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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又掉馬甲了 第3節

    林長纓緩緩睜眼,眸光暗淡,可神思回復間,一縷清香的滲入,散去了些許昏沉和悶熱,她不禁生疑,心想道:“這大冬天的怎么有花香的,而且也不是梅花,倒像是......”

    眾人盼頭相望,沒想到在這白雪枯敗的時節還能聞到春季花香,著實新奇,奈何稍過片刻,有位抱著孩子看熱鬧的婦人小聲問道:“這女子出嫁,夫家都要將其從花轎背至正堂拜堂,可現在新婦就在外頭,卻不見新郎官人影......”

    話糙理不糙,大家深知此理,有些婦道人家紛紛惋惜,女子皆在意嫁娶之禮,這落到尋常女子身上尚且都可滿足,沒想到落到這皇親名門還不能......

    蕭雪燃注意到不遠處的sao動,側頭瞪了一眼,嚇得他們紛紛假裝路過,和旁人輕嘆,遙望遠處,似是裝瞎一般。

    林長纓緩了口氣,蓋上蓋頭,隨即脫下身上的大氅,嘀咕道:“這無謂的虛禮也真夠多的。”

    隨即冷聲道:“無妨,我自己走去便是。”

    說罷,她扶著軟塌而起,掀開錦簾,不料,在掀開的錦簾的一瞬,不遠處似乎引起了一陣異動,壓低細碎的聲音傳入耳畔。

    “你們看,安王府里有人出來了,好像是安王殿下......”

    “真的!坐著輪椅穿著喜服出來的,想來應該是......”

    林長纓扶著門框,剛探出頭來,還未明白如今是個什么情況,垂眸而下,竟看到一只纖細的手闖入眼簾,掌心攤開,蓋頭的許纓垂落在他指間,稱得玉指白皙紅潤,但仔細一看,掌心指間皆有厚繭,還有些細小的傷痕,不太像養尊處優養出來的。

    只此一瞬,林長纓心下生疑,不料須臾間,她的手竟鬼使神差地交覆于他的掌心,只覺溫熱的觸感襲來,握緊她的手,將她拉出花轎,不慎趔趄,隨即腰間一緊,整個人幾乎懸空落入來者的懷抱。

    順勢風起,蓋頭掀開一角,林長纓抬眸,對上他的眼睛,僅此一眼,終是一怔,于他眸中,能清楚看到自己的樣子,琥珀色的眸子浸在光影縈繞的瞳水里,似是淬煉的琉璃,璀璨又易碎。

    這眼睛......不太像是中原人的眼睛......

    可回過神來,她發現如今竟正坐在沈清辭的腿上,與他同坐在輪椅上,被他環抱以大氅圈著,頓時心下羞憤生起,眉目稍顯肅殺。

    還從未有人敢對她這樣,幾乎一瞬,剛想要抬手出掌,不料一道清越之聲響起。

    “不能背你,只好這樣抱你進去了。”

    說著,握緊她手的力道加重了幾分,這手怎么這么冷......

    林長纓一愣,似乎并未理解其中深意,只覺寒風四起,衣角獵飛。

    地面上的花瓣飛起,在空中打了個旋,隨處散去,清香蔓延,夾雜著從他身上散發而出的藥草香。

    奈何這等奇景被蕭雪燃看在眼里頓時氣得半死,還以為他要干出什么,下意識地護主讓她上前,不料剛踏出一步,余光瞥見一手橫在她眼前。

    她本心生怨氣,沒多想就一掌劈下,二人來回手腕摩擦間,掌心相對,旋身而過,幾近抵至對方肩胛腰間,于掌風凌厲處,不相上下,推拉間已在原地較量了十個來回。

    蕭雪燃橫眉一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抓住他腰間錦囊,李成風心生不妙,翻身而過,僅是須臾間,錦囊里烏梅糖嘩啦落下,如天女散花般落到圍觀的人群中,引得小孩以為是喜糖紛紛去撿。

    “誒!我的糖!你們!”李成風頓時無措,見孩子們紛紛哄搶,也只好作罷,幸虧剛剛眼疾手快抓了一把,就當是喜糖好了......

