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亡者難追(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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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夜定云一直發著高燒,口里喃喃叫著慈云師傅、師姐、師妹什么的,我見她額上滿是冷汗,便輕輕地替她擦去。 定云從被里伸出手來,握住了我的手,也不睜眼,虛弱地說道:“大睌上的,怎么聽見你在哭呢?” 我一抹眼道:“想起以前的傷心事兒,一時沒忍住。我還以為…我怕今兒你不會醒了呢。” 定云難得弱弱地睜了眼,眸里含了點笑意,“放心,我且死不了呢。” 我替她蓋了被,仔細把她的手納回被里,見她指甲發紫,手又有些蜷起,我心里著實不忍:“又疼了吧?等我給你揉一揉。” 定云神色疲倦,態度卻是溫柔:“我瞧你氣色不好。” 她也是難得關心我,我心里溫暖,便忍痛掛了三分笑在臉上:“我這是有些倦了,等你好些,我略歇歇就好了。” 定云輕輕撫了我額前發絲,說道:“臉都白了,你是萬金之軀,小道擔不起。” 說著,定云闔上眼,一瞬,她的眼角落下一顆淚來。 我見她那水潑不進的樣兒,心里不是個滋味,耐著性子勸她道:“朕知道,朕知道你怨我,怨我殺了你舅舅。可是,可是我就不信,不信我在你心里還比不上相認沒幾天的那個逆賊黃伯雄!” 定云緊裹著紫色絲面被,側身向里,有意背對著我,弱弱地丟給我一句話:“我累了,你回吧。” 我生長在富貴綺羅之家,從末見過如此冷漠之人。不禁有些惱怒,正欲轉身離去,卻聽定云手壓胸口,低低呼痛。我心里一揪,停了步,返身坐在床沿上,柔聲道:“你這又是何苦?!” 定云聲音飄乎無力,卻似鋼刀剜我的心:“陛下你該回宮,陪你各宮后妃,實不必在這里守著小道。” “好。要我不纏你也行。我只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問你,在你心里,我究竟是個什么位置?!” 定云閉目冷笑一下,問道:“這話,該是我問你!” “我……”我的心跳忽然加快,接口道:“我當然把你當成親人吶!” 亮紫被面如波紋般皸皺,定云瘦瘦的后背微微顫動,“親情是什么滋味?自師傅走了以后,我已經看得淡了。” 我聽了她這話,心里落寞,原來,這么久以來,我竟連她的一個親人都不算!心里酸楚,想想這么久以來,我又陪了她幾回呢?哪個女子不愿夫婿常伴左右?我口口聲聲說著愛她,可她需要我的時候,我總是最后一個趕到的。也難怪定云,心不在我啊。 我嘆了口氣,從她身后伸過手去,輕輕觸碰她的前額,她的燒還沒有退,我的掌心能感受到她熱熱的鼻息。 我道:“我再去煎一盞安神退熱的茶,你先歇一會兒,得了我叫你。” 我緩緩站起身來,期待著她的反應,她忽然轉過身來,猛得抽出手來抓著我的手背。 因為沒防備,我的右手背給她的長指甲劃出一道嫣紅的細長血痕,她急道:“李璟,你知道嗎?我真是讓皇的女兒!我的父親,是你家的人毒殺的,我的舅舅,被你親自下令斬首,如今,你又在這里做什么?難道,難道你要我活著,看著……看著我族中的親人,都像丹楊宮中,楊家五歲的男丁一樣,個個先加官后鳩殺,一個不留,永絕后患?!” 定云說著,身子栗抖起來,我見她那美麗順滑的淡紫長發,一寸寸化成深紫,她蜷著手,一口編貝般的牙也發出格格地微響。 我心疼得不行,雙手不由自主的撫上她的背,蓄力催動,卻發現掌心竟是沒了半點內力。這才想起,我已久疏武藝,上次因替她壓制“繞指”,已將以往所積淺薄內力,消耗盡了,近些日子武功修為上的事完全廢弛,怎能再幫得了她!我深恨自己,只能輕輕在她背上拍了幾下,慢慢道:“不能夠,絕不能,我發誓,我李璟此生一定會翼護著你,保著你在乎的人,一定會善待楊氏族人,永不起屠戮之心。如違此誓,罰我人神共殛,孤獨而死!” 我本已想好了許多歹話來向她發誓,定云卻伸出三指,掩了我的口道:“說便說了,紅口白牙你賭什么咒呢?到你七老八十,福滿歸天的時候,自有佳麗三千、滿堂子孫擁衛著你,又怎會孤獨呢?” 她說著,自己慢慢放下手去。她冰涼的指尖滑過我蒼白的雙唇,從我的下頦直落下去,我感到自己的心與她越來越緊,正想慢慢體味每一個來自于她的觸感。但這樣的感覺,還末延續一瞬,就隱去不見了。 我只覺有些失落,不免有些忘情,柔聲細語對她說道:“哪里來的什么全福之人呢?你又怎么知道,我沒有傷心孤獨的時候?” 當年,我也只有十六歲,早早地同凝煙成了親。但你也知道,我與凝煙的婚事,完全就是一紙契約。是父皇和岳父鐘泰章在朝連手的契約。你知道,父皇他本姓李,只是義祖徐溫的義子。張灝被除去之后,父皇潛在的敵手,變成了曾經與他稱先道弟的諸位徐氏親子。 父皇與徐知詢等人貌合神離,正在此時,徐知詢為了麻痹父皇,通過她的夫人,送給父皇一位絕色的姑娘。