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閃回:萬花叢中過(李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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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一個子夜,就在燕云館中,我稀里糊涂地擁有了定云,繾綣之后,我沒有欣喜,我發現,我給紫極宮的那個道人給騙了!我沒有想到,我竟然以這種方法得到了定云的身子,但我心里也有隱憂,可能我倆的心此生恐怕難以貼在一處了!不,我相信,她一定會理解我的,我倆終究還會在一處的。 我擁著神志半迷的定云躺在她的榻上,今日的經歷在腦中一幕幕過了一遍。定云是愛我的,我自信不差,又那么愛她,況我解了她的繞指之毒,她只能配我!想起我的這一日,要先從紫極宮說起…… 紫極宮中,我把天機子賜解毒藥并不怎么起效的事對他說了,那紫霄對我說道:“我那師兄雖以前是個狀元,其實卻是不長進的。他那個方子,常人使得,若您所言之狀,病者當是中繞指之后,又被人削了氣海,散了胸中六氣,倒引毒血攻入肺心所致,用他那種慢法子,不待治好,人已是不中用了!” 我心中氣極,不知甚人如此歹毒,竟想置云兒于死地,“那國師教我,如今,該怎么辦呢?” “貧道旁的且不言,這繞指,便只有那個法子。” 我臉上一紅,喃喃道:“怕她不應承,反因這個恨著我。” 紫霄道:“這倒也不難,只消這兩包藥,并一把鴛鴦轉心壺。” 我看這兩小包藥,俱用油紙小包包的密實,卻似江湖勾當,不敢輕信,只問道:“不會再傷了她吧?” 紫霄拈須而笑,道:“不會,不會。左邊這一包,你飲了,名喚鸞鳳齊鳴散,右邊這一包,讓她飲了,可以暫時睡去,同時修補她的氣海,增益內功,自然也可以任你所為,因此喚作:海棠春睡露啊。皇上天資高絕,此二藥用法,不用貧道多言,但記住,和鳴散千萬不可過量,否則有性命之虞,就如西漢成帝一般。” 他這主意一出,我便故意發怒:“大膽的譚道人,竟教朕做乘人之危的小人!” 紫霄道:“貧道原主張順心而為,這既是君心所想,又何必諉過于人呢?依你方才所述情況來看,若不決斷,此人便活不過十日去了。” 我聽了這話,立刻打了個寒噤,慌忙把藥貼身收了,起來作揖謝過國師,辭了出來。便想回沉星宮用晚膳,一來陪護星兒,一來勸勸定云。誰知方進宮門,早有集英殿太監稟奏,前方飛馬來報,查文徽、臧循在蓋竹與王延政的人馬交戰,不敵大敗,眾臣在集英殿等我參加晚朝。 我與馮延巳、孫晟等商議,徹底跟王延政撇個干凈,大打出手,以期把內亂不息的閔國收歸吾國版圖之中!為著派邊鎬增援的事,御使江文蔚力奏邊鎬是個老好人,根本沒有魄力鎮住下屬諸將。還奏說他之所以打勝仗,全在運氣,不可大用,否則已到手的地盤都會丟掉。江文蔚毀謗邊將軍叫我十分惱火。要知道平張遇賢有功的祝全恩將軍,年紀輕輕就病故了;眼下朝中最合適去救文徽的,只有邊鎬了。查文徽是我當元帥時就跟我的人,十幾年的私交,無論于公于私,無論如何也不能不顧!我立即否了江文蔚,派邊鎬率軍赴閔。 