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安合著眼, 已經睡去。

    維德用手指撫上他的額頭, 路希安在睡著時總是會縮到他的懷里，蜷縮著的樣子像是幼貓。或許只有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睡姿。

    像路希安這種醒來后如此囂張的人, 睡著后的姿態卻會如此惹人憐愛, 這實在是讓維德想不明白的事。

    他靜靜地看著路希安的睡顏, 想著許多事。

    他通過龍血看見坐在高塔中的、灰袍女法師寂寥的身影, 看見傲慢之城中固守了千年、活在自己的回憶里的艾維斯。還有那孤獨固執的、坐在火車上等待著父親到來的小機器人。

    愛情可以跨越漫長歲月與時空, 可對于最終活下的那個單獨的人來說，卻是折磨。

    不過或許他可以想辦法，困住路希安，不讓他離開

    維德陰沉地想著。

    他手指拂過路希安的臉頰。只要有他在，魅魔的壽命就是無限的。面對神明的陰謀他如今自身難保，可只要他活下來，他就會想辦法把路希安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又或者

    感受著精神世界里神血灼燒的疼痛，維德忽然嘲諷地笑了。

    又或者，他總會是首先因神血而死去的那個人。在他死去后，路希安就可以自由地離開這個世界。路希安可以做回他的快穿者，像他平常那樣沒心沒肺、開心精彩。而他們之間的種種，就像他們只能在床笫之間保留的無窮歡愉一般，變成一時間的快樂的記憶片段或回憶。

    除此之外，維德記得自己曾在路希安夢境中的所見路希安每經過一個世界，都會在控制中心抽取這個世界給他留下的感情。

    他的確想看見路希安為他而悲傷的模樣。可如今他忽然覺得，如果他必然死去，路希安這樣也不錯。路希安不會為他悲傷，也不會為任何其他世界里的人悲傷，或許這樣也算是一種占有。

    他收回放在路希安額頭上的手，正打算摟著他睡去。正在這時，他看見路希安微微皺著的眉頭，忽然很好奇路希安會做怎樣的夢。

    他將手放在路希安的額頭上，將意識悄然地探進去。

    路希安的夢境世界里依舊是白色的荒蕪。里面只有夢話似的聲音：

    系統

    路希安在夢里和系統說話。

    維德沒有打擾他的夢境，想到系統的存在，他又有點手癢。可接下來他聽見路希安道：你說控制中心會在這幾個月來，抓我回去

    維德頓了頓，眼眸頃刻間便籠罩上了懾人的血腥之氣。可路希安還在說夢話：你和他們說，能不能把時間延長到兩年，反正再過兩年，維德也要踏破虛空、血祭世界成神了就像原著里那樣他成神了，沒有了感情，這個世界的故事也就結束了，到時候我再回去

    對于控制中心來說，一個小世界里的一年多，也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我都做了幾百年任務了之后我還會被帶著去好幾個世界就只是中間那么一段就像是已經死掉的丈夫

    那種話語真是涼薄極了。維德想。

    他陰沉地看著路希安，直到路希安說出了下一句話。

    不過我可不打算讓控制中心把這段記憶洗掉啊那些世界里可沒有祭司這種替身，有也不是他。我才不要那種拙劣的東西

    路希安再也沒有說出其他的夢話來。他已經沉沉睡去了。

    可維德卻看著他，一夜未眠。

    他最終進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在里面踽踽獨行。精神世界里存放著屬于他的各種東西，其中一部分則是他身為大祭司時的記憶。他把那些東西清掃到了一邊，視作黑歷史而不堪回首。

    在那些記憶里，路希安總是誘惑而愉悅的，似乎從來沒有讓他傷心過的時候。

    路希安穿著喪服，來見失去記憶的他時的神情總是如此。他一直以為路希安始終是抱著玩弄他的喜悅的。

    維德想。

    他無聊地將它們一個個劃來劃去，最終，他手指停在了一塊記憶晶核上，那是他從來沒有注意到的身為大祭司時的記憶一角，可這一次，他卻感覺到里面有什么別樣的東西。

    那是一次簡單的面向全城人的儀式。維德把它打開看。

    他對身為天族大祭司時那些例行公事的游行與儀式都沒什么興趣，在恢復記憶后收拾這段記憶時也并不怎么費心。他看見自己走在人群中，前面都是黑壓壓的崇敬他的天族。

    可這一刻，他捕捉到了某樣東西。

    在那記憶的深處，在被一掃而過的人群的深處，他看見了初來這里的路希安。

    路希安應該是在他不經意的一瞥時與他對上視線的。他看著路希安在人群中，臉顯得那么小。可他偏偏看見了他臉上的神情，從他看過來時的興奮，到他移開眼時的、那一瞬被眼眸所讀取、卻沒有被大腦所處理的神情

