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9)
她開始眷戀兩個人的鮮活日子,很難再退回到一個人的寂寞生涯中了。 八點多的時間,常儀韶發來了視頻通話。背景是冷色調的房間,想來已經從一大家子簇擁的環境中掙脫出來。 謝青棠懶洋洋地倚靠在沙發上,她微瞇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常儀韶的話。 諸如吃了么在做什么這一類的無聊話語,由一個心中惦記的人說出口,就從廢話變成了有價值的關懷。 我初二就回沈城。常儀韶望著謝青棠又道。她在沈城停駐的時間不到一年,可這里已然成為了她的另一個家。 謝青棠有些訝異,她坐直了身體望著屏幕中的人,回來的時間比她想象得早一些,她不由詢問道:不用走親訪友? 常儀韶搖了搖頭道:不用。她不太喜歡這類的事宜,而家里的人一直縱著她,并不會強壓著她去與人交際,至于幾個兄長,那結果就是不同了。 謝青棠沒再說話了,只是眼角眉梢浮蕩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小月亮不滿被人忽視,搭著謝青棠的外套就要往上爬,小爪子出現在了鏡頭里,喵嗚聲仍舊是奶聲奶氣,比不得外頭野貓的中氣十足。 小月亮長大了不少。常儀韶輕笑。 是啊。謝青棠瞇了瞇眼,那重量增長是rou眼可見的,她伸出一指將小月亮掀翻,不讓它妨礙著鏡頭,又笑道,再過一陣子,我們就要帶它去絕育了。 常儀韶心念一動,我們這兩個字讓她自內而外的歡喜。再過一段時間,同樣是要春天了,而獨屬于她的春風,會如約到來么? 謝青棠不提,而常儀韶同樣不開口,兩人之間保持著一種默契。 她們如今的生活像極了一對戀人,只是沒有一句準話,才使得她難以安心。 春來萬物萌蘗。 夾道的桃李樹先一步爭春。 博物館開館的時間要比尋常的地方要晚一些,而謝青棠自然也擁有了更多的可以出行的晴明春日。 她的面龐很多人不再陌生,走在道上惹來了視線先不提,偶爾還有幾個膽大的上前要簽名,或者是拿著手機猛拍照。不過比之那些大紅大紫的明星,她要應對的事情實在是少。 以后是不是還要戴上墨鏡、口罩,壓低帽檐。常儀韶見狀輕輕一笑。 謝青棠聞言橫了她一眼,故意貼近了常儀韶,低聲道:到時候常老師怕是要和我一起入鏡。頓了頓,又道,可能還有漫天的八卦與緋聞。 常儀韶趁勢拉住了謝青棠的手,笑道:這樣不好么? 不好。謝青棠將頭搖得像是撥浪鼓,她睨了常儀韶一眼,拖長語氣道,八卦看多了,可能就變成了真的。 常儀韶被她的話一噎,垂眸握著交握的手,才舒坦了幾分。她的視線不再停留在謝青棠的身上,而是飄過了樹梢的紅紅白白。你看桃與李。她低聲道。 春風已經到來了。 常老師詩興大發想要吟詩一首么?謝青棠故作訝異道。 常儀韶抿了抿唇,哪能不知道謝青棠是故意的? 春天到了,可你還欠我一個春天。常儀韶低聲道。 謝青棠聞言輕笑,春天是到了,她還以為常儀韶要等到下一個春天才來詢問呢。 她沒有回答,只是在路過花店的時候買了一束鮮花送給了常儀韶,應道:春色在野,回去將這一束插在瓶中,獨屬于你的春天就到了。 常儀韶抿了抿唇,謝青棠的面色如常,而她的內心卻是一片忐忑。 可能只有等待結果的人才會備受煎熬。 這一束鮮花修剪齊整,有梅花、桃花、李花,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花枝,它們混在一起,并沒有獨屬于自己的話語,而是真像謝青棠所言,是用來插瓶裝點的花。 她隨手留情,從不說清自己的意圖。 屋中的花瓶已經空蕩了一整個冬日,怕被小月亮撞翻,一直置放在高處。 常儀韶坐在沙發上,慢條斯理地將花束置入瓷瓶中,她的唇微微地抿起,說不上是高興還是沮喪。 謝青棠將她的神情收入了眼中,腦海中仿佛分裂出了另外一個自己,在大聲埋怨自己的無情和鐵石心腸她什么都好,也沒有做錯什么,為什么要苦苦折磨?謝青棠也說不清,可能是以往的躲避造就的叛逆心理,這是她第一段感情,磕磕碰碰,并不想輕易開始,她也不愿意去想結束。 