我從集英殿出來的時候,雪下得很大,集英殿緊鄰著千春亭,我穿著剛換的常服團龍綿袍,圍了一條暖和的玄色紫貂混狐毛的圍脖,站在寧安為我撐起的葉黃油紙傘下,透過紛紛落雪,卻看見遠處亭子里有一抹嬌紅的倩影。 我命收了傘,坐進暖轎里,緊走了幾步,才看清亭里坐的是曼曼。大雪天的,雪從四下里吹進亭中,她不帶侍兒,一個人穿了件白底繡竹葉兒的綿袍子,外穿嬌紅昭君套,底下是石榴色百褶綿裙,紅色羊皮短靴。我吩咐住轎下來,見她盯著眼前的柳木棋盤,聚精會神地同自己下棋。 我上前拿起白子下了一手,看她細纖纖的指頭凍得通紅,真是不忍了:“你這呆人,如何不到集英殿偏殿里邊吃茶邊等著我,偏到這里受凍。你成心害我擔心呢?!” 她哀哀抬起明眸,幽怨已極,那神色神似定云,“你這些時日不見,我自凍死了,你也不會曉得!” 我明白她心里怨我,故意嗔道:“瞎胡鬧!若凍壞了你,還得費藥錢呢。快跟我回去!” 馮曼曼倔脾氣上來,抽手回去,偏要坐在亭內不動,“不,上回咱們下的棋局,我非要自己解出來,免得你怪我愚笨,見天不理我!” 我有點哭笑不得,“別胡鬧了,那天的棋局,是三國孫策的舊譜,我也是從書上看的,不看書解不了的!文苑里歷代棋譜、鐘王墨寶全是我的寶貝,趕明兒遇個好天,都借你看就是了!別凍壞了,這棋子我讓寧安的徒弟收,你快回妙音閣去啊。” “那你果然跟我回去?” 我方才說讓她跟我回去,現在騎虎難下,只有硬著頭皮道:“一起去,自然一起去!” 到了曼音閣,我才想起至今沒用晚膳,小廚房便上了鮮蝦丸子、西湖醋魚并羊rou香鍋、鴿蛋魚翅盅數樣,配了上好竹葉青,喝得我有幾分醉意。曼曼放了箸,狠灌一口酒道:“皇上還知道我的門兒是朝哪邊兒開的么?你也不必晾著我,惹急了我,我去凈德尼院給先帝敲經去!” 我手里拿著酒杯,正含了一口酒,聽她說這話,我嗆了一下,低笑出聲:“愛妃差矣,朕的曼曼秀發烏亮如綢,清逸如瀑,光聞聞這幽幽香氣,也不是凡夫能有的際遇。想古之子夫、麗華,也不過如此。璟怎么舍得你去伴那青燈古佛呢?愛妃休要胡說唬朕,就算那凈德尼院是祖宗設的,朕也一樣把它拆毀了,把我的曼曼拉回來!” 曼曼的眸子好像慢慢給我點亮了,她道:“這般說來,璟哥樂意待在這里了?” 我見她有點認真起來,便放了杯盞,離席起身坐在她宮內的軟御座上,一任她坐上我的左膝,“今日不能伴著愛妃,星兒病得不好,朕坐坐就要往沉星宮去的。” 馮曼曼嘆道:“唉,璟哥曾說過,最愛曼曼用古法秘制的梅隱香,說是隱隱梅香,幽幽徐來,聞著就覺著潔凈清雅,可如今呢?你身上卻凈是道家夢蕓香的氣息,可見,你說話,多是扯謊唬人的!” 我握了她的手道:“曼曼,民間夫妻只得一人心,婦唱夫隨就好了,可憐朕卻要分心疼這么多人。原說你是懂我的,你卻也不明白。這弱水三千,自有一杯是你的,愛妃放心便是了。” 馮曼曼道:“你當真要走了?” 我軟軟地松了手,站起身來,扭頭正要離去,“莫要胡思亂想的,快早些睡了,明日待雪停了,璟哥陪你下棋!” 馮曼曼道:“不急,上次那闕龜茲國的舞,臣妾還沒跳完呢!” 我已有些急躁,想說:“以后再看吧!”可見她的模樣,我又心軟下來,回身坐著,道:“就舞一曲吧!” 馮曼曼披下秀發,著了舞衣,舞了一曲。但如今的我,想到那道長說定云只有十日的命,又想到星兒只在這幾天,我哪有心思看這歡樂的歌舞? 