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潮 第7節
“你……”陳潮也不知道這話問了合不合適,他現在已經蒙了。 苗嘉顏已經穿上了小褲衩,正在套短褲,聞言向后仰著往外看,問:“我怎么了?” 他穿衣服褲子的狀態太坦然了,開著門當著陳潮的面一件件穿。 陳潮還是覺得難以置信,看著苗嘉顏問:“你是男孩兒女孩兒?” 苗嘉顏眨眨眼睛,沒想到陳潮能問出這個來,顯然也蒙了。 倆人大眼對小眼地看著彼此,過了好半天苗嘉顏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是男、男孩兒啊……” 第7章 倆人坐在苗嘉顏床邊,誰也不看誰,相對無言。 苗嘉顏頭發還滴滴答答往下滴溜水,剛穿的短袖沒一會兒后背就讓頭發弄濕了。然而陳潮坐在這兒,他頭一次來自己房間串門,苗嘉顏也不好干別的去,只能這么干巴巴地陪著。 “你是男孩兒你不說?”陳潮突然問。 苗嘉顏輕輕地轉頭看他:“我以為你知道,你也……沒問。” 陳潮:“我問這干什么?” 苗嘉顏心想那我說這干什么啊。但他嘴上沒敢說。 陳潮覺得這事簡直莫名其妙,說:“算了。” 他站起來,苗嘉顏也跟著站起來,陳潮又回頭問:“你留這么長頭發干什么?” 苗嘉顏下意識摸摸自己頭發,摸了一手水,抿了抿嘴唇,小聲說:“我喜歡。” “也喜歡穿裙子,是吧?”陳潮又問。 苗嘉顏更輕地點了點頭,說“喜歡”。 陳潮沒什么說的了,只能點頭表示知道了。他看見苗嘉顏耳朵下面連著下頜骨的位置紅了一片,沒多問,說:“你跟我走吧,別在家待著了。” 苗嘉顏抬頭看看他,說“好”。 倆人一前一后地從苗家出來,陳潮領著苗嘉顏回了自己家院子。爺爺正在院子里收拾漁網,絲線亂糟糟地團成一坨,得把它們盡量捋開晾干。 漁網上面還掛著些已經死掉了的小魚小蝦,和成串的不丁點兒大的海虹海蠣子。 苗嘉顏主動過去幫忙,很熟練地抻起漁網的一角,摘下上面的小海蠣子扔進旁邊的垃圾盆里。 陳潮碰不了這東西,他都沒法走近,聞不了那腥味兒。 “苗兒,今天在爺爺家待著,晚上爺爺給蒸魚吃。”陳爺爺跟苗嘉顏說。 苗嘉顏笑著點頭,他明明不胖,可一笑起來就能看見點雙下殼。以前陳潮總覺得這小姑娘笑的時候有點憨,現在想想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憨。 陳潮坐在一邊墻根兒的小花壇邊,看著他爺和苗嘉顏抻漁網,天熱,苗嘉顏的頭發已經曬得快干了。 “昨天打到很多魚嗎?”苗嘉顏問。 “不太多,”陳爺爺坐著個小板凳,悠閑地和苗嘉顏說話,“打到兩條大黃花,還挺好。” 苗嘉顏又問:“昨天海上下雨了嗎?” “下了點兒,沒起風。” 苗嘉顏能就著打魚的話題跟陳爺爺一直聊,看得出來他時常這么幫著收拾漁網。后來頭發徹底干了,苗嘉顏用手腕上戴著的黑色小皮筋把頭發綁了起來。 從剛才知道了苗嘉顏的性別,到現在陳潮還不太適應,看著苗嘉顏總有種錯亂感,印象里還覺得這是個女孩兒。 