    蕭雪燃見到這一幕,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手上仍抓著他的錦囊。

    沒想到這王爺身邊竟還有這樣的高手......

    思及此,兩人恰好對視相望,李成風眨了眨眼,以為她也想要,便將手中的她遞給她。

    蕭雪燃頓時覺著羞憤不已,一把將錦囊丟回給他。

    “誰要你的糖!”

    李成風見她生氣了,耳朵也跟著耷拉下來,面頰漲紅,揮著手急聲道:“這......這位姑娘,你別生氣!現......現在快到......吉時了......還......還是......”

    蕭雪燃一怔,還是個結巴......

    雖是如此,她已無心再聽他說下去,這無疑在提醒她,如今事成定局,無回轉余地。

    她心下憤懣,這混賬老天爺是怎么回事,她家將軍最后怎會落得如此下場,還有林家......

    思及此,終是松開了捏緊的拳頭,掌心泛著紅印,憤憤地斂回神色。

    林長纓下意識地緊握著他肩膀,如今什么都看不見,眼前的蓋頭好似一抹猩紅刺入她的眼眸,令她沒辦法呼吸,更何況現在這么多人看著。

    無奈之下,她干脆閉眼,冷冷丟出兩個字:“隨便!”

    沈清辭注意到她的異樣,目光落在她的心口起伏的位置,眸光頓時暗淡,也沒有說什么,便抱她進了王府。

    這場指婚在旁人看來盡是荒謬無稽,除了皇親貴族排面的迎親,旁的并無賓客,一切從簡,嚇得宮里派來的喜婆想上前勸阻,卻都被沈清辭一個眼神壓下,不敢吱聲。

    入夜時分,孤月高懸,此夜無星,只余微弱的月暈掩映著房檐的殘血,渡上月華,染上新色。

    林長纓被喜婆帶到北棠廂,安坐于床上后,她們便先行退下了。

    房門掩去的一瞬,林長纓掀開蓋頭,長舒一氣,身旁的蕭雪燃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面容倦怠,似乎也被這所為嫁娶之禮累得喘不過氣來。

    抬眼望去,紅燭喜字盡收眼底,軟香溫玉,地龍上燒著銀霜炭,金玉香爐氤氳著清香,在忽明忽滅地燭火下,依稀可見地面紅錦,著實是一番欣欣向榮之景,奈何卻勾不起林長纓一點鮮活。

    落到此處,林長纓的眸光暗沉下來,不料剛想說些什么,肚子卻響起一陣肚子咕咕叫,這個倒是她難以控制的。

    蕭雪燃眉眼一挑,試探問著:“小姐,不如我去找些東西吃。”

    林長纓這一天忙得都沒怎么吃,反而是她偷閑吃了林無恙帶來的兩個包子。

    林長纓神色微動,垂眸注意到手邊的蘋果,這一路上喜婆都千叮嚀萬囑咐她要拿好,也不知是來干嘛,隨即干脆輕聲道:

    “不用麻煩了。”

    她無暇口腹之欲,更何況是陛下賜婚,這里外皆有皇宮來的人,若是行動不慎落人口舌再傳回宮里就不好了。

    思及此,她隨便擦了兩下,咬了口蘋果,機械般咀嚼著,雖是香甜可口,但眼下于她而言,也是嚼之無味。

    蕭雪燃只好沉聲應著,幫她脫下厚重的喜服外袍,取下將她額頭都勒出紅印的鳳冠,這身遭罪的行頭褪下,才知這古往今來都認為雍容華貴的鳳冠霞帔,實則沉沉壓著的,皆是女子嬌小的身軀,先前心向神往,如今披上了才知其中沉重。