舞影中我漸漸墮下淚來,想起昔日王星兒給我做的披風,針腳太粗,常被兄弟們取笑,但他們不知道,其實我挺愛穿的,實在、暖和!記憶里最清晰的,就是星兒與我放風箏,她總沒我放得高,跑得還特別費勁,滿頭大汗的,也就我不笑話她。后來跟著爹見著世面兒,才知道世上還有比星兒更像女人的女子。蕓蕓,便是這時拿走了我的初心。 我眼見星兒如一片嫩葉,慢慢變黃,萎落,我倆的情感一點點的累積,既使我已經覺得那很淡了,但若要我在蕓蕓離去后,再面對星兒的離去,任我鐵石心腸,又叫我情何以堪?再說定云呢?我在她的身上注下最深的癡愛,這愛的源頭是什么?我不清楚,淚眼模糊的我只知道,就算被世人竊笑、誤解,我也一定要救她的命! “別跳了。”我喃喃道:“今兒沒心情,改日吧。” 我說著拋了淚流滿面的曼曼,狠心離開了曼音閣,坐上軟轎往東宮門去。路上,心情沉重的我,聽見有宮女議論:“聽說皇后打了個道人……”什么的,見我的轎子過去,便住了口,急急跪地。 我聽見這個個字,疑心頓起,停轎問道:“你們說是誰?” 一個女子大膽回道:“聽說是燕云館的一個女子,說是下午去了紫極宮,不曾見駕,便又到集英殿請駕。誰知太后帶皇后、陸妃和馬道元國師三人在集英殿外閑逛看雪景呢。因見那女子冒失,便詢問她的身份,一詢之下才知這人是個道人,可竟違制穿起宮里衣服來,皇后大怒,當即要責她的手板,太后縱著打了幾下,馬國師講了情,皇后讓那女子永不準入宮,那女子氣得了不得,便賭氣回別館去了。” 不得了了!除了定云,還能是誰?鐘凝煙素日的忠厚無爭敢情盡是假的?!母后說過,只要我不廢國事,就準我愛著定云,卻還是誆我的!我心里把王星兒和定云道人權衡了一下,一瞬之間,我吩咐寧安道:“走地道,出宮!” 好容易走過地道,到了燕云館門前的小河旁,沒見定云,卻見鐘凝煙比我先到,她微笑一聲:“皇上,何故走那黑漆漆的暗道,似臣妾這般從宮門出來,這早晚,不也到了?” 我才聽說了她的事,自然對她冷冷的:“煙兒怎么在這里?” 鐘后道:“臣妾不是悍妒的人,但宮里的規矩卻要有的。臣妾聽馬道元說道,譚國師常用配劑之法給人治病。這昇元先帝留下的鴛鴦轉心壺,臣妾特地為皇上帶了來,想必皇上該用得上,就當為您暖房罷了。” 我心下狐疑,譚紫霄與我的密談,馬道元如何得知呢?想想他倆都是天機門的,何況馬道元又在譚國師手下待過,恐怕譚國師常用兩藥互用之法,所以馬道元才會猜到吧。 宮里人多嘴雜,紫極宮又都是些馬道元在通濟觀的舊屬,馬道元得信后輾轉傳給小鐘,也說得過去。 我接了那只轉心壺,對她道:“煙兒馭下可要寬和些,就算瞧我的面子,也該寬赦定云些個。” 鐘后穿了米白羊皮帶狐毛的襖子,插了一排素銀包金的釵子,樸素得很,我有點兒瞧不上眼,她卻款款行禮道:“受罰的并非云仙師,只是個不懂事的女徒弟,白叫您急了這場。您若想見她,想來等王meimei安寢了,她自會回來呢。” 我面無表情地接了轉心壺,便打發鐘凝煙道:“什么時辰了?你不回宮去,明兒叫言官參你!” 鐘凝煙道:“要參怕也是參皇上吧,放心,臣妾省得,自不會在這里礙眼!” 鐘凝煙nongnong的醋意已明,而我此刻也顧不得那么多了。譚紫霄說,這鸞鳳和鳴散喝多了就會猝脫而死,我想過了,今晚和定云講明了,若她不肯嫁我,我便喝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