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槐樹的樹冠上已經(jīng)發(fā)了新芽，此時搖曳了幾下：也可能是隱藏得很，依我的能力也察覺不到有魂體存在。

    沈修可無聊地扯了扯槐樹葉，盯著那幾個在互相追逐的小孩看，此時他們臉上都因為奔跑沁出汗珠，笑聲中全是快活。他忍不住勾唇，卻又很快想起慕容仙口中的話，知道他們會死在那一晚，嘴角又壓了下來：嗯，再看看吧。

    這一等，就足足等了兩個時辰，那些孩子開始由精力充沛開始散漫地坐在地上。

    糟了，忘記時辰了！其中有個小孩喊了一聲，嚇得有個小孩手一抖，風(fēng)箏都飛走了。

    哎呀，祁書亦，我的風(fēng)箏！

    祁書亦臉上是慌亂：這個時候還管什么風(fēng)箏呢，要是被爹娘知道我們出來偷玩還錯過上課的時辰，一頓板子少不了！

    屁股開花的想象景象十分嚇人，祁書亦是帶頭出來的，經(jīng)驗更足一點，趕緊下了決定：趁還不晚，我們趕緊回去，到時候大家不要說出來玩。

    嗯！其他人紛紛迎合，有小孩忍不住后怕，幸好這次出來沒邀請那小子，不然就慘了。

    你能不能不要烏鴉嘴？祁書亦被他說得心頭一跳，好巧不巧地剛好瞥見一道身影，還真是說人就人到。

    祁刃順著他們的視線看去，就看見一個小孩緊繃著臉朝這邊走來，他背著一把木劍，走路昂首挺胸的，修青竹的袍子忖得他更為白凈，一張小包子臉上肅著表情。明明他的身量看起來也才六七歲的樣子，但氣勢足足比那些娃們高出一大截。

    不知怎么的，沈修可想起平日里祁刃也是喜歡這副樣子，只是沒有人加包子臉這么可愛。

    上課的時間到了，再不走的話，老師就要問了。！說話的聲音奶聲奶氣的，十分可愛。

    見不是來問罪的，祁書亦把一個沒有使用的風(fēng)箏塞給他：還想找你放風(fēng)箏呢。他說的沒錯，他是想的，但是他沒敢。

    其他人也嘰嘰喳喳地圍來，十分捧場地說：多謝你來提醒我們，不然待會又要挨罵了。

    包子臉仍是那副表情，但沈修可看得仔細，能看到他嘴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就連塞給他的風(fēng)箏都沒放下，反而拿得緊緊的。

    嗯，快走吧。包子臉的耳朵紅紅的。

    叫祁書亦的一把攬過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謝謝你了，祁刃，下課后我們一起去烤rou吃吧。

    對的，祁刃，我們一起去吧。其他小孩趕忙收好東西，追在旁邊說個不停。

    在沈修可的傻愣中，包子臉祁刃回了一個嗯字，表情都有點羞答答起來。

    這是祁家人記憶中祁刃的樣子嗎？沈修可曾經(jīng)也好奇過祁刃小時候的樣子，可惜殘本上出現(xiàn)他時他已是問道宗的首徒，所以他曾覺得祁刃小時應(yīng)該也是一位不夠言笑的清瘦少年。雖然他現(xiàn)在長得劍眉星眸，身姿修長，但是不管在何時都是一副面容冷峻，氣息銳利如劍的樣子。后來沈修可跟他認(rèn)識時間長了一點，也只是偶爾見到他的情緒外露。

    劍氣如人，實力強大，立于山巔云霧之間，這是沈修可對他的總體印象。

    可如今呈現(xiàn)在他面前的少時祁刃，卻是一位肅著包子臉，奶聲奶氣說話，還跑來跟同族小孩提醒去上課以免受懲罰的小孩。他會笑，會害羞，會把他們給的風(fēng)箏緊緊地握在手里，也會在他們的笑聲坦然走在一起說話。

    這樣的祁刃，若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即使父母不在，但祁家人對他十分關(guān)愛，又加上天資高，必定是一位意氣風(fēng)發(fā)，甚至帶著煙火傲氣的少年郎。

