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侯氏之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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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字一句地仔細讀著定云留給我的陳情書,她上面寫明地道刺客為王延政降前所派,以及自身雖受帝寵,身心不歡。 我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每讀一個字,我就覺得我倆的緣份消逝一分,或許這道人就是一只鳥,一朵云,終究要離我而去的。她要的不多,但對于唐國之君而言,拋卻其它妻妾,攜心愛之人同歸山水林泉,這卻是不可能的。我深吸一口氣,把淚水倒了回去,“走吧。朕有朕的傲氣,這輩子也不會再去找你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封掉燕云館,卻沒舍得堵了那條巨資修造的地道,我回了宮,又親自去馮府,接回了曼曼,好幾個月里,酒照喝,球照打,朝照上,折照批,我不準感化再唱那幾首詞,也不許任何人再提定云一個字。 我把自己關進清暉殿,朝中孫大人他們歡呼鵲躍,說我終于找回了先帝遺風,有朝一日一定會成為千古明君。 我心里冷笑,做明君實在不易,我也沒那個心思。朝中暗流涌動,我調查盞花遇刺的事沒有下文,而魏岑和陳覺的矛盾,卻日漸明顯起來。他倆為了自己的利益在朝上爭得面紅耳赤,這種狀態令我對他們日漸厭惡,這時候,我對另一位故人的思念,也從心底翻涌了上來。 馮延巳,在定云走后不久,重新回到金陵,恢復了相位。朝中新近被重用的,還有孫晟一黨的嚴續,他是我的姐夫,最擅長秉正處事,調解朝臣間的紛爭,可惜姐夫的才干差了點,這一點朝中也另有能臣可以補足。我自信滿滿,用他們的時候,早就安排好了! 朝里暫時無事。說我不想起定云是假的。偏偏宮里頭還總能看見她制的銀器,我表面雖說著狠話,心里卻盼她回來。鐘凝煙多次要把這些處理掉,而我一面痛罵道人無情,一面又命蕭和尚把我假意同意扔掉的銀器,一件不少地從金水河里撈了上來。我以為以我倆各自的脾氣,我以后怕是很難再見到定云和從慧了,然而,世事難料,我怎么也沒有料到,不到半年的時間,我和那個賊道人,竟會以那種方式重新見面! 今日天氣睛好,糜麗壯美的唐國宮殿,在我的授意下已臻完美。但我現在卻不經常在宮里呆著,這日我撇了李寧安、文小何,也不帶蕭闕和陳先衛率領的御林軍,心意不聽使喚,猶豫著信步穿過了泊云書館地下的通道,來到了燕云館外。紫竹大門鎖著,貼著保大六年的封條,封條下面是我用裁紙刀在竹門上刻的“正”字筆劃,定云已經快半年沒有回來了。 我悵然若失地踏著落花而回,隨后的宮宴上,我又喝得酩酊大醉,酒宴上我讓王感化當眾寫一首詩。王姑娘不假思索就寫了一首《詠鶴》在席間高歌道:碧巖深洞恣游邀,天與蘆花作羽毛。要識此來棲宿處,上林瓊樹一枝高。 我瞟了一眼旁邊坐的嚴續,“姐夫,您做這么大的官,這么短的時間內,您能作得出此等好文章么?” 嚴續搖頭道:“感化姑娘大才,不輸那耿先生……呃,佩服、佩服!微臣是斷乎作不出的!” 我苦笑一聲道:“感化是女中雅士,可令男兒汗顏。可惜,白鶴棲于上林高處,不如那紫云…停在高士過處,來得更……”我收住話頭,執杯敬向白衣的感化,酒意上頭,腦子里也已糊涂了,大著舌頭說道:“你唱得甚妙,詩也甚好。該當重賞!只是這宮里頭,看似什么都有,其實什么也沒有……朕賞你的,你末必希罕呢……朕富有天下,怎么就不能…不能想你……” 這樣的醉生夢死的日子,麻痹了我自己,自欺欺人地把定云淡忘了,呵,其實挺叫我放松的。我把老馮叫過來,告訴他說從今兒起,朝廷的事兒我不管了!有馮愛卿領著朝上這么多愛卿幫襯朕,朕只享享清福就是了。這本是一句戲言,誰知正中當真了。他滔滔不絕地對我保證,他會好好干,不行就請教宋國老,總之一定讓我垂拱而治,過上逍遙日子。我也許了他,誰知如此沒到三個月,出了一個案子,竟然把定云也牽涉在內…… 繁雜的事務一并丟給了正中和孫大人拿主意,我則每日窩在后宮,同王感化、李家明他們喝酒斗茶,只圖一時的開心罷了。這日云暖樓外繁花正盛,那域外名種的異種海棠,如輕霞粉霧一般開得正好,我一襲撒金貢緞輕袍,頭戴一頂盤龍搶珠的銀冠,手里執了一只青綠斗彩定窖斗笠碗,飲了一回酒,帶了幾分醉,竟又見定云款款從花樹下朝我走過來,我猛閉一下眼睛,她又不在了。