    饒是林長纓這般在戰場披慣重甲的人,也承受不住背后的分量。

    褪下衣冠,換上輕便的素衫,林長纓只覺輕松許多,連手中的蘋果都多了幾分品嘗的意味,不料在二人的交談間,門外卻傳來稀稀落落的腳步聲,似要朝這邊涌來。

    待回神之際,房門已被推開,迎面而來的,便是沈清辭,身后還跟著幾個喜婆穿著艷彩華服,妝容如彩墨繪上,端的是喜慶吉祥,多了幾分滑稽,一顰一笑間,盡是左右逢源的捻笑味。

    只是沒想到一見林長纓,她們頓時被嚇得花容失色,如晴天霹靂般,舞著手帕急聲喊道:

    “我的老天爺啊......夫人您怎么能脫掉喜服呢!還沒和交杯酒呢竟然就將平安果給吃了,這是保佑多子多福,平安康樂的呀!實在是觸犯大忌,不合規矩,這可怎么得了......”

    花枝亂顫的喜婆亂成一團,林長纓卻當做沒看見似的,目光落在與之正式會面的沈清辭身上。

    此人身著大紅喜服,袖邊以海棠花紋和金蝶編織,飛云暗紋點綴,華服盡顯貴氣雍容,奈何卻被他周身縈繞的蒼涼雪色碾碎得一干二凈。

    斂上病容,對上他的眸光,又是與之相悖的溫和平靜,端的是溫柔繾綣,極力掩藏眼底翻涌而來的情緒。

    林長纓一愣,下意識地挪開目光,他眼神怎么那么奇怪.....

    第4章 互嗆“我看上去那么像是三妻四妾一拖……

    蕭雪燃早就看這些耀武揚威的老婆子不爽了,現在居然還敢欺負到頭上來,正想和她們上前理論,沈清辭提前掐斷了這話的苗頭,淡聲道:“先傳膳吧!”

    喜婆頓時怔住了,傳膳!?今天還真是活見鬼了,一個比一個厲害,洞房花燭夜不喝交杯酒竟然傳膳。

    “殿下,這不符合規矩。”其中一位上前頷首,小聲提醒著,頗有微詞。

    沈清辭往后背靠了靠,抬眸看向她這個站著比自己坐在輪椅上還要高的喜婆,眉眼頓時冷了幾分,沉聲道:“我說,傳膳。”

    此話一出,把喜婆嚇得肩膀發抖,連忙帶著身邊的丫頭下去,可謂是落荒而逃。

    蕭雪燃眉眼一挑,有些意外,亦或是看戲,目光逡巡間,落到他身后緊跟的侍衛李成風,認出便是剛剛跟她過招之人。

    李成風注意到她的目光,下意識地以笑意回應,露出淺淺梨渦,明媚清朗。

    蕭雪燃凝眉沉思,這家伙傻笑什么......

    隨即不甘示弱將他瞪回去,抬手假動作示意要把他打趴下,最后還是被林長纓輕聲喝止才肯消停會兒。

    林長纓揉了揉眉心,頗有困倦之意,但也不得不承認,今日可算是見識到了嫁娶的繁瑣虛禮,一整日下來,可不比以往在軍中藤條燜豬rou式的練功輕松,心里也覺著逼仄。

    不過一刻,侍女就把菜準備好盛了上來,擺于楠木圓桌上。

    林長纓原本無心口腹,但這么多人看著也不好拂了面子,只好也跟著坐上桌,不料走近一看,皆是青蔥翠玉。

    清炒萵筍、菠菜炒豆腐絲、黑木耳燜火腿、西芹腰果......

    令她在意的,還有中間這碗百合粟米粥,鮮嫩的粟米粒裹挾著百合米香浸在粥里,清香四溢,沁入肺腑,勾起了松動的食欲。

    眼波流轉間,林長纓并未顯于色,只是坐下安靜地吃著,沈清辭也沒有多說話,屏退了眾人,只余李成風和蕭雪燃,自己也跟著吃起來,神色平淡,看不出心中所想。

    蕭雪燃卻心下生疑,這些菜......怎么恰好都是江南風味的小菜......