父皇當時年紀已大,便將此女送給母后做侍女。 也不知是不是母后有意撮和,一來二去,已經有鐘凝煙與王星兒二位妃子的我,這一次又沒有把持住。 我將那名孟氏美女收了房,而且,漸漸地,我發現我是真的愛孟氏。于是,我把孟氏原來的閨名改去,改為了“蕓蕓”,意思是蕓蕓眾生之中,遇見了她這位知音。 那段日子,我過得非常開心。很快,快到十八歲的我,被吳主任命為兵部侍郎、大元帥。其實,想來可笑,我每天坐擁美人、吟詩作畫、逗逗襁褓中的老大弘冀,武藝只不過是打獵的時候用用,哪里有個元帥的樣子? 蕓蕓就在這時懷了我的骨rou。可是戰事,就在這個時候來了。徐知詢在揚州被吳越人馬圍困,父皇為了取得義祖的好感,必須去救知詢叔叔。 “景通,這次你帶人去。記得,路上走慢點,最好等吳越人滅掉徐知詢,你的救兵才趕到。” 我跪在父親面前,心里根本不把上戰場當一回事,估摸著我爹根本舍不得真的讓我去,我推脫道:“父親,這一次你派別人吧!蕓蕓即將臨盆,醫士說了她體質不強,兒子想……” 怎么也想不到,我還沒有說完,父親蒲扇般的手就朝我掄過來,“啪”的一聲,我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涌血,狼狽地斜跌在地上。 “你個沒出息的東西!你以為如今令出于你的干爺爺,你在朝所得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了?!你膽敢為個女人生孩子的事,這般理直氣壯地求為父!你可知道,為父代表了多少人?” 我愣在原地,手不敢揉臉,任憑嘴角的血從牙縫滲出,一顆顆血珠沾在前襟上,“不救…不救知詢叔叔,那我去干什么?” “解救揚州之圍!”父親眼中射出兇狠的寒綠之光,對我道:“你也不小了,為父從小培養你,指著你干正事!心腸太軟,當心早晚丟了小命!” 事情果然不出父皇所料,等我按照父皇制定的行程,趕到揚州城下的時候,徐知詢已給吳越人殺害了,我與諸位副將雖然盡力攻城,把揚州圍得鐵桶一般,但吳越人也不含糊,半分松動也沒有。 膠著中,我接到飛鴿傳書,說蕓蕓已經順利的生下一子,并按我們臨別時的約定,取名為“宏茂”。 我大喜過望,第二天作戰也特別勇敢,親手射殺了一名吳越的中階將領。我軍士氣大振,再加上父皇的援軍及時趕到,我軍很快趕走了吳越軍取得了勝利。 戰后,父皇成了徐氏最有實力的繼承人,而我,快樂地坐在馬上,想象著見到愛妃和兒子,我該說點什么?可是,我怎么也沒有想到,我回到金陵,踏進府門的時候,蕓蕓的棺木,已經火浴了好幾天!竟連靈堂都撤去了! 我大病一場,哭了好多天,等我回過神來,病骨支離的我發瘋似地將一腔悲憤沖著母后和鐘凝煙發泄凈盡! “伯玉,你要知道,女人生產,離閻王爺只隔一層紗帳啊。” 母后是這般說的。 “景通,你聽妾身解釋,蕓蕓是得產后流紅之癥歿的。停了幾日等你,可是等不到……” 鐘凝煙從來不說假話。我也相信了她的說辭,問及蕓蕓走前的那段日子,是誰照料她的?誰來探過她的病? 問來問去,照顧她的,是府里的嬤嬤孫氏;孫氏說的與她們一致;為她診病的吳太醫,是父皇頭一個親信,吳廷紹跟我說,這是“干血癆”,以目前的醫術水準,婦人家得上,就是個絕癥;我素來知道星兒和蕓蕓交好,去問星兒,何以她的病會進展的如此之快?王星兒支支吾吾只會哭,我竟連一點緣由也問不出來! 傷心之余,我大著膽子去找父皇,要他派人徹查蕓蕓的死因。可是父親眉一皺,聲一高:“你竟要用朝廷的公器,去查一個女子的事情么?!” 我恨透了,怨透了,生來頭一次頂他道:“這是你的兒媳婦,生下的,可是你的孫子啊!” “孫子不是好好的嘛。”父親冷酷至極:“男子漢大丈夫,做正事,正事要緊!做好了事業,多立點兒功,隨你要多少出色的女子,還愁沒有?!” 聽了父親的話,我一陣陣寒心,我把自己鎖在房里,又哭了個昏天黑地。第二天,我掙扎著從被里爬了起來,扶著湘竹手杖在我們一起經過的每個地方,發狂似的找尋著她的遺物。 在她的妝奩盒里,我送她的翠翹簪珥仍在,下面壓著她走的時候給我留的一封書,她要我看顧著宏茂,這不必說;還給我留下一把劍——拂云劍。 這原是我送她的信物,我原是要她知道,我不僅文采可以,更足以用我手手的劍來護著她!可…可我是怎樣護她的呢?我竟連她的囫圇尸首,都末曾護得! 我記得那天的天氣,也是像今夜一樣,下著雨,雨越下越大,雷聲隆隆的,我拿出筆硯,認真鋪了紙,只想把她的樣子畫下來,我畫了好多張,總覺得找不到她的神韻,忽然得了一張有些傳神的,我猛然想到,人都沒有了,留下畫,有什么用?! 火光躍動,白描畫像一張一張化成紙灰。蕓蕓清秀的容顏,卻在我的心頭愈發清晰。 我丟下一切的公事,住進了清涼寺。過了一段晨鐘暮鼓的禪修生活,我心逐漸澄明。我心里暗暗發誓,世道寒涼,從今往后,我一定要保護我所愛之人。除了自己,我指望不上任何人。倘若今后,我不確信可以護她周全,那么,我就絕不輕動情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