組合，他穿一身蒙族服飾，樂呵呵過來，“轉(zhuǎn)悠什么呢？”

    聞小嶼坦言，“我的包不見了。”

    姜河一愣，詢問他發(fā)生什么事，聽完后想了想，說：“估計是被人順走了。你不用太擔(dān)心，這地方到處是監(jiān)控呢。等比賽結(jié)束以后咱們?nèi)ケO(jiān)控室看看，肯定能找到人。”

    “那是不是要報警？”

    “當(dāng)然了，手機和銀行卡可都是貴重物品?！?/br>
    聞小嶼有些無奈，“好吧?！?/br>
    他正想去找保安和工作人員描述自己的背包外形，拜托人幫忙留個心，就遠遠聽有人喊他：“哎，聞小嶼在這兒呢。”

    聞小嶼回過頭，沒想到竟看見聞?wù)楦诠ぷ魅藛T身后進來后臺。他一身休閑服，個子又那么高，在一群盛裝的選手之中十分顯眼。工作人員把聞?wù)轭I(lǐng)到聞小嶼面前便走了，聞?wù)榭瓷先ゲ淮笥淇?，看一眼聞小嶼身邊的姜河，客氣點頭：“你好，我是聞小嶼的哥哥?！?/br>
    “你好你好，我是小嶼的同學(xué)，比他大一級。”姜河與聞?wù)榇蜻^招呼，拍拍聞小嶼，“正好你哥來了，可以找你哥想辦法！”

    姜河趕去找自己舞伴準(zhǔn)備上臺了，聞小嶼和聞?wù)樽叩饺松俚臉翘莨战?，聞?wù)閱査骸霸趺床唤与娫?？?/br>
    聞?wù)橐粊?，聞小嶼的心情就恢復(fù)了平靜。他把事情與聞?wù)檎f了，聞?wù)槁牶鬀]說其他，朝聞小嶼確認(rèn)了丟失地點和背包里的物品，便拿出手機給喬喬打了個電話，讓她去警局找一名姓錢的警官報案，然后給錢警官打電話，客客氣氣請人幫忙。

    聞?wù)榈霓k事速度快得驚人，他打完電話后收起手機，皺眉看著聞小嶼：“這種事不第一個找我，找別人做什么？”

    聞小嶼冤枉得不行，“我手機都沒有了，怎么找你？”

    他前一刻還心中焦急，也很愧疚，因為背包和手機都是聞?wù)樗徒o他的，卻因他一時粗心而丟失。但聞?wù)橹皇钦f，“掉了就再給你買?！?/br>
    聞小嶼還是道歉：“對不起?！?/br>
    聞?wù)樘鹚吐涞哪X袋，“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專心做你該做的事。”

    像一股氣勁重新注入身體，聞小嶼聞言打起精神，抬起頭揉一揉自己的臉，“嗯。那我回去了?！?/br>
    他正要走，被聞?wù)榻凶?。安靜的樓梯拐角，喧鬧離他們很遠。

    聞?wù)榈穆曇艉艿?，“這一身很好看?！?/br>
    所有雜亂不定的情緒在聞?wù)榉€(wěn)定的氣場里被輕易撇去，聞小嶼重新回到為即將登上舞臺而緊張和上揚的純粹狀態(tài)中。他小聲說“謝謝”，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接下來有請中國古典舞男子a級青年甲組選手聞小嶼的獨舞——《瓊玉》?！?/br>
    舞臺陷入黑暗，燈光聚攏于一人。清越悠揚的簫聲響起，聞小嶼背對觀眾跪在地上，遠遠望去，皮膚與雪衣的白相交融。他的背影纖長，勁瘦有力的身體線條被一襲白衣輕飄攏去，剛化于柔。接著聞小嶼起身，指尖到雙腿的線條若水波蕩漾，干凈柔美，蘊含無形力道。

    雪是瑩白細膩，落雪是曠然無聲。表演者既要有冰霜的冷感，好像能聽到寒冬臘月里廊下冰凌碎裂時的輕響；還要有雪的輕盈，像白色的精靈在林間躍動。不能有任何多余的動作，連衣袖飄飛的力度也要利落，聞小嶼渾身的肌rou與骨骼都在悠揚樂聲中反復(fù)緊繃與舒展，旋身至背對舞臺的眨眼之間，聞小嶼極為克制地輕輕喘了一口氣，背隱生一層薄汗。

    上臺之前，森冉在幕布后給聞小嶼整理頭發(fā)和衣服，隨口問，“之前我一直教你，上臺之前只用想哪件事？”