    望著他們的背影，沈修可的唇緊緊地抿了起來，因為他知道那個也許根本不存在，在即將到來的某一天夜里，他會親友盡失，一夜之間家破人亡，變成獨自一人。

    弘華尊者對唯一弟子的嚴(yán)苛僅從扶右的只言片語中，沈修可就能得出一二。更何況，一個劍修想要得到祁刃如今的能力，豈是天資高就能達到的呢？

    小祁刃不知未來會發(fā)生什么，可能在他年幼的心里甚至?xí)X得這些族人會一直在，即使將來因為提升修為而各自歷練，但只要祁家在，他們總會有相聚的一天，這是他年幼所接觸到的世界給他的信息。

    但祁家最終會不在，就連族人都全部死去，留給他的只有短暫的回憶。

    看著那道小小的身影，沈修可的心被狠狠揪起。是啊，祁刃現(xiàn)在還不是殘本中的最強劍修，甚至成為最強劍修比他想象的更難更艱巨。

    祁刃，我?guī)Я宋夷镒龅墓鸹ǜ猓龝愠砸粔K，可好吃了。

    還有我爹爹從外面帶來的靈果干，也很甜的，我分你一些。

    還有，還有.......

    他們腿腳短，非要擠在一起自然走得慢，因此說的話被沈修可聽得清清楚楚，他起身跟在他們旁邊，把小祁刃包子臉上越來越大都笑意看得分明，也看得鼻頭一酸。

    他跟在一群小孩旁邊，仗助這是過往的記憶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們。小槐樹苗微月拔起樹根跟在后面跑，最后干脆一躍而起站在他肩膀上。幸好她樹根上沒帶泥土，不然沈修可恐怕會忍不住把她扔了。

    跟著他們嘻嘻哈哈地走了一路，沈修可這才把祁家宅子本來的面貌看了個大概。沿著長廊走到盡頭，便是他們的書院，從書院出來過了一道園拱門，就是練武場。小祁刃上理論課時繃著小包子臉聽得認(rèn)真，課間吃了同伴帶來的桂花糕后忍不住瞇了瞇眼，沈修可注意到他把沾在嘴角的糖霜都偷偷舔了干凈。

    原來他喜歡吃甜的，雖然覺得有點不符合他高冷的形象，但沈修可還是記住了。

    短暫休息后，他跟著祁刃來到練武場。沒到入靈期的孩子們?nèi)荚诎凑战叹毜霓k法進行各種鍛體，為未來靈氣入體做準(zhǔn)備。祁刃也認(rèn)真地?fù)]著木劍，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最基本的動作，最后在教練的提示下漲紅著臉休息。

    日子一天天過去，沈修可不知跟在小祁刃后面幾天，他見過他的認(rèn)真，也見過因為做得不好被教練罵了后在休息時間不斷練習(xí)，甚至在他覺得委屈的夜晚偷偷地虛抱著他。也看到他在同伴中的笑臉越來越多，小小的包子臉上是對未來的期望。

    在這些日子里，小祁刃會偶爾看向身旁，像是察覺到他的存在一樣。不過視線會很快移走，讓沈修可覺得自己想太多，這是在他人回憶中，又不是時光回溯。

    如此過了好些天，就在某個格外寂靜的野外，沈修可心頭一跳，他抬頭看向高掛在空中都圓月，知道怨氣想讓他看到的終于要來了。

    ......

    祁刃，我們?nèi)ド险n吧。

    祁刃，我又帶來了我娘做的桂花糕，這次她多給我做了一些，你可以多吃幾塊哦。

    祁刃，書亦喊你一起去玩呢，你這孩子，先休息一會吧，去玩也沒事。

    那些開心的、愉悅而輕松的呼喚像是從深埋在土里的盒子中跑出，全部涌進他的大腦里，漲得他的腦仁疼。

    那些小時候僅有的輕松過往一幕幕地出現(xiàn)，祁刃一瞬間分不清到底在現(xiàn)實還是在虛幻之內(nèi)。他變成了小時候的自己，無憂無慮對未來好不害怕的自己，他化為小祁刃重新經(jīng)歷著一切，上課、練武、玩耍，還有夜晚時的偶爾哭泣。

    可那哭泣時好像望向自己溫柔的目光又是誰？祁刃不知道，他只是察覺到有人在身邊保護他。

    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畫面一轉(zhuǎn)，周身是凄厲的哭聲。

    祁書亦、祁寒霜、祁東......那些熟悉而稚嫩的面龐在他面前一個個地倒下，睜著眼睛想跟他說話，可嘴角除了不斷冒出的學(xué)沫其他的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快藏起來！有人抱住他呆愣的身子艱難地逃，又在發(fā)現(xiàn)整個祁家被結(jié)界籠罩后折返，最后把他藏到一處地窖。

