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定云:天機門(2)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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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我這柄拂塵,可不是先前傷了景通的那一柄。那一柄是慈云師傅在玄真觀(也就是我接掌的洛神觀)里就傳給我的,只可惜我違背她的心愿,傷了景通,污了白絲滌,所以當年我從紫極宮禪云殿離去的時候,便把它封存在殿中,末曾帶去。誰知后來“參駕大典”時,景通為了相襯著那領淺碧的“碧霞帔”,又為我配了一把帶淺紫絲絳的拂塵。他這人骨子里文秀,這把拂塵看著清逸雋雅過于從前,可打架起來怕就比不得原來以冰蠶絲所制的那一把了,更何況周師兄擅長窄刃軟劍,此兵器比起景通那把同樣是窄刃的“拂云劍”來,可說是更具威懾力,它實是拂塵的天敵。 令我十分詫異的是,天機門上下似乎很重視我和師兄們的對決。天機祖師原來是一個如此古板的人,天天一絲不茍地親自指導我的各項搏擊技藝,臉上卻從不露半點笑意。當然,最重要的功課仍是拂塵功法和錫丸劍。這個訓練過程苦不堪言,我現在算是明白,為什么潘大哥放著掌門不做,非要逃離門墻了! 累極的時候,我擁著兒子,夢里卻又見到景通的笑顏,他語音柔糯,緩緩讀著他的詞,說著他的擔憂:他擔心有一天我離去,只留下云暖樓紫色的風簾。我想,那夜之后,他一定恨死我了吧!不,他這人信不得,也許他對我有過一瞬愛戀,轉瞬化作了留在香箋上的綺麗詩詞,可是此刻他內心里許是慶幸:我對他而言已無任何神秘可言,就如我自仿的那卷《廬山圖》,已被他盡收眼底,我的離去,或許正好給了他堂皇的理由,讓他終于可以擺脫愛我的假象,走出那“幻花境”,不受拘束地奔向別處。 他到底是什么心思?我怎么會知道呢?他俊美無儔的面容上,寫出了他王者的柔情,卻掩住他那九曲深心,這也許就是我倆最大的心結了吧。 罷了,迷糊一夜,這日,正是我與各位同門“見禮”的日子。 說是見禮,其實就是對練打斗。由于上次“摸底”,我輸得很慘,這次上水月臺與我比試的,首先是門內武功一般的馬馨顏師姐。 當今世道,認義子,拜干爹習俗極盛,眼前即可以昇元帝父子們為例。所以門中,也有很多人是隨授業師傅姓的。馬師姐的拂塵功力深厚,卻顯然給我留了三分薄面,明明可以直攻我下盤軟勒,每每得手卻又縮回手去,真是幸虧守一以前教我的輕功,我身如云雀,閃挪甚快,總算沒著什么傷。 第二位與我交手的宋為師兄,他也是天機子的徒兒,只是不甚受姚師祖關注罷了。他生得相貌不凡,前額甚高而不滿,那張長臉上的骨骼,塊塊都是可見的,正所謂臉無四兩rou,一根挺瘦的鼻骨下,人中深而且短,嘴唇纖薄而蒼白,下巴顯得長而又尖。可疏而不散的雙眉下,他那雙眼卻秀氣至極,內里的文秀之氣,當不弱于李璟。 宋為面色如蒼玉,卻隱隱透出青氣,依我觀之,顯然身有什么隱疾。白底水藍邊兒的道門寬袍,穿在他身上,正顯出他瘦得好似一尊精鐵雕鑄的人像,極高的身形又如筆竿子一般,又細又長。人言我腰細,他一個大男人,我卻擔心我那一下打過去,把他的腰給閃折了。宋為用的兵器是寒鐵判官筆,左右開弓,攻勢也甚為獨特,那鐵尖的走勢,看似毫無章法,實則與書法暗通,暗合晉康帝《陸女郎帖》中朝下發力的筆觸。