    剛剛沈清辭讓傳膳時她便擔心盛上來的是上京風味的重菜,林長纓會吃不消。

    平南林氏雖扎根于上京,歷經幾十代風華,但是林長纓的母親是江南女子,是以林楓華年輕時在江南游歷結識,在跟隨父親去北漠前,一直都養在母親膝下,口味也隨著成根,這么多年依舊沒變,只是很少人知道,在軍中她也從來不提。

    蕭雪燃沒忍住上下打量著沈清辭,這大冬天也不知從哪弄來新鮮的菜蔬......

    不過三刻,他們二人吃好了飯,蕭雪燃注意到林長纓難得把碗里的菜都吃光了,喜上眉梢,松了一口氣。

    林長纓神色微動,對今晚這菜自有心中的一番疑惑,便想著開口問,不料余光卻瞥到一杯花茶遞來,細碎的花瓣曬干磨碎,漂浮于茶面上,于這寒冬多了幾分清新的暖意,沁人心脾,還多了幾分沒來由的熟悉感。

    林長纓以手扶著杯面,眉目沉沉,看來這位安王殿下果真如傳言所說,一路游山玩水,詩酒江湖,喝個茶都挺閑情逸致的。

    神思遲疑間,她抿了口茶,只覺微甜回甘,隨即便聽到沈清辭淡聲道:“將軍為我大梁鞠躬盡瘁,戎馬一生,最后卻嫁于我這么一個殘疾的閑散王爺,委屈將軍了。”

    話音剛落,林長纓握著茶杯的手一怔,眸光被裊裊熱氣蒙上,瞧不清如今眼里的情緒,無關己事地淡聲道:“殿下,將軍之稱,現下恐怕不適,而且沒有什么委不委屈的,陛下諭旨,不敢不從,我知道,殿下也是不愿的。”

    一個在外自由慣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被這道荒唐的指婚束縛,不過于她而言,已是無所謂了,死在哪都一樣。

    倒是覺著這安王殿下也挺倒霉的,被稀里糊涂地指下這場婚事,不久還要給她辦場喪禮......

    蕭雪燃左看看右瞧瞧二人這一來一回,突然覺著這明明燒著地龍,卻如北漠冷風雪地,多了幾分寒意,更多的是這頗為微妙又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隨即抬眸對上李成風的目光,亦是如此,眉眼微挑,一切盡在不言中。

    李成風剛想輕咳幾聲打破僵局,不料林長纓起身,并未行禮,正色道:

    “既是君王之命,應承便是,往后無論是在外游玩還是有喜歡的女子都想要迎進門,殿下也無須理會我,我也不會阻撓,就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林長纓一言,平淡且誠懇,似乎這在皇親貴族的聯姻結親面前再正常不過,于她而言,這對兩人都好。

    李成風聽著她極其平靜的字字珠璣,頓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瞳仁轉動間落到一旁的沈清辭,覺著大事不妙。

    沈清辭愣了一會兒,鬢間的碎發掩映著他瘦削的面容,不知他如今的神色,僅是須臾間,他并未說話,便轉著輪椅轉身而去,離開了房內,李成風也趕緊跟上去。

    留林長纓站在那,有些遲疑。

    “雪燃,我怎么覺著......他好像生氣了......”

    蕭雪燃持劍雙手覆于身前,瞥了一眼門外,理所當然道:

    “我怎么不覺得,我覺著殿下可高興了,而且連句話都不說就走了,小姐您就不要多想了,那些煩人的老婆子應該也走了,我去看看熱水,讓您來泡個澡,您也累一天了......”

    林長纓稍顯無奈,只好應著,今日諸多疑點讓她心生異樣,但又說不清這種混沌之感。

    思及此,她垂眸而下,落到桌上的海棠花茶,如今已然冷掉,清香消散,只剩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