    別出聲，別報仇，好好地活下去！那是平日里對他最嚴(yán)格的大伯，因為長得魁梧面相又雄被其他孩子害怕。

    要活下去啊......但此時，大伯的語氣帶著無盡的凄涼和對他的鼓勵。

    地窖的蓋子被關(guān)上，小祁刃面前最后一點光消失了。外面凄厲叫聲不斷，他很像出去，但大伯就站在蓋子上堵得死死的。在他使勁的時候，突然聽見一聲悶哼，接著又是沉重物品倒地的聲音。

    小祁刃還來不及反應(yīng)，溫?zé)岬囊后w就一點一點地滴到他的臉上，散發(fā)著鐵銹的氣味。

    是大伯的血，他不知呆立多久，等反應(yīng)過來時自己已經(jīng)是雙手捂住嘴巴，眼睛在黑暗中睜得圓溜溜，就連身子都是僵硬的。

    在黑暗中，他感受到了命運對他的殘酷：大伯......死了，就像剛才他爹娘一樣。

    小祁刃縮在地窖里，仇恨的種子鉆破荒蕪的心靈土壤，肆無忌憚地生根發(fā)芽。他不知要在地窖里呆多久，只雙目呆滯地坐著。

    在大殿里的祁刃站在畫前雙目緊閉，周身怨氣環(huán)繞，面露痛苦之色。

    而陷入祁家人回憶的沈修可一直跟在小祁刃身邊，親眼目睹了那慘烈的一切。他以為自己能看到兇手，可惜跟在小祁刃身旁只能看到他的親人一個個地倒去，直到他被他大伯藏在地窖中才能暫保安全。

    知道這里是記憶無法改變，或許是當(dāng)時的祁刃太小了，根本無法看到兇手的樣子。對此，沈修可決定去其他地方看看，因為經(jīng)過這些天的跟隨，他愈發(fā)確定這些記憶應(yīng)該是由多人記憶所構(gòu)成，不然場景不會這么豐富。

    他此時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從小祁刃的視角無法看到兇手，那么從其他人的視角呢？

    沈修可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么做，也不知道自己這么做后能有什么用，但他還是做了，這更像一種本能，像是命運指引著。他很快來到前廳，里面場景十分慘烈，一直以來喜歡站在他肩膀上啰嗦個不停的微月也徹底閉嘴。數(shù)不清的尸體倒在地上各處，流出的血把地磚的縫隙都填滿。從他人嘴里聽說跟自己親眼看到的感覺截然不同，特別是這期間許多尸體的名字他現(xiàn)在甚至能叫出來。

    前廳無人身還，沈修可太陽xue突突地跳，明明是記憶，他卻莫名地感受到一股心悸。

    他突然朝祁刃藏身的地窖跑去，沖天的血氣里，祁刃大伯雙眼未閉，身下是一大灘血跡，氣息全無。他的身子緊緊地壓在地窖蓋子上，把侄兒的藏身之處遮蓋得死死的。

    可令沈修可最震驚的是，在祁刃大伯尸體旁邊，問道宗的弘華尊者竟然垂眸站在那。他渾身氣息收斂，若不是穿著袖口有宗門標(biāo)識的廣袖長袍，還有那張有過一面的臉，沈修可估計不會想到是他。

    難道弘華尊者是來救祁刃的，只是晚了一步？

    可他那時已經(jīng)是大乘期，整個修真界修為能出其左右的人簡直鳳毛麟角，況且此時火災(zāi)未出，說明兇手仍在，他沒有道理不與其對上。

    一個可怕的想法猛地出現(xiàn)在沈修可腦海里，這個令他心驚的猜測更是在回想祁家人死亡場景沒有打斗痕跡時得到確定。心幾乎都要跳到嗓子眼，他覺得自己在無意間接近真相。