我見李寧安這個沒眼力的,又拿出了當年定云送我的金笛子,見了這笛子,我嗔怪寧安道:“你把這勞什子的笛子翻出來做什么?不怕言官們再說朕誤國?” 李寧安委屈地看了我一眼道:“適才聽聞圣上又欲命王姑娘作歌,向來作歌都要用這笛子相和……” 我道:“今日不作歌吹曲了,李寧安,你去告訴蕭闕,讓他去太湖,找找那道人,告訴她,她可以不回來,但從慧,一定要回來!去吧!” 我看見寧安就要去傳旨,還拿走朕的笛子,便帶醉道:“這笛子給我,有什么好靈感便叫感化照樣記出譜來!她別以為她了不得,王姑娘才華蓋世,不輸于她的!” 李寧安正要退下,被我止了。我這廂醉眼斜乜,見王感化臉色艷若海棠,襯著她那一身淺緋衣裙,著實美艷絕俗。我頓時生出興致,想拉一回赤繩,做一次月老,想起定云曾私下對我提過,感化以前曾愛慕過史守一那廝,但我如今認為,不論史守一是否身涉迷案,他一個流亡匪類,是萬萬配不上感化了。想來想去,自然是沉玉最合適。我知道感化獲罪被貶光山,于保大三年初被召回金陵,已有4年,今年二十三了。便借酒笑道:“朕欲做紅媒,保一樁好親事,便是把王姑娘,指婚給蕭沉玉,真是妙事呢!” 見王氏俏臉羞紅,不言不語的嬌態,一旁的李家明笑道:“皇上不必為媒,只做主婚之人,這個現成媒人不如讓給在下!” “好!家明,這件事交你負責。寧安,告訴蕭闕,朕要喝完他的喜酒,再派他去太湖!哎!什么花樣都玩過了,沒意思!家明,你去叫正中把最近的奏章拿點重要的,送到清暉殿給朕過目,快點兒。” 我由北苑起駕回轉清暉殿,原想瞧瞧奏折解解愁悶,誰知讓我看到了一件離奇的事。盞花死因末明,如今朝廷又出了如此離奇的民間大案,我不由得一驚,酒也醒了七八分,看到主審官蕭儼大人寫的案情是: 案發于廬州地界,涉案之人中,竟有我親自提拔的廬州刺史的副手陸觀友。他也是朕的皇親。 令我驚心的是,陸觀友竟然被一名叫侯晶晶的民女用砒霜毒死了! 我還末及細看蕭儼稟訴的案情,寧安就疾步跑進清暉殿,對我稟說陸紊已經聽說表哥被害一事,正在殿外候見呢! 陳盞花被刺真相末明,現在陸觀友作為我朝命官又為民女所殺,這事兒馬虎不得,我急忙好好安撫了陸紊一回,舉目細看蕭大人的奏折: 臣已查明,該犯侯氏,系一鄉村樵戶侯亮之女,有殊色。然早與本村秀才裴仁定親,末成禮,因其父年老力短,遂與其父往州府送松木柴。柴,系太守所購也。陸干辦奉命往后廚會賬,見女。 半月后,使鄉民陳望為說客,往說裴母,償銀一百兩,許以退親。女遂改聘陸氏。然此女雖已改聘,其心難測。據鄰人張王氏證,六月十七日夜中,本證人于自家屋內聞侯亮舉斧追其女,并毆傷其頰。 本氏及張仁、李三等近鄰急趨往苦勸之,乃罷。侯亮遂將女禁于室,至其婚期始釋之。 …… 侯晶晶被其父侯亮放出來后,依然苦苦哀求其父取消與陸觀友的婚約,但侯亮不允。侯晶晶在如此勉強的情況下嫁予陸觀友,其婚后果然極其不幸。陸觀友打著jiejie是德妃娘娘的名義,包攬廬州之地的詞訟,以致冤案無數。這還不算,陸觀友對候亮說,要娶晶晶為妻,實則為第十八房妾。朕貴為天子,不曾像他這般荒yin!陸觀友雖有妻妾,猶不知足,猶自在外拈花惹草!可不久之后,“侯氏有孕,十月懷胎,胎兒滿月而生。陸疑兒子并非其親生,借細故毆辱侯氏,幾欲死。侯銜恨于心,無人可訴,遂赴凈心觀一游……” 遇到一位“某氏”,據蕭儼稱其為一會武之女冠,“女冠憤,夜訪觀友而舉劍斫之,觀友衣破,帶輕傷訴于太守。遍尋女冠某氏不得”…… “心甚疑諸妻妾,但末得確據”,是夜與太守往醉月樓酣飲,歸,撞入侯氏房內,飲醒酒湯暴斃于帳內。 侯已將殘湯及杯盞滌盡,搜查末有果。查廬州該地,僅一家官賣砒毒之藥鋪:紅記藥房,往鞠其掌柜,得薄,載案發前數日,侯氏婢澄珠買紅砒若干,載明藥鼠。 果然,在侯氏處亦覓得紅砒,嚴刑鞠審,該婦堅稱此砒為藥鼠之用,余者不知。 ……人押在蕭儼的大理寺內,蕭儼判侯氏凌遲,澄珠絞監候,交馮正中復核定讞。下邊兒是正中漂亮的書法:準。 可是此案,憑朕在局外看,也能發現不少疑點:首先,如果真是侯氏和澄珠真要毒死陸觀友,何以等蕭大人等人來勘驗時,還能在她的屋內找出紅砒呢?她們明明有足夠時間轉移毒物的;其二,陸觀友被女冠刺傷,與他最后的死有沒有什么關聯? 其三,侯氏所懷之兒是否陸觀友的?或是,則懷其子殺其父,怎么也說不過去;若否,那其jian夫為誰,是否與之同謀?其四,陸觀友倚皇親之勢在外包攬詞訟,造成冤獄,則他會不會有其他仇家借刀置他于死? 我想到此處,提筆寫下:“再勘重審”四個字,把文小何叫過來,道:“給正中扔回去,叫蕭大人組織重審,拿案卷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