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李璟:定云產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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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夜間,我心里一如貓爪撓的一般,想必那道人和我差不到哪兒去吧。我看著墻上懸著的董愛卿畫的《廬山圖》,自己動手摘下來,仔細卷好了,拿在手中,正要吩咐寧安,準備到云暖樓走走,忽然聽得耳邊有人急道:“皇上!” 我知是李寧安,惱他道:“你鬼鬼祟祟做什么,進來!” 李寧安疾步繞過了黃龍飛云大屏風,對我道:“皇上,云暖樓的攬桂來報,說她家師傅今晚去了昭陽宮,已經去了兩個時辰左右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呢!” 我聽了這話,臉都嚇白了。不知怎么的,我早就覺得鐘后這回會對定云不利,如今果然應驗了!還等什么呢?走! 我坐了輦,頂了秋風,心急忙慌地跑到昭陽宮外,御輦停住的時候,我急急從上頭撞下來,小宦官手里的宮燈已給我撞得脫了手,差點翻了,險些燒了我的鞋子。我瞪了那廝一眼,腳下不停,已到了宮門口。 鐘凝煙早已晚妝妥當,含笑行禮迎我。我敷衍道:“煙兒,這么晚了,不想你這么美的晚妝,還沒卸去呢。” 鐘后道:“原是為了迎皇上才梳的妝,此妝容名霞飛,據說乃三國薛夜來為魏文帝所創,皇上看可好?” 我勉強勾起嘴角,“煙兒本來就美,不用借什么古來美人的名頭。朕看甚好!……” 我攜了她入內,四下卻看不見定云,自有些坐立不安,便局促地問她道:“朕聽說,煙兒晚來請了定云那道人用茶,如今怎么不見她?” 鐘凝煙美目一轉,眼中帶了點恨意,故作安閑道:“定云仙師早已回去了。皇上尋不見她,想必她厭了宮里,又跑回別館去了吧?” 我給李寧安遞個眼色,李寧安便低聲對他的徒弟清書道:“你且在這里,我有事先行一步。” 我心不在焉地和凝煙閑聊一回,任她再迂也該知我魂不守舍了。過了一陣,寧安轉回來,對我耳語幾句。我含恨瞧了凝煙一陣,迅速站起,不與她打招呼,便往后邊空殿走去。 鐘凝煙道:“皇上,你為了那個道人,真的不要我們全宮后妃了嗎?” 我冷然道:“你我自有情分在,朕怎會拋了你等?好比若丟了你,老大老六要怎樣?不過后宮多個人罷了,你如何就這般容不得?你若不能容她,也是不能容朕。朕自然也就不便再見你了。” 鐘凝煙的口氣軟了幾分,哭倒在我的腳邊:“皇上!這道人與別人不同,臣妾為了江山不能容她。若…若圣上為她不能容我,臣妾,臣妾的老父為江山冒險流血,臣妾也愿為江山死諫,只要皇上答應臣妾,我死后,老大還是老大,老六還是老六,就……” “住口!”我強壓怒火,“她連宮都不進,怎么就招著你了!你是你,朕的皇兒是朕的皇兒,你一向深明大義,這次為何如此悍妒!你可知你若傷了她……”我說著依舊向前強行了幾步,又怕拖傷了她的手指,使大力拎起她來,含淚對她道:“我就算看在你爹份上,留著你的后位,可咱倆的情份,怕是傷透到頭了!” 我含情撫了撫她的眉梢,那里用胭脂暈作飛霞,燈光下襯得她臉如嫩蕊,白晰明艷。她的淚零落如雨,淚珠掛在睫毛上,這時的鐘皇后,才像個小女子,我不覺柔情一動,遞塊絲絹給她:“擦擦,這么美的霞飛妝,別給弄花了。你也真是,老夫老妻的,吃起飛醋來。下次不可如此,失了體統。這次朕悄悄帶她走就是了!” 沒想到鐘后這次是豁出去了,她的淚水如斷線之珠,拉著我的左手搖晃道:“皇上啊,皇上,臣妾不信,臣妾就是不信,那道人在您心中的份量,會比臣妾等人加起來還要重!” 我六神無主,口里沒敢接她的話,只默默挪開了她的手,說道:“讓開,免得大家臉上不好看!” 