好在我以前在九華山見過此帖的真跡,便用景通那丈夫氣的“拔鐙書”筆意,克住宋為的鐵筆,那尖端現出的白色劍氣,也隨之隱去不少。 “在下早知道師妹的畫名,當年登百尺樓,與高太沖、董源等大師共繪《雪意圖》的女子,放眼唐國,也只有師妹一人了!” 宋為點出我的舊事,弄得我有些飄飄然,宋為卻舉鐵筆朝我的眉心點過來:“師妹留神了!哈哈哈!‘春氣昨宵飄律管,東風今日放梅花’。師妹心中有所思吧!” 宋為這瘦廝言語無禮,我也向前猛攻了幾招,擲出拂塵,在空中挽了個旋花,身形騰起作老鶴眠云勢,拂塵打在宋為背心,穩穩收在我手。我道:“師兄當心,當心背后無眼!” 宋為卻不怒反笑,“很多年不曾有人陪我練過了,多謝師妹,若沒你,這寶兵刃也銹蝕了。” 瞧著宋為這廝嘴角噙笑,翻身下了水月臺,那周正清師兄飛身上來,行禮道:“師妹莫怪,我們這一輩里,就屬這一位最兜不住,師妹莫怪。貧道周正清向師妹討教幾招。” 姚師祖正在此時,卻冷著臉抬手搖起桌上的“停手鈴”,說道:“罷了,正清,你便饒赦她吧。動起手來,她決計難敵你。便看在定云是皇上親封的先生,再予她半月時間,若她再不成時,就令她離去;若她僥幸勝了你,則你也該有氣度,便將掌門之位讓予門中后輩當之,如何?” 周師兄愣了一下,紅了臉,半晌,沉著臉發問道:“不知,師祖所說的后輩是指?” 天機子神秘一笑:“比你年輕十歲的宋為!” “他……” 一旁的天機元老賀長老道:“怎么,正清,天機掌門救我師門于危難之中,連他的話你都不依?” 周師兄垂睫侍立,小聲道:“弟子依從便是。” 天機子一會兒要我打敗周師兄,一會兒又不讓我打。他可真是個高人,每一步都叫人猜不透。午時,霏雨又起,我照顧好從慧,哄他睡下,卻接到宋為的字箋,道是有重要的話對我說,要我到天機門入口太液門等他相見。 我對師祖的心思摸不準,對門中的情況也不了解,這樣下去使不得。難得宋為師兄要指點我,我當然極爽快地應承下來。 我來到塍玉島正門牌坊,上頭金筆大書太液門三字,比塍玉島的御筆題字也毫不遜色。我的目光看向牌坊前浩浩煙水,如今天穹上層云翻卷,日光欲透難透,一抹莫測的迷離之美,罩住著千頃寒波,輕霧中,有一只船乘風而來,舟上之客,面容還不真切,站在船頭,白衣飄起,瘦影臨風,前襟衣袖和下擺可見水藍的寬邊,繡有那舒卷的祥云紋飾,昭示他乃門中人。宋為吩咐住了舟,跳上岸來,笑道:“師妹來時走塍玉門,乃南邊,此太液門乃西面,師妹卻自個兒也能尋來。” 我見了他微帶酒意的樣,嗔道:“宋師兄好沒道理,既然約我,如何睌到?” 宋為秀目一翻,“我就這脾氣,師妹嫌惡,我倆就各走一邊兒!” 我聽他這話,便接口道:“罷了,一見師兄便知你是個猴兒,拴不住的,便請師兄莫怪,小妹理該等候師兄。” 宋為大笑一陣,扔了個酒囊過來,說道:“師妹啊,這回跟我出來,你得有個請教的態度,斷沒壞處!這樣吧,我方才自右島范長老處喝了酒來,喝了,還帶了一壺,你嘗嘗,比你釀的御酒龍腦香如何呀?” 我打開一聞,果然香冽得很。又還拋給他道:“小妹元氣末復,無緣這好酒了!” 宋為接酒在手,嘆了一聲,“可惜,你這回錯過了!師妹,劣兄見師妹容顏脫俗,不想你給人坑騙,所以很多事還要教教你呢。隨我來吧。” 我跟著宋為來到太液門內,立在漢玉所砌八層的“天機云臺”上,宋為道:“耿師妹的往事,劣兄都是知曉的。劣兄也給你透個底兒,周師兄其實也知道你,他因與姚師祖派別不同,才故意裝作不知的。