在沉思的功夫,常儀韶已經插好了花,小月亮好奇地湊上來,卻被常儀韶無情地格到了一邊去。 謝青棠。 常儀韶在叫她的名字,將她從沉思中驚醒。 她一抬眸,對上那雙閃著晶瑩光芒,又籠著幾分委屈的眼,心尖一顫。那點兒殘存的堅持也隨之被掃蕩一空。我在。她清了清嗓子,不過她的聲音并不響亮,反而還有幾分低啞。 你要我怎么辦?常儀韶仍舊是凝視著她,唇角緊緊抿起。 謝青棠眼皮子一跳,許久之后,她才抬眸望著常儀韶,應道:常儀韶,我們再立一個契約吧。 常儀韶的心一沉,眼角堆積的亮光險些越過眼睫滴落。 我們立一個契約,做長久的愛人,但是必須保持彼此的獨立。謝青棠頓了頓,她湊近了常儀韶,指腹擦過了她的眼角,這才繼續道,我們可以短暫的分開,也可以廝守在一起。真要有那么此刻不想預見的一天,也不必強求。[1] 常儀韶一怔,沒想到謝青棠是說這樣的契約。她是在擔心變化不定的未來嗎? 她不會、也不愿讓那一天發生。 謝青棠的手掌還貼在了她的面上,視線中的人,眼角眉梢流淌著往日被隱藏的愛意與溫柔。 常儀韶輕輕頷首,應道:好。 只要春天她還愿意來,便也足夠。 作者有話要說: [1]改自話劇《第二性》臺詞,只看字面意思好了。 正文完結。 第61章 番外 小月亮的一身精力像是用不盡,從早到晚都在客廳中撒野。 插在瓶中的花并沒有安穩幾天,就連瓶帶花被小月亮給拱了下來,骨碌碌滾了一圈。可偏偏辣手摧花的小月亮還擺出一副與我無關的無辜神情,讓謝青棠看了好氣又好笑。 還得謝謝它在凋零前出手,從此不見凋謝的殘敗了。 春風送走了砭骨的寒意,小月亮的耀武揚威的痛快日子在前往寵物醫院的時刻被按下了暫停鍵。謝青棠一反常態,將貓送到了常儀韶的手中,別過頭不再看,也佯裝聽不見小月亮那惶恐的叫聲。 想要當一只健康的貓,終究是有這一遭的。要記恨,就記恨醫生和常儀韶好了。 常儀韶斜了謝青棠一眼,哪會不明白她的心思?就你慣著它。在小月亮被抱走之后小聲的抱怨。她們的關系已算是塵埃落定,可日子并沒有多大的變化。她偶爾能夠感覺到謝青棠的滿腔愛意可都是對著小月亮的,不由得暗暗吃味。 是你提出要養小月亮的,我這是替你負責。謝青棠理直氣壯,毛茸茸的小團子誰不喜歡?她打量著常儀韶,眸光一轉,湊到了她的耳畔促狹道,常老師,那你也變成毛茸茸啊。 常儀韶: 絕育后的小月亮萎靡了兩天,剩下的日子活力十足,甚至試圖越過伊麗莎白圈。它倒也沒有疏離常儀韶,在謝青棠懶得理會它的時候,會搖晃著身體不停地用腦袋去蹭常儀韶的指尖。 四月的清明假期連著周末,并不算短。 常儀韶和謝青棠二人自然不會一直宅在屋中。陸黎這個富貴閑人跑沈城來與好友見面,結果接收到的是一只貓以及貓包、貓糧等小貓日用品。 常儀韶她就是沒有良心,你也別嚎了。這樣的結果唐榕一點兒都不意外,耐著性子安撫即將暴走的陸黎。 她也不容易,替她照顧幾天小貓咪,給她們一個兩人世界吧。唐榕又道。可陸黎還是咬牙切齒,末了帶著幾分委屈道:見色忘友啊,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唐榕的手抖了抖,半晌才嘆息道:以前是以前。你見到了心愛的單機游戲不也忘記好友? 常儀韶可不管她們的抱怨。 清明的日程早在之前就計劃好了姜老爺子那邊已經通過氣,那邊的人同意謝青棠去做個直播訪談。博物館雖然有很多個區域,但是民間手藝何其多,豈能夠將之盡數包羅?謝青棠這回的踏青計劃便是前往沈城一個名為江木村的臨江村落。 江上開闊一眼望不到邊際,時不時有鷗鷺煽動著翅膀飛起,偶爾才能見到幾艘來往的渡船、漁船。 這邊漁船少了很多。謝青棠眺望著與天色相接的大江,語調中有幾分感慨。 她們要找的老人名叫江高,是江葉村僅存的一個船匠,他從十四歲開始造漁船,到現在已經快六十年了。以往他都是只埋頭做自己的事情,就算拿到了國家榮譽獎項和稱號也不耐別人來采訪,只不過這次看到了《匠心》這期節目,再加上老友的勸說,便松了口,同意來人做上一期訪談。 江葉村像是停留在歲月里,與江對岸的江港和高樓完全不同,它像是一個儀態從容的老人,悠悠地走著自己的步調。