我已無心去顧著鐘后,連忙跟著寧安來到后偏殿,一腳踹開了門,卻見里面空無一人!我大驚道:“人呢?你別是弄錯了?!” 李寧安道:“錯不了!方才在這里曾見她呢。” 我的視線已模糊了,含淚四下里尋了一番,果然在一個墻根瞧見了她平素戴的那枚紫晶!我的眼淚帶了些溫度,滴滴落在那紫晶上面,忽然想到,鐘凝煙用這禁錮的法子,怎么可能困得住這個道人呢? 我甚至連她在不在這屋里都不知道,她的隱身的秘法,以我原有的內力是可以窺破的,可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還讓我怎樣瞧得見她?我心里有許多的話想對她說,卻礙著面子一個字也沒朝著這空屋子喊出來。我呆了一會子,對李寧安道:“快去燕云館,她還有東西舍不下呢!你去,傳令陳先衛,令禁軍出動,把金陵城門給我堵嚴實了,若走了定云,朕立馬要了他的腦袋!” 我直氣得面目猙獰,朝著廢偏殿帶著霉味空氣吼道:“朕和這唐宮,就讓你這么不快活嗎?你若不出來,朕就把所有和你有關的人全殺了,你徒弟、師姐師妹一個都別想留!”黑黢黢的廢殿暗而無燈,只見得我口中噴出的絲絲寒氣——果然秋寒勝過冬,心里寒下來的我,有些怨著馮正中,讓他找人把宮里里里外外都修一回,怎得還留下這么個地方?正當我心里五味雜陳,舉止將要失儀的時候,定云她清冷冷的聲音幽幽而起:“你莫要殺人。我就在這里呢!”眼前騰起紫霧,朕的“耿先生”如仙子一般在我的眼前慢慢出現,仿佛下一刻就要駕云而去,“怎么你一急就要殺人,天下有多少人,怎禁得你這樣殺的?” 我手里收了那枚紫晶,沖過去死死拉住她道:“還不是為了你!你動不動就威脅我說要走,你一旦走了,可是我是被人縛在這御座上頭的,我又到哪里尋你去?” 定云淡淡看了我一眼,那神情也是專注的,似乎要把我記住、又似要把我忘記,“皇宮不是定云該留的地方。我早晚要出去的!” 我著實惱了,上前將她橫抱在手,“那你等等我,待我明日上朝,把國政丟給太弟,便隨你到山野里散蕩去!” 定云微微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是唬我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卻也知道你心里必有諸位娘娘,也裝著唐國。你心太大,我心太小,咱們不是一路人!你原不該招惹我的。” 我道:“咱們到底是誰招惹誰的,還說不準呢!不管怎么樣,你自是我的,永遠只歸了我一人。眼里心里,再不許有旁人。若你真有時,我知道一個,便殺一個;知道兩個,便殺兩個!你既是我的,就該跟我走!你既不愿在宮里,我也由著你,還住那燕云館;可你若不言不語地跑去了,我便真丟了唐國,上天入地也要尋你回來!” 定云躺在我的掌心,閉了眼,兩行眼淚緩緩滑落,留下如霜的淚跡,她不說話,人也不用勁兒,仿佛一只紫蝶,被人捏住了雙翅,掙扎也是無用,便任由我擺布。 離開昭陽宮的時候,小鐘已被待兒扶起。我不敢瞧她。但還是明白,她眼神空茫,可知她心如一眼枯泉,再沒了什么生氣。 她本該是一個快活的女人吶!她爹原是給楊行密大王守宮門的,因誅張之功,變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她從小含著金匙出生,一下地便是盡享富貴。嫁給我后,我雖前時頗多內寵,但對她一向眷顧有加,從沒對她說過像今天這樣的半句重話。夫妻之間,在府在宮,都沒有紅過一回臉。我努力地維護著她的尊嚴,照顧著她的感受,雖不能說是體貼入微,但也算說得過去吧。 父皇為了他的將來,拿我的婚姻作注,要我娶了蕓蕓、紊紊、玉涴等,我又與馮正中、陳覺投契,娶了他倆的meimei,余者,父皇總得答前房夫人一個交待,又讓我娶了星兒,這么多人,從末見她抱怨過一回,如何這一次,我愛上這個道人,她就要如此與我沒臉呢? 我又最后看了一眼鐘凝煙:她那略帶英氣的俏臉上,淚痕隱隱,咬了嘴唇強自忍耐,交三十的女人,竟還如此孩氣!