    如果說，弘華尊者就是兇手呢？沈修可的喉嚨都忍不住發(fā)緊。

    修為最高只有金丹期的家族哪怕人數(shù)再多都不會是大乘期修士的對象，殺死他們根本不需親自動手，只需設(shè)定一個結(jié)界掩去這里發(fā)生的一切，對待他們就跟踩死螞蟻一樣簡單。最巧的是，在世人眼里，弘華尊者與祁家并無過節(jié)，一個大乘期如此費力地滅絕一個家族，卻又把其天資高的子弟收入關(guān)門弟子嚴(yán)格培養(yǎng)，若說是兇手的話也不可能。

    可往往的，很多最不可能的事情反而真相，只因無人敢信，無人敢猜，才被掩蓋在歲月塵土里。

    若說沈修可原本還有一丁點對自己判斷的遲疑，那么這點遲疑很快就被弘華尊者轉(zhuǎn)身離去的動作打散。他的視線落在祁刃大伯的尸體上，然后退去不見。可沈修可不信他此時沒有發(fā)現(xiàn)祁刃的存在，不然他不會在一具無用的尸體上停留目光。

    或許，祁刃才是他此行如此的目的，不然怎么屠盡祁家眾人，卻獨獨放任小祁刃藏在地窖里。沈修可想，他應(yīng)該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一個讓小祁刃心甘情愿跟他走，在黑暗中先是絕望承受著一切，然后如天神一般降臨伸出援手的時機。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么該何其諷刺！

    沈修可拳頭緊握，哪怕他跟小祁刃之間隔著長長的時光，他此時只想陪著他度過最黑暗的時刻。他來到地窖里，即便是黑暗也無法遮擋他準(zhǔn)確地找到那個驕傲的包子臉。小祁刃呆呆地坐在地上，承受著命運給他的一切，在黑暗中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里面的光芒都被黑暗吞噬殆盡，小小的包子臉上滿身淚水，一張嘴卻閉得死死的。

    他不敢哭，怕被人發(fā)現(xiàn)，可恐懼和無助讓他流淚，最令人心寒的是，知道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高高在上地冷眼看著。

    沈修可蹲下來，試圖伸出手替他擦干淚水，意識到兩人根本不能接觸后只得作罷。但他沒有放棄，又伸出雙臂抱著這個小小的還在顫抖的身子，忍不住出聲安慰：祁刃，別怕。

    在外面，畫前雙眼緊閉的祁刃被一陣又一陣的負(fù)面情緒沖擊著心神，仿佛回到了那個小而漆黑的地窖里掙脫不得，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溫柔而有力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祁刃，別怕。

    第24章 （捉蟲）

    暗黑的地窖里，虛抱著他的沈修可沒看見小祁刃的眼珠子動了。他的脖子極小幅度的地轉(zhuǎn)動，眼角的余光終于定格在某處。

    命運終于給遭受大難后的小祁刃一點溫暖，這點溫暖成了命運下的絲線穿過時光長河，把時間兩頭的人連在一起。

    那些陪伴他而看不到的，那個在今晚重新被拉入黑暗記憶中給他溫柔的人就是沈修可。小祁刃的身子沒有動，可眼睛里卻產(chǎn)生了細碎星光。

    等地窖上的口子被重新打開，映入兩人眼簾的是弘華尊者高高在上的身影。

    畫面就此破碎，那些記憶構(gòu)造的畫面顯示四分五裂，然后化成一道輕煙，把記憶存在的痕跡給抹去。沈修可懷里的小祁刃也消失了，他還保留著半蹲的姿勢，確是身處在先前的大殿里。

    沈修可心里空落落的，他看見慕容仙暈倒在地面上，手上的玉佩掉落在身側(cè)，氣息平穩(wěn)得像是睡著了一樣。而在一幅畫前，祁刃站在那，周身怨氣環(huán)繞，那些怨氣似乎要化為實質(zhì)，一條黑龍的雛形頓顯，龍首奮力地想鉆進他的天靈xue。

    天靈xue乃修士識海的□□入口，一旦被其他東西進去污染，極有可能會導(dǎo)致其識海崩潰，甚至心魔產(chǎn)生，直接墮魔。

    祁刃周身劍氣環(huán)繞，黑色長劍懸立在身側(cè)發(fā)出嗡嗡的警示聲。劍修的本命劍都有自己的名字，但沈修可從未聽見祁刃的本命劍叫什么，只是他每次出手使用的都是一把黑色長劍，其上強大的劍意讓人默認(rèn)為就是他的本命劍。

    \祁刃，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