道家誰不知定云耿先生呢!只是師妹逃離皇家,皇上卻不怪罪,可見果然如傳言,唐主深愛師妹呢。” 唉。我心中深嘆一聲,他分明就是不在乎,故而這么久以來都不問我們母子下落,可見過往那些…… 我臉色冷下來,道:“師兄莫要揭我傷處,往事隨這湖風散了吧!” “好!”宋為道:“師妹灑脫!為兄便與你說說這天機門,讓你今后在門內也可如魚得水,得你的快活!” 我微微一笑,揚眉轉眸,看著宋為的瘦桿子樣兒,問道:“師兄為何幫我?” “好說!師妹,我也有所求!我聽聞師妹作《雪滿東山》圖,會一種獨門的皴筆之法,為兄最喜丹青,定要師妹教我!” 我點頭道:“好說。但我也有一問,想問宋師兄你呢。你可知師祖為何忽然阻止我與周師兄比武呢?” “一句話,你對付我都盡了力,決打不過他的。” “呵。”我冷笑一聲:“若我贏了,師祖便把掌門位傳于你。師兄,敢問師祖到底想不想讓我贏?” “哈。”宋為撓了撓頭,“師妹明知故問吶。若他不想你贏,坐等你敗就是了,何必枉費這些功夫?” “也是。可師祖為什么說,若我贏了首尊師兄,就把掌門讓給你坐呢?” “哈…哈!”宋為長笑一陣道:“因為你這個人,最終不屬于道門;而我再不濟,也是他的嫡傳弟子啊。師祖想讓自家弟子繼承師門,但知我勢孤,斗不過周正清這一伙,所以才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師妹,你可知,做掌門的好處?” 我笑道:“那是你的事,原和我無關。知道知道也無妨嘛。” 宋為道:“我偏要你喝一口才說呢。” 我心里也豁達了,接了酒:“我是最貪酒的,有什么不敢!喝!” 宋為道:“云師妹,你看,這太湖之中,大小島嶼分布四方,號稱千座。塍玉島為其中最大,自春秋時起,早有先民歷代經營,自本朝,無塵師祖助義祖、昇元二帝與張灝對決楊氏,隱居后,又出奇策,暗地傳書吩咐昇元帝等買通張灝門客、徐氏暗線李昌河,趁張灝壽宴之機,派高手伏于張府外,助昇元帝、鐘泰章刺殺張相,獨掌朝權。所以昇元帝當上義祖世子之后,就通過其幕客宋齊丘,向天機門下了一道密令,若天機門世世代代效忠李氏,則塍玉島及附屬前后左右四大島,均歸天機掌門轄制。平日,聽調不聽宣,若不奉帝皇圣旨,則門中不用向朝廷納一粒粟米!所以你明白了吧,門主就是島主,也就是這島山上之王。” “那我師傅潘易,為何不希罕呢?” 宋為若有所思地瞟我一眼,“所以說他超然世外,是個仙人呢。島上人丁漸次興旺,百業已備,我等凡人,想想這島主尊位,何人不愛呢?” “哈!”我也粲然一笑,“師兄總算露底,說了真心話。等你坐了掌門之位,咱再浮一大白!” “師妹說笑。我再給你交個底吧。”宋為捋起袖子,“你把了脈,就知道了。” 天色陰晴不定,湖風有些冷了,我把了宋為的脈,才知他心病已沉,心律極是不穩,若游絲般細弱了。 “師兄……你……” “我是胎里帶的,沒個好了。師祖是知道,我時日不多,所以就想給我個掌門安慰一下罷了。他真正想立的,還是你!因為島上他嫡傳徒弟就三十多人,我沒徒弟,我若一死,按照無塵祖師定的推賢令,便由我指定同出一師之人繼任,而此人功力需要強于周師兄,滿門中就只有你了。” “師兄別說此話抬舉我了!我再練一百年,也打不過首尊師兄的!” “唉!我也猜不透。這得看你造化了。走一步算一步,隨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