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碟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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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冽的風,如刀子一般刮得旌旗颯颯作響。對峙的兩軍,仿若兩個從地獄里蹣跚爬出的惡鬼,全都赤紅著雙眸,惡狠狠的瞪視著對方,隨時準備著將對方撕成碎片。 像是兩個絕世高手生死決戰前的彼此審視,偌大的戰場,此時卻安靜的連一聲咳嗽都不聞。灰茫茫的天地間,只余下嗚嗚咽咽的風,吹過旌旗,吹過鎧甲,吹過冷冽的兵刃,呼嘯著,悲號而過。 灰沉沉的天空低低的壓在頭頂,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充斥著這片只剩下灰黑色的戰場。 曼珠一身戎裝,遮住臉的盔甲將蒼白無血色的面容,非常好的掩藏了起來。不遠處的地方陣地,打馬走在隊伍最前沿的沙華卻只著一身素衣,一直緊握在手的乾坤刀被他背在了身后。 自梁君蕭珩薨逝那日起,沙華便一直只著一身素衣。眾人只道他是在為蕭珩哀悼,可沒有幾個人只道,他其實,是在為曾經犯下的罪錯懺悔。 曼珠看著不遠處騎在高馬上,連鎧甲都不曾穿的沙華,明顯消瘦蒼白的面容,在曼珠漠然的神色里,沒能砸出半點的水花。 ‘該走的,都走了。此生,該失去的、不該失去的,我全都已經失去了。因為你。這個世界,再沒任何可供我茍且偷生的理由。恨了這么多年,彼此糾纏了這么多年,沙華,你累嗎?我累了。’ 風,卷起素白的衣袖,晃晃悠悠的飄飛在這片灰黑色的世界里。 “君上,我心知你今日是抱著必死的心來的這里。可只要有我老黑在的一刻,就絕不可能讓你獨自一個人孤身赴死。不止我不答應,我身后這些跟著你一起從那片血海里爬出來的洛國兄弟也不答應。最該死的那個已經死了,這場仇恨,終究也只能草草的無疾而終。老黑算不得是個好人,既然報錯了仇,那便讓它錯到底吧。恨了離國這么許多年,早恨習慣了。到了最后,也就無所謂緣由不緣由了。也許,我們命里注定是要是在彼此手里的吧。” 說完最后一個字,劉世千打馬帶起一陣風,竄過沙華身側,舉著一雙鐵錘沖殺了出去。 殺~~~ 肅寂的戰場瞬間喊殺聲震天,沙華獨坐于馬上,看著瘋狂奔跑向彼此的離、洛兩國將士們。這場決戰,他們等了多年,判了多年,無論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似乎能留給他們的,也只有搏命廝殺這唯一的選擇。 那個無論何時永遠耀眼璀璨的女人一馬當先,手中的劍毫不留情的刺向昔日曾并肩戰斗的兄弟?殺親滅族的仇人? 嗡鳴的喊殺聲、痛苦的哀嚎聲,號角聲,鑼鼓聲,所有的聲音湊到一起,最后竟似滾雷一般,震得沙華耳膜鼓痛。 看著那一張張熟悉的面龐一個接著一個的倒下,望著那一個個悍不畏死、決然向前的背影,陷入呆怔的沙華像是一個剛剛破冰蘇醒的冰凍人,嘶聲吼著: “住手~~不要~~” 嗖嗖嗖~~~ 箭矢的破空聲,將沙華沖破喉嚨的嘶吼徹徹底底的掩埋了個干凈。四面八方,突然之間如蝗群過境一般,密密麻麻的箭矢鋪天蓋地而來。 誰也沒有注意到,一片刺目的白,正由遠及近,急速想著那箭矢飛撲之地,疾奔而去。 一身白衫的銀碟,在這烽煙四處的戰場如一只翩躚翻飛的蝴蝶,璀璨醒目。 “君上,有埋伏,小心!” 熬斗正酣的曼珠并未聽到銀碟的呼喊,待聽到箭矢的破空之聲時,那箭矢已然到了眼前。比起那冰冷的箭矢更快一步的,是那具軟軟小小、擋在身前的身軀。 深紅的血色,在銀白的衣衫上慢慢開出一朵朵妖冶的血色花朵。曼珠單手樓主銀碟的腰,再三懷疑是不是自己失了心智,見了幻象? 