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德昌宮之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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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三更,天上只有幾點微星,蟬鳴陣陣,反而顯得這夜寂靜的很。我穿了件男裝的紫色輕袍,特意束了賜封國師那日皇帝賞下來的金寶祥云帶扣,頭上戴了個尋常銀紗束發冠,拿根自制的純銀丁香紋發導束住,將一頭紫發仔細藏著,手里也攜了一把湘妃竹折扇,一番打點之后,我備了一份精心準備的厚禮——一支金笛子,騎了原來那匹小驢子,順著官道奔齊王府去。 我在洛神觀的時候就自認通于音律,所以要打制這么一只笛子,絕非難事,只是景通是個精細人,身份又非比尋常,我當然要加倍用心,絲毫也馬虎不得。 一路上上我在想,我同景通是論同僚之誼呢,還是論朋友之交?要說是同僚吧,時光太短,算不上;要說是朋友吧?雖然皇帝有所誤會,但我心里清楚,我和他不過是清談之交而已;充其量不過是我一個女兒家比較大膽,說出了他那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小心思而已!這次我有求于他,只有拿出感謝他的舉薦之恩的由頭來請他相助了! 我閑閑踏月而行,已到府門口,瞧見這時的門禁比前時緊了許多。為了潘易,我也顧不得許多了。潘易獨門暗器的傷口,給行家景達一瞧是怎么也瞞不住的;景達現在不說破,只是因為他沒找到潘易殺死李昌河的理由;而景遂一來職責所在,況且他也最怕惹禍,二來,我與他并無私交;所以只有讓景通想法子揭發李昌河的罪行,告知景遂,而后由景遂向皇帝上奏,免于追究潘易的過錯。 我這時候便想了個法子,用著史守一前些日子所教的輕功,一下躍進了王府的西墻。 可我向來不善隱藏,剛剛進院,就被護院逮個正著,我亮出皇帝所賜的木牌才躲過一劫,順利進了王府。可是這個時辰,景通一定并不在書房,而是在鐘王妃的香閨里,我要怎么才能見他呢? 我把扇子扣在腦后,手里拿了我只的那支笛子,長長尖尖的指甲泛出淡紫的色澤,微熱的天氣,我身上卻又生出異樣的寒意來了。 半幽禁狀態的景通果然不同,這府中鴉雀無聲,道上偶爾走過幾個提燈的小廝,我在身后遠遠跟著,轉過了一個人工的荷塘,果然到了拂煙館,正是鐘妃的內寢之處。 好在我男裝來了!我深通道家的吐納術,體力好的時候,縱身越墻不是難事,這一次事出突然,我已經顧不上鐘凝煙那個醋壇子了! 越了粉墻,只聽見悠悠的古琴曲聲。院內是一片細竹林子,青翠翠的,掩著一棟三層精致樓閣,自有五彩卵石鋪地,耳邊是假山邊上自鑿的細溝,由宮城金水河借來的細細流泉,緩緩流入池塘,發出滑如絲綢的溫柔水音;鼻際是淡淡的薔薇花香。 這雅致景象,花費一定是少不了,要是給皇帝知道了,恐怕要多罰你十年八年! 仔細聽著琴聲,我聽著再熟不過了,分明是我修的琴嘛。 我躲在一株柳后,瞧見景通正在撫琴,一邊撫琴,一邊吟道:“夏日濃蔭影初長,樓臺映水入池塘,水精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如此良辰美景,國師仙駕既然來了,怎么不顯露顯露真身呢?” 