村子有幾十戶人口,雖然也蓋起了兩三層的磚瓦房,不過依存著磚瓦上的仍舊是矮小的、老式的房屋,黛色的瓦,白色的墻不過在墻面上,除了斑駁的苔痕與歲月留下的剝蝕痕跡,還多了一幅幅社會主義文明的宣傳圖。 推著小車吆喝著麥芽糖小販在村子里穿行,間雜著賣鴿子、賣雞鴨這樣的叫喊那些在城市里絕跡的人,再度出現在村莊里,仿佛從來沒有被歲月帶走。 常儀韶提著設備跟在了謝青棠的身后,她們根據姜老爺子的指示找到了村子,可到底哪個才是江高老人的家,卻是不甚清楚。村口的小棚子里坐著一個上了歲數的老人,她推了推眼鏡,抿著唇,繼續用鋼筆在紙上寫字,旁邊掛著的板子上寫著代寫信三個大字。常儀韶有些新奇,她極少進入村莊,只在一些書中看到這個代寫信的職業。 常老師在想什么?謝青棠注意到了常儀韶的停步,她笑吟吟地轉身,眸中泛著溫軟的光。常儀韶斂著眉眼,到底是想著自己的任務,搖頭道:沒什么,只是想問一問路。 江高啊,門口有船、有木頭的就是,在那兒呢。 村民們對待常儀韶和謝青棠這兩個外來的青年人很是熱情,隨意地用手一指,便給她們道明了方向。 江高老人的家其實就在村口不遠處,他的門口堆積的樹木數不清,一艘上了年數的船橫在前方,它不再下水,而是用來堆積用不了的雜物。 江高的父親、爺爺都是船匠,算得上是祖傳的技術,只不過到了江高兒子這一輩卻斷了,他的兒子并不愿意學這門手藝,江高在無奈之下只能找其他的學徒,六十多年弟子不少,可真正留下的只有兩個,如今搬到了另一個地方造江船可惜不能夠當作主業了。 江高的兒子是個憨厚的中年人,只不過在提及執拗的父親時,還是有幾分對造江船的不滿。社會日益發展,完善的陸上道路網以及機械技術,使得木制的江船成為過去式,捕魚的人也不再撐著船篙在江上拉網,而是隨著炮火隆隆的聲響,直接在江上炸魚,當然,現在這種方式也已經少去了。不賺錢讓很多船匠轉職,到了現在,整個村子只剩下江高老人在堅守。 謝青棠聽著江高老人口述過去的事情,江上的繁華在他的講述中緩慢重現。 老人現在年紀大了,其實也不怎么花費長時間造船了,只不過在采訪過程中,江高仍舊是到了作坊中,拿著船釘、竹條等給謝青棠她們做個示范。一艘船二十多年的壽命,可現在好像都不怎么需要了。老人笑著開口,眉眼間卻是難以掩飾的落寞。 比之存留在博物館中的民間手工藝,他們這一類群體更是不幸,似乎只能在歲月中慢慢消逝。 對江高老人的采訪持續了三個小時,只不過謝青棠和常儀韶二人并沒有離開,而是住在了江葉村。這座村子的人曾經靠著捕魚為生,老人的生涯中總會遺留著對江船的印象。既然來到了此處做一個訪談,她想要做得更好一些。 傍晚的時候,謝青棠消失了一陣子,正當常儀韶準備出門尋找的時候,她拎著一籃子的野菜回來大多是熱情的村民所贈。 村子里的簡陋客棧有小廚房,給了常儀韶施展自身廚藝的機會。 木匠、鐵匠、紡織還有那么多遺落的地方。謝青棠瞇著眼,語調中藏著不盡的感慨,她抬眸望著常儀韶,又道,我以為我會停在民博的,可現在看來,那兒未必是個終點。 我想,我可以當個吟游歌手,行走四方將一切傳唱。可能留不住那些消失的手藝,但至少,能夠讓人找到它們曾經存在過。 這樣很好。常儀韶的眸光停留在了謝青棠的臉上,被她的興致感染。曾經盤桓在心中的念頭因為謝青棠的出現得以重現,她不再是那條死寂的河水,而是隨著春風出山澗。 就是常老師你要多練練。謝青棠打量著常儀韶,她單手托著下巴,笑容燦爛,以后還要背著攝像機和吉他呢。 她們在江葉村留了三天,兩天采訪,而最后一天則是四野尋春,不辜負這個爛漫的春季。 離去的時候路過了代寫書信的小攤子,老人忽然間喊住了常儀韶,遞給了她一封書信。 常儀韶有幾分茫然,拆開了信封抖落了花箋,上面只有四個字:你燃燒我。 老人的字跡風骨卓然,仿若烈焰在紙上燃燒。常儀韶正打算問個究竟,老人卻只是沖著她笑了笑,繼續埋首做自己的事情。 常儀韶忽然間就明白了過來,在謝青棠消失的那個黃昏,她來到了這處,請老人代寫一封書信。 這四個字來自于薩福歌詩的殘章。 她們相逢在那一家名為薩福的奶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