我想起她生從嘉時,我對她說:“夫人這次七夕產子,此子一定不凡。七夕時情人的誓約也是最靈的。景通與夫人約,雙星作證,牛女同聽,糟糠之妻,定不相負!” 如今呢?我坐了這張椅子,雖永保了她的位子,但身心,恐怕斷然要負她了。天下又不是只有我一人如此!我爹守江山忙著呢,可除了母后之外,還有種妃等那么多的女子。其他諸國的君主,難道他全錯了?我的心飄了這么久,似乎個個愛妃都是喜愛的,她們都是一個個不同的樂音,一篇篇美麗的詩文,我捫心自問,我對她們個個都是憐惜的。 可是現在,我的心倦了,我這只穿花蛺蝶,必得停下來了。因為我知道,定云,唯有她這個無根無蒂,有著特殊身世的女子,能知我心。 我抱著定云,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一地清暉,滿滿秋月,我的心卻缺了一塊。 我任由車輦在身后,只抱定云在手緩步而行,一階一階走上云暖樓。 云暖樓,我只想暖她的心。然而,從昭陽到北苑,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她沒有別人可倚靠,而我呢?朝臣、后妃、兄弟,看似眾星拱月,可又有幾人能懂,我一個人在孤寒的瓊樓玉宇之上,是多么孤獨。 定云的淚靜靜流著,我心不忍,脫了一手,替她拭去了。 我把定云放在榻上,吩咐清書把《廬山圖》掛在她的床頭墻上,便喚了杜子遠來替她把脈,就怕她在后偏殿受了驚嚇或委屈,傷了她原本就不頂事兒的身體。 定云靜靜望了我一陣,說道:“我倦了,你且回吧。” 我在眼里注了深情,口吻上卻努力不露出來,只故作冷靜道:“叫杜太醫給你瞧瞧,喝碗安神湯睡得實,明兒眼睛就不腫了。” 不待她答言,我就喚杜太醫進來請脈。杜子遠懸絲把了一會子,對我稟道:“稟皇上,微臣請求直接請姑娘的脈。” 我急道:“她如何?你還啰嗦什么,快去吧。” 汐萍上前,撩了幔帳,杜太醫瞧了定云容色,又仔細再把了脈,眼珠子轉了會子,這個瘦削的老小子撫了撫自個的須,慢慢道:“姑娘是喜脈。” 我聞得此言,兩眼放光,人樂得有些恍惚,把住杜愛卿的胳膊,顫聲笑道:“愛卿的脈理不會有錯吧?” 杜太醫道:“不敢欺瞞皇上,小臣雖然無法像凌國公或吳太醫那樣,憑脈數判斷男女,可判斷有沒有懷上,這點把握還是有的。已是兩個月了。” “好!好!”我欣喜欲狂,說來奇怪,我有過許多孩子,但這種感覺只在當年蕓蕓懷宏茂的時候有過一瞬,但也沒有如此強烈,我輕輕搖著定云:“聽見了吧,我們有孩子啦!” 定云不答,我壓住澎湃的心潮,對杜愛卿道:“杜愛卿,云娘娘的胎,你還得多多勞心護著。朕現在就升你做太醫院院判,領袖唐國杏林,你只管好好干,護好了她,朕虧不了你!” 杜子遠喜形于色,連連稱謝而退。 待杜子遠出去了,定云才帶著倦意道:“有孩兒的事,我早有數了。這孩兒,我原不想留在宮里。” 我一瞬有些恨她,她原就自潘易處學過歧黃之術,這種大喜事,她非但沒告訴我,反而還說孩子不要留在宮里!我的欣喜之情被強行壓制下去,勉力平復心緒,對她道:“難道有了我們的孩兒,你不歡喜么?” 她平靜地道:“我歡喜。” 我眼中的微火又被點亮了:“那你怎么不說與我!” 她眼波如泉中映月,恰如清溪浮燈,看得我心神大亂,只想張開雙臂護著她,“我只想讓他做個平民的孩子,不想讓他做什么神子圣孫,做什么皇兒皇女。伯玉,你要是真在意我,就放我離去吧!” “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就要和你廝守,要你為我留在宮里!這一生,你只為我做這一件事,今后,我什么都依著你,好么?” “為了你?”她灑了幾點淚:“你負美人多矣,對我,能長久么?” “我只許你,三千粉黛,你是最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