這種錯亂感使得陳潮時而盯著苗嘉顏看一會兒,搞得原本很坦然的苗嘉顏被他盯得都不太自在了。 傍晚天不熱了,苗嘉顏又把頭發放開了,揉了揉剛才綁頭發的位置,讓頭發能順一點地散下來。他動作極熟練,黑皮筋又戴回了手腕上。本來每天都在做的事情,陳潮平時也沒像這么看過他。 “你老看我干什么……”苗嘉顏都讓他給看虛了,拽了下自己手腕的皮筋,再看它輕輕彈回去。 陳潮問:“你熱不熱?” 苗嘉顏說“不熱啊”,想了下才“啊”了聲,說:“你問頭發嗎?” 陳潮說“嗯”。 “熱就綁起來,”苗嘉顏說話聲音很小,可能也有點不好意思了,“我習慣了。” 看得出來苗嘉顏說起這個的時候沒那么輕松,不像他平時說話那么利索,聲音又小語速又慢。 陳潮沒再接著問,苗嘉顏就低著頭溜溜達達地去廚房幫陳奶奶洗菜。 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還悄悄回頭看了陳潮一眼,陳潮沒在看他了。苗嘉顏摸摸自己頭發,嘴唇抿起來,表情看著有點執拗,也像是有點難過。 “怎么了苗兒?”陳奶奶正在切蔥花,問他。 苗嘉顏“哎”了聲答應,回過頭邁進來,問還有什么沒弄的。 “你幫奶奶把豆角掐了。”陳奶奶指指旁邊的袋子,和他說。 “來了,”苗嘉顏走過來蹲下,“馬上就好。” 苗嘉顏在陳家待了一整天沒回去,直到天黑。他也不跟著陳潮,這個地方他比陳潮待得自在。小時候苗爺爺苗奶奶去地里干活都不在家,就把他放在陳奶奶這兒,甚至晚上都直接睡在這兒。 所以苗嘉顏在陳家算不上小客人,他熟悉得很。陳潮上樓畫畫他就自己在樓下跟陳奶奶聊天,陳奶奶問他困不困,要不要在這兒睡。 “不了,”苗嘉顏搖搖頭,“那樣我爸會更生氣。” “不管他,反正他待不了兩天就走了。”陳奶奶說。 苗嘉顏還是說:“不了,不惹他生氣。” 陳奶奶摸摸他的頭,憐愛地看著他。周圍的這些鄰居們都是看著他長大的,小苗兒又聽話又懂事,只是爸媽都不疼他。 以往每次苗建管孩子苗奶奶只是攔著,不會像這么激烈地跟他吵。 這次之所以苗奶奶反應這么強烈,是因為苗建說要把苗嘉顏帶回市里去,讓他在那邊上學。 苗嘉顏當時聽了第一時間看向奶奶。 奶奶的態度就是完全不能溝通,這事兒不可能。苗建也是本來看苗嘉顏就上火,愁得慌,話趕話地就吵了幾句。 然而不管他怎么提,奶奶都是同樣地拒絕,沒有商量余地。 “你覺得你這是護著他啊,媽?”苗建后來壓著脾氣,想再勸勸,“你得讓他接受教育,這兒的學校不行。” “怎么不行?你們小時候不都是這么讀出來的?”苗奶奶反問他,“怎么就不行了?” “年代不一樣了,媽。”苗建很頭疼,“你這是坑他。” “我認坑了,我孫子也讓我坑,不怪我。”苗奶奶看著自己兒子,沒人比當媽的更了解兒子,苗奶奶說,“孩子到了你手還有好日子過嗎?” 苗建跟老太太簡直說不到一塊去,皺著眉說:“我是他親爸,我能怎么他?” “就是親爸才容不下呢,別跟我在這兒來這一套,你少打他了?”苗奶奶擺擺手,不想再說了,“總之你想把他帶走絕不可能!” “媽,你講點理!”苗建臉色很難看,又說。 “我不講理,”苗奶奶站起來就走,“我跟你爸不管怎么也能把他拉扯大,用不著你們。