    那是一瞬間失落而茫然的神情。

    路希安為他的失憶而失落過。

    維德又想起了那一瞬掉下高塔時路希安的神情，與路希安撫摸自己的臉時，那種哆嗦的、失而復得的姿態。

    他曾以為愛是寬容，可如今他卻發現，愛是蠶食，是探究，是侵略。

    他無比想要了解路希安的一切。

    他無比想要研究路希安的一切。

    路希安覺得維德這次的生氣持續了許久，他始終冷著一張臉，好像除了爆炒便是生悶氣。直到兩人終于從祭司塔里走出來時，這份氣也沒有完全消除。

    路希安倒是很為自己所看見的一切而吃驚。昔日冰冷端莊的天族王城如今已經是一片血腥的廢墟很難想象維德在他昏迷時都做了什么。天際殘陽似血，他裹著白綢做的衣服，跟在維德身后，道：他們封印你的記憶，你怎么這么生氣呀？

    在原著里維德可沒對天族的王都做出這種事情來呢。

    維德不說話，路希安于是一聲聲地說，聲音里帶著點樂此不疲般的撩撥。終于，維德停下了腳步。

    路希安，想要聽我說點什么，你可以直說。

    嗯？路希安說，我想要聽你說點什么？

    維德在那一刻終于轉過頭來。他眼眸猩紅，神情冷峻卻認真。

    我覆滅他們的王城不只是因為他們冒犯我，更是因為，他們將你帶走，又害得你從高塔上跌下你方才顧左右而言他，是想聽我說這句話么？維德道，你剛才是在想，原著里的劇情，并非如此，對么？

    路希安被說穿了自己的小心思。他眨了眨眼睛道：你真聰明。

    維德冷哼一聲，回過身去。路希安說：你理我了，是不是你不生氣了呀？

    維德說。

    維德不說話，路希安樂得自在。他一邊走一邊在天族的花壇里摘花，弄成一捧捧在手里。接著，他聽見維德道：對了，帶你去看看一個人。

    人在哪里？路希安說。

    你頭上的城墻上。

    路希安抬頭，只是那一瞬間他便對上了執政官被掛在城墻上的尸體。那尸體用尸體兩字來形容都不能算是準確，因為他實在看不出人形來。

    路希安站在城墻下，靜靜地看了那具尸體許久。許久之后，維德道：我看見你從高塔上落下來的那一刻，你原本可以躲開的。

    他在說出這句話后便沒有再說。路希安垂著頭，許久后道：你想要問我什么么？維德？

    如果你不想說的話，我也只會讓你以后離窗臺遠點。維德道。

    這句話簡直就像個冷笑話。可路希安知道他是認真的。最終，路希安看著手中的花，下了一個決心。

    維德。他輕輕道，兩年之后你成了神，我就要走啦。我沒辦法給你劇透你以后的命運，但你會很厲害。

    在我走后，我會送兩個東西給你。路希安說，先說一個東西吧，那是我放在你這里的最后一段記憶。

    你一定要等我離開后再打開。就這么說好了。

    第180章 貓貓試探

    盡管已經從路希安的夢話中獲知了這一切, 可當聽見路希安親口說出這段話時，維德仍然有種理智被崩斷的感覺。

    他回身看著路希安，路希安捧花看著他, 姿態依舊乖巧而溫柔。

    為什么。維德說。

    因為我的滯留時間到了, 兩年后，控制中心就會來接我回去了。不過等到那時候，你也成神了吧？路希安說，真好啊, 維德。

    維德沒有說話, 他們站在天族由白色巨石組成的斷壁殘垣下。系統則在路希安的腦海里尖叫。

    可路希安沒有理會系統的聲音。直到維德帶著極強的壓迫感, 走到了他的身側。

    他用手指撩開他額頭上的發：如果我不許呢？

    那也沒有辦法。路希安垂著眼眸道, 這里不是屬于我的世界。

    如果我成為神呢？

    那也不是。路希安說, 維德，你高興點，至少在你成神之前, 我會一直陪著你。我也會幫你的。雖然，這是快穿者的規則所不允許的，我會因此受到懲罰。不過如果對象是你的話, 這都是值得的。維德，你咳！咳咳！！