她怎么會在這里?王順不是帶她走了嗎?她此刻,不是應該在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安安穩穩、平平靜靜的過她的下半生嗎? 為什么會在這兒?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這處死地? “君,君上,夏國,夏國早就買通了梁國的細作,他們,他們想要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君上,中計了,快,快走!快走……” 懷中的銀碟蒼白著臉,不停有血水自口中涌出。曼珠握劍的手,不自覺的開始顫抖。 “王順呢?在后面跟著他們的那些人呢?為什么?為什么讓她一個人沖進這片死地?人呢?保護她的人呢?人呢?” 說到最后,已是聲嘶力竭的嘶吼。 這一生,這一生唯一留存的一絲絲牽掛,這一生唯一僅存的一絲絲溫暖,也要這么失去了嗎? 為什么?費盡心思籌謀計算,只為換她一個平安,為什么,竟連這么一點點小小的懇求都不能滿足?為什么? “君,君上,是,是銀碟以死相逼……王順大哥,他,他去了他一直,一直想去的,地方。銀碟,銀碟也想,也想待在自己最想,最想待的地方。君,君上的身,身邊。死也要,死在君上身邊。” 手,死死攥緊曼珠的一角衣衫,銀碟虛弱的哭著,委屈的像個迷了路剛找到家的孩子: “君、君上,再,再不要拋下我了!銀碟不想,不想孤零零的,一個人。銀碟,銀碟好怕,怕再也,再也……” “嗯~好!不離開!再也不離開。對不起,我再不說讓你離開的話,再不會把你送走。你永遠陪著我,永遠陪在我身邊,我們永遠都在一處,好不好?” “嗯~~好!” 銀碟一直緊皺的慘白眉眼,緩緩綻放出柔和的笑顏。曼珠看著銀碟眼中那陡然亮如璀璨流星的光,心,不由得狠狠顫痛了起來。 她也要走了,這個從來一心只知道自己的小丫頭,這個自己在這世上唯一僅存的溫暖,終于,也要冰冷了。 “銀碟,銀碟別怕,不怕!我會護著,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我會救你!我一定會救你的。別怕!別怕!我在呢,有我在呢!” 緊緊抱著懷中不斷因痛楚而顫栗的身軀,曼珠口中勸著銀碟莫怕,自己卻先慌了神。她很清楚,背上連中十幾箭,其中兩支更是直接透過胸口,縱是師父親臨,銀碟,也根本不可能再活下來。 “君…君上!銀碟不怕!不怕了!有您在身邊,銀碟,從來都是,無懼、無畏的!銀碟…..銀碟好開心!” 血,不斷從銀碟的口中涌出,似無窮無盡一般。曼珠不知道人的身體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流?從前,無論自己受多重的傷,她亦從未覺得如此刻這般觸目驚心。 心,一顫一顫的抖動,死死咬住牙根卻依然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感受到曼珠的顫抖,銀碟笑了,笑得很開心。原本已經灰暗下去的雙眸驟然綻放出絕世的華彩,像是深夜里的自由綻放的曇花,凄絕、美艷: “銀碟自小受盡欺凌,早已看盡了世間冷暖。本對這世間溫情暖意不再有半分期盼奢求,卻總是,在絕望無助時習慣的祈求上蒼。祈求他能為我送來一位青裘駿馬的翩翩公子,拯救銀碟于水火。最后,最后銀碟終于等到了!可惜,等來的卻不是位公子,而是,是位姑娘!一位比世間所有男子都還要頂天立地、瀟灑俊逸的姑娘!上蒼總是,一次次的跟我開著這些不痛不癢的玩笑!君、君上!” 蒼白著毫無血色的小臉,銀碟雙眼中的光亮正在快速的消退。捧著曼珠顫抖的手,銀碟柔柔的笑著,如一朵開到荼蘼的血色薔薇: “君上,銀碟欽慕您,您可,您可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