孩子各有各的命,用不著他有多大出息,不上你們市里那中學去。” 苗嘉顏他mama是市里重點中學的教師,教數學的。他們想把苗嘉顏帶回去,就讓他媽帶。 不管孩子有什么毛病,在親媽眼皮底下這么盯三年也都扳過來了。 苗奶奶知道他們怎么想的,她什么不知道。親媽自己帶肯定好,但那是對別人家來說。她孫子跟別家小孩兒不太一樣,苗奶奶也明白。 苗建回來一趟,攢了一肚子火,小的管不了,老的說不通。 臨走前的那天晚上,吃完晚飯苗建按著苗嘉顏的肩膀,拿剪子強行把他頭發剪了。 那院子開始吵起來的時候,陳家這邊正圍坐著石桌吃西瓜。陳奶奶手上還有半顆石榴,剝出來的石榴籽兒都放在小碗里,晚上放冰箱,明天給孫子和小苗兒吃。 “又鬧起來了。”陳奶奶往那邊看了一眼,有點擔心。 “鬧不起來,苗小子犟不過老太太。”陳爺爺倒沒擔心,還在慢悠悠地吃西瓜。 直到苗嘉顏尖叫著哭起來,陳奶奶立刻放下手里石榴,站起來就要過去。 “你別去,”陳爺爺攔著她,“人家爸管兒子,有你鄰居老太太啥事兒。” 苗嘉顏還在哭,陳潮來了這么長時間,從來沒見他哭過。苗嘉顏哭起來撕心裂肺的,不像平時輕聲細語的那個小孩兒。 “再給打壞了,”陳奶奶擔心得不行,“那孩子瘦。” 苗嘉顏被他爸按著肩膀扣在桌沿邊,他爸一剪子下去,苗嘉顏頭發就沒了一把。 苗嘉顏跺著腳哭,胳膊推著桌沿,又掙不過他爸。爺爺奶奶見他爸是真生氣,也不敢硬攔,怕激得他更生氣再打孩子,現在只是剪頭發,出不了大事兒。 苗家顏趴在桌上,一手攥著自己剩下的大部分頭發,哭著喊“爸”。 他爸喘著粗氣,紅著眼睛問他:“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苗嘉顏只知道哭,也答不上來,捂著頭發一聲聲叫“爸”。 苗建眼眶都紅了,像逼問,也像是真的不明白:“你是個小伙子,你非留著頭發干什么!” 苗嘉顏哭得嗓子都啞了,苗奶奶在一邊也直抹眼淚,拽著苗建的胳膊不讓他剪了。 “媽!你怎么什么都不讓?你想讓他成什么樣啊!”苗建說,“這是我兒子!” 陳潮推開鐵門進來的時候,苗嘉顏還在護著頭發躲他爸的剪子,又反抗不了。 鐵門發出聲響,都朝他看過來。 “我找苗嘉顏。”陳潮看著苗嘉顏他爸,挺平靜地說了句。 “快去吧,領他玩兒去!”苗奶奶過來扯著苗嘉顏胳膊把他拽出來,往陳潮那邊推,“去跟小哥哥玩兒!” 陳潮是隔壁陳家的孫子,是陳廣達兒子,苗建再怎么也不好再說什么。 苗嘉顏頭發亂糟糟的,臉上眼淚糊了滿臉,頭發也沾得哪都是。他朝陳潮跑過去,哭得還在抽氣。 陳潮攥著他手腕給扯了出來,牽回了自己家,大門直接落了鎖。 陳奶奶聽著苗嘉顏一路哭著過來的,心疼壞了,摟著給擦臉,問:“你爸打你了?” 苗嘉顏搖頭,一直抽氣緩不過來。 陳奶奶摸著他胸口后背給他順氣,苗嘉顏另外一只手還攥著頭發,攥不住的另半邊頭發只到耳朵根兒了。 他哭得實在可憐,陳奶奶心疼地摟在懷里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