    聞小嶼回憶森冉對他的教導(dǎo)，答，“只用想......要讓所有人都看著我?！?/br>
    “怎么樣別人才會看著你？是你求來的嗎？是看你可憐施舍給你的嗎？”

    聞小嶼搖頭，“是專心?！?/br>
    森冉告訴聞小嶼，他的心中有一個自成的小世界。只要他在舞臺上足夠?qū)Ｐ呐c投入，這個小世界就會出現(xiàn)、發(fā)光，讓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羌笛聲如一陣草原上的風(fēng)吹來，隨著古箏的打點，一捧霧打入聚光燈中，像一場細膩的雪粒溫柔灑落聞小嶼的肩頭。不同于《花神》時的純真俏皮和柔腸婉轉(zhuǎn)，《瓊玉》颯冷且高傲，是山巔亙古的白頭，不曾沾到塵世的灰。

    黑壓壓的觀眾席下，聞?wù)樽⒁曋枧_上的聞小嶼?？此唤匮┌椎念i浸入光塵，沒有瑕疵；黑眸紅唇，令人聯(lián)想到水浸的玉珠。

    從純粹的美中誕生欲望似乎是低俗，但聞?wù)椴灰詾槿弧麑β勑Z本就有欲望。聞小嶼越是在舞臺上漂亮得奪目，越是綻放光彩，旁人當(dāng)他是顆明星，而對聞?wù)橹辉绞羌又匾T。

    聞小嶼有再多光環(huán)，聞?wù)橐膊辉诤?。他更偏好撥開那些無謂的外物，抓住聞小嶼本身。

    《瓊玉》獲得小組最高分。當(dāng)天比賽結(jié)束后，卸了妝換上常服的聞小嶼紅撲著臉小跑出后臺，大廳里人來人往，遠遠有人喊他：“小嶼！”

    聞小嶼轉(zhuǎn)頭，只見同樣下了舞臺的姜河一身寬大短袖短褲，大哥哥一般朝他走來，“聽說你拿了第一？可給咱們長臉了，快給哥抱一下！”

    聞小嶼這會兒開心得不得了，由著姜河過來大笑著一把抱起他，還把他當(dāng)小孩似的轉(zhuǎn)了一圈。

    之前《花神》排練期間，姜河和森冉都是見縫插針地夸聞小嶼跳得好。聞小嶼能夠從從前那種沉默退縮的狀態(tài)中慢慢走出來，這兩人也算功不可沒。即使已不再是舞伴，姜河還是習(xí)慣性地第一時間為聞小嶼送上夸獎。

    “小寶！”

    不遠處李清踩著高跟鞋快步過來，聞?wù)槁浜笠徊?，看著聞小嶼和姜河。李清看起來比聞小嶼還興奮，“寶貝今天表現(xiàn)得太棒了，真的太優(yōu)秀了！”

    姜河與李清打招呼，聞小嶼在一旁理理剛才弄亂的短發(fā)，看一眼聞?wù)椋吹剿嫔涞?，挑眉看著自己?/br>
    一看就是不高興了。

    聞?wù)樾枰獣簳r離開，去警局幫聞小嶼處理背包遺失的事情。從聞小嶼下臺起就陸續(xù)有媒體工作者想與聞小嶼搭話，一路皆被森冉委婉拒絕。為免被打擾，李清直接帶聞小嶼回酒店，等聞?wù)檗k完事再來找他們。

    錢警官辦事效率很高，比賽結(jié)束沒多久就把偷書包的人帶回了警局。聞?wù)榍叭ゾ趾藢嵡闆r，對方是藝術(shù)中心的后臺工作人員，據(jù)本人解釋是路過看到聞小嶼的背包，恰巧認(rèn)識那個昂貴但國內(nèi)少有人知的品牌，當(dāng)時正巧無人注意，便不知怎么就順手把包拿走了。看監(jiān)控畫面顯示，此人離開化妝間后，十分自然背起包離開了后臺。

    聞?wù)閱栧X警官：“他認(rèn)識我弟弟嗎？”

    “他和你弟弟是完全不認(rèn)識的，應(yīng)該是單純的見財起意。”

    聞?wù)楸悴辉訇P(guān)心那人。錢警官把聞小嶼的背包和包里的東西拿到桌上給聞?wù)榭矗屗纯从袥]有多或者少東西。聞?wù)橐粯訕訖z查聞小嶼的手機，鑰匙和錢包，看到桌上還有一個藍色的活頁便箋本。

    之前他問聞小嶼的時候，聞小嶼沒有提過包里有這個東西。以防萬一，聞?wù)榘驯愎{本拿過來，翻開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