我輕輕撫掌而笑,從柳樹后邊出來,打趣他說:“怎么,這暗夜里沒有美人相陪,只落得一人撫琴背詩消遣了?” “云兒休要取笑我,今日是岳父壽辰,凝煙要我回岳家,我卻不敢去,怕給父皇知道了,多心我拉攏大臣,有感而發,就吟了高駢將軍這首求自在的好詩。” “原來殿下心里頭求的是安寧啊?” 景通看向微笑的我,停了一停,說道:“手里那只笛子別致的很,也送了我吧。” 他說著就起身伸手來接,我一閃身冷言道:“原是要送的。只是我無事不登你三寶殿?!?/br> 他的手觸到了笛上的穗子,放在指間繞了繞,一手加力就把笛子抽了過去,笑道:“想必為了潘國師吧!” 我點一點頭,“正是?!?/br> 景通的眼里有著一點莫名的醋意,懶懶道:“就在剛剛有人替景遂傳信,已經查實是劉承勛伙同李昌河貪墨了寶昌宮的巨寶和五十萬兩銀子。告訴你吧,這會子景遂的折子已經上去了。” “那李昌河罪該問斬,皇上就算知道,也不會怪潘國師吧?” 景通涼涼的手觸上我微熱的臉,正色道:“沒有這事。李大人觸犯國法,該有大理寺定罪,怎么能有潘易擅自做主?” 我緊張起來,問道:“那……擅殺大臣,他不就死定了?” 景通大笑道:“你這么緊張做什么?人是潘易殺的,又不是你……哦……你不會是犯了色戒,看上了……” “你可別胡說!”我順口就說了一句,連敬意都忘記了,“還我吧!” 景通轉身,背著我說道:“我就不。你若要我把這事瞞下來,就該有個求人的樣子,告訴你吧,史國師前日一早就來過了,也是走的你那條路,我可沒應承他!” 我倆靠著背,我說道:“那你想要我怎么樣?” 李景通聲音溫軟如水,“只要云兒往后不向著潘國師,就向著我!” 我道:“貧道和殿下一向少見?!?/br> 誰知他說:“往后多見就是了?!?/br> 我急了,轉身面朝他,逼問他道:“你想怎么樣?” 他無奈,一副無賴嘴臉,“我沒想怎樣?!?,對你實說了吧。我和景遂兄弟情深,他什么也不瞞我,我已經知道,父皇對此事已經有處理了!” “皇上怎么說?” 景通眼光灼灼,有點咄咄逼人的意味,上勾的眼角散出迷離的光來,薄唇一動:“你急什么呢??磥恚藝鴰熢谀阈睦锏姆至抗缓苤啬?!” “是?!蔽艺f道。 “哎……”景通微微一嘆,說道:“劉承勛是我朝重要武將,對他貪墨的部分不予追繳,卻找了他蓄養家伎的錯處,開了他寶昌宮使的位置,留在邊關為偏將了;李昌河雖是從犯,如今皇上給他報了暴斃;至于那只杯子……” 我問道:“有下落嗎?” 景通意興闌珊,緩步走向琴臺,伸手撫了一撫弦,散出幾點琴音,“那是在我府上搜出來的。就在我觸怒父皇的前幾日,陳覺與馮正中他們來訪我,順手送了我一些東西,我就收了,誰知里頭竟有那只玉杯!” 我不覺關心起來,問道:“那你手下必是有人通了劉承勛一黨吧。” “我知道劉承勛背后的主使者可能是宋齊丘——宋大人原是支持景遷以后登位的;現在他又明里暗里支持景遂……” 我一眨眼,沉聲問道:“你不恨他?” 他垂下眼眸想了一想,看著我,仿佛我是他這輩子最信任的人似的,他面容沉靜至極,緩緩說道:“不瞞你說,我是想有大出息,但也不想做皇帝。宋大人這樣做,也是希望擁立沒有根基的幼主,好保住他的權位,站在他的立場上也沒有錯?!?/br> 我便問他:“可那個杯子怎么會在你手里呢?” “我也知道陳覺和宋大人關系匪淺?!?/br> 我的眼里蘊了些笑意,覺得他挺有意思,明明被人坑了,卻還要與人交好呢! “那你還和陳覺相交?” “大臣之間彼此交好終歸是件好事。而且我也喜歡這樣。既然與人相交,便要真誠,就像布衣之交!” 我臉上笑意更濃,“就像你我?” 他的眼中眸光如迷,不知是個什么意思,“不一樣。國師是一叢紫丁香,在雨里也有香氣,叫我難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