    強烈的窒息感由喉嚨處傳來。

    我不想聽你說任何話！

    維德用手掐住了路希安的脖子, 逼迫他看著自己。路希安避無可避地對上了他猩紅的雙眼。那雙眼睛中滿是極深的戾氣與煞氣, 皆是他在這個世界中所釀下的果。

    這是多么可怕的場面，可路希安一時間竟有種釋然的感覺。

    這是他從一開始將事情和盤托出時就預料到的反應。

    幫助？多么高高在上的詞, 路希安, 你以為一句幫助就能一筆勾銷這輩子你欠我的, 你從頭到尾都欠我的。路希安！

    路希安由著他掐著他, 垂著眼眸。

    你都要成為神了, 你還想怎么樣？他輕聲道，你已經是這個世界里最有權勢最厲害的人啦。等成為神之后，你會更加厲害。而我會幫著你度過那些你本該度過的坎坷

    那不夠，根本不夠。成為神又如何？對于你而言，它也不過是許多個世界中的一個，不是么？維德忽然冷笑起來，路希安，幫助？你多傲慢啊。這就是屬于你們快穿者的傲慢嗎？

    風吹過滿是白色斷壁殘垣的廣場，殘垣附近，有風信子開放。

    除了你們控制中心里的人之外，其他人都不過是小世界的一個攻略對象，是么？一個可以被用來用一樣抵消另一樣，以作為得失計算的攻略對象，對么？一個耳光換一個甜棗，一段孽緣換一次成神，這就是你們的完成任務？這就是你們覺得可以被彌補的等價交換維德忽然松開了手，如自嘲般地笑了笑，沒錯，你的確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即使我成為神，我能給你的，也只有這個有限的世界。而你擁有的，原本就不只是這個世界。

    路希安聽見輕微的風聲，吹過天族空曠的都城。他感到自己喉嚨嘶啞，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當維德的手出現在他眼前時，路希安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要躲避。

    可維德手指卻拂過他的臉頰，將方才因掐住他而導致的那些凌亂的發絲，一縷縷地，弄好。

    路希安呆呆地看著他。維德沒有欺負他，而是專心地、細致地把他的發絲與衣服都收拾整齊。

    簡直就像是維德當初變成白虎時，替路希安舔毛的模樣。

    你為什么不對我發火了？路希安輕輕地說。

    維德沒說話。

    其實你也可以路希安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

    從昨晚的夢話，到今天的坦白，其實都在路希安的計劃之中。可當他看到維德如今的反應時，有些被他埋藏在心里的話語終于不自覺地流露了出來。

    你也可以不用，非要喜歡我。路希安道，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我和其他攻略者沒有任何不同。都是流水線般的任務，都是流水線的攻略，即使沒有我的出現，也會有其他人來攻略你。而你，如果看見真正的我，也會覺得，我并不是一個獨一無二的人。沒有5號，也會有6號，7號。從我成為快穿者時開始，我就只是這些號碼中的一個人而已。控制中心會來找回我，也只是因為，我是登記在冊的一個號碼。我只是剛好遇上了你，而你能挑選出更多的適合你的人

    在最后一枚扣子被扣好時，路希安聽見了維德的聲音。

    喜歡是精挑細選，可愛不是。

    那聲音很細微，路希安沒能聽清其中語句。

    什么？

    沒什么。維德說。

    他回頭看向放置神血的祭壇，對路希安道：你在這里等我，我吸收完神血就回來。

    他轉身向著祭壇走去。他走在臺階上，路希安在臺階下看他。在踏上最后一枚臺階時，路希安輕聲道：維德，你到底想得到什么呢？我已經沒有什么可以給你的了。

    維德頓了頓。

    我想把你關起來。他說，你永遠也別想和我一筆勾銷。如果你想逃的話，現在就可以逃了。

    為什么只是想？

    維德沒有解釋、沒有回頭。路希安走在他身后，跟著他上了臺階：你

    下一刻他就被一片黑暗包裹其間。那片黑暗像是一個繭，直接把他鎖在了祭臺旁邊。

    路希安：

    維德居然把他封印在了這里，給他搞了個現場小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