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眠玉是開玩笑的，是氣話，他卻當真了，著急了，連帶著呼吸都開始不暢。

    行了，別說了，歇著。

    醫(yī)生說呼吸不暢時就吸氧氣，宋眠玉給他把氧氣罩戴上 。

    蕭如翡吸著氧氣，呼吸逐漸平緩，還想摘掉說話。

    宋眠玉搖頭，不讓他動，也不讓他再說話了，休息 。

    兩個人沉默著，蕭如翡認真仔細地看著他，每一處都不肯放過，都細細看過，像是要確認他是否安好。

    然后看著他受傷的那只手。

    宋眠玉說：小傷，已經(jīng)好了 。

    他在床邊坐下，撥了撥蕭如翡額前的碎發(fā)，睡覺，我守著你，別忘了醒過來就行。

    他尾音帶了點哭腔，叮囑他記得醒來。

    蕭如翡真是睡了太久，他太害怕了。

    從這天開始，蕭如翡開始了漫長的恢復期。

    他身體還不錯，之前也有健身的習慣，除了有點胃病，幾乎沒什么毛病。盡管如此，車禍造成的傷害是極大的，恢復起來也需要時間。

    醒來后一個星期，身上的管子全部撤掉，但還不能下地走動。

    蕭如翡rou眼可見的沮喪，宋眠玉當然看得出來，相處那么久，他已經(jīng)足夠了解他，不想什么都被人照顧，想快點好起來，恢復正常的生活。

    蕭如翡恐怕從來沒這么狼狽過，心里有情緒。

    但是人生病的時候就是脆弱，蕭如翡已經(jīng)很努力很堅強了。

    宋眠玉知道他不想被人照顧著去洗手間，所以每次都是自己一個人跟進去幫他。

    關鍵他自己也是傷患，手上剛拆線，只有一只手能用力，所以每次都是護工把蕭如翡弄到輪椅上，推到洗手間，然后宋眠玉幫他上廁所。

    別說，過了最初的羞恥感后，蕭如翡還挺享受，尤其是前幾天，手使不上勁兒，宋眠玉幫他掏出來的時候。

    不過宋眠玉手上纏著紗布，蕭如翡很在意，問他怎么弄的，他都很敷衍的沒說實話。

    晚上睡覺前，護士來給宋眠玉換藥，就在病房里。

    蕭如翡還沒睡，這是宋眠玉第一次在他面前換藥，紗布拆開，貫穿整個掌心，那么大那么深的口子。

    宋眠玉覺得丑，有點不敢看，護士給他擦拭，他就把頭扭過去，正好對上蕭如翡的視線。

    蕭如翡看著那道傷口，眼睫垂著，默默攥住了宋眠玉另一手。

    宋眠玉知道，他是心疼他。看蕭如翡那么心疼，他心里還挺美的。

    等護士走了，蕭如翡才問他：到底怎么弄的？不是說切水果不小心切傷？切水果能弄出來那么大傷口？還是在手心里？你切的什么水果？

    那傷口一看就不是不小心弄的。

    宋眠玉不擅長跟蕭如翡撒謊，垂下腦袋，發(fā)頂兩撮呆毛也萎靡了。

    那天晚上在 icu 發(fā)生的事，都是簡略告訴蕭如翡的，就說蕭程準備害他，結果被發(fā)現(xiàn)了，警察及時趕到，蕭程畏罪自殺。

    壓根兒沒提宋眠玉受傷的事，因為那時候蕭如翡剛醒來，不想讓他擔心。

    他低著頭不說話，蕭如翡就知道他在編瞎話兒，嚴肅道：別騙我，你不會對我撒謊，我雖然腦袋上有傷，但是智商沒有。

    宋眠玉頓時有點扛不住，前幾天蕭如翡剛醒，腦袋真的不靈光，宋眠玉還以為他傷到腦袋傻了，成了腦殘， 一度以為自己以后要成為家里的智商擔當，后來發(fā)現(xiàn)那只是因為睡太久了，有點遲鈍。

    頂著蕭如翡的目光，他全招了。

    把那天晚上的事都說了。

    不過盡量往輕松了說，把自己制服蕭程的過程說得特別簡單，以此來彰顯自己身手了得、武功蓋世、俠肝義膽。

    說著說著，把自己都給忽悠住了，想去派出所，讓警察叔叔給自己頒一面 見義勇為 的錦旗。畢竟他和蕭如翡已經(jīng)離婚了，法律上就是沒關系，他為前夫出手，多么酷。

    蕭如翡聽得膽戰(zhàn)心驚。

    劈手奪刀，那得多疼？

    蕭如翡：宋眠玉你是不是傻？

    我是傻呀。 宋眠玉輕飄飄的，不傻你都跟我離婚了，我還巴巴地跑回來？

    為什么不告訴我？

    怕你心疼。 宋眠玉坦然，笑了笑。

    蕭如翡眼睛都要紅了，問他：疼不疼？

    這真是白癡問題，還用問嗎？宋眠玉心里翻一個白眼兒，臉上還是笑嘻嘻，早不疼了，就是換藥有點疼 。

    話音剛落，蕭如翡小心握著他的手，扯過來，放在自己唇邊。

    像是要給他吹吹。

    又像是要給他親親。

    窗外天黑了，病房里亮起了燈，蕭如翡的神情、模樣，在柔和的燈光下更加溫柔。

    他瘦了很多，有種瘦骨伶仃的脆弱感，捧著宋眠玉的手，格外憐惜。

    宋眠玉最見不得美人傷心，揉了揉他的頭，哄他：現(xiàn)在完全不疼了，男人身上就是應該有道疤，這樣才有男人味兒，多酷！

    蕭如翡戳穿他，但你在手心里，沒人看見。

    我可以攤開手心兒。 宋眠玉說，以后出去混，遇見刺頭兒就攤開手心兒嚇他，當年傷我的人，墳頭草已經(jīng)兩米高了。

    蕭如翡被他逗笑了一下。

    宋眠玉趁機說：前夫，咱睡覺吧。

    蕭如翡太討厭 前夫 這個詞兒了，特別想咬他，現(xiàn)在他打不過宋眠玉，只能抱住他咬一口。

    宋眠玉笑著躲進被窩。

    他們倆的床原先雖然挨著，但中間還有點空隙，最近被宋眠玉完全合并了。

    每天睡覺就是睡在一起，不過一人一個被窩。

    宋眠玉把燈關了，只留了床頭燈。

    這燈不怎么亮，還黃黃的，宋眠玉覺得很溫馨。

    其實最近因為住院作息被迫規(guī)律，宋眠玉有點睡不著，蕭如翡白天睡多了，也有點失眠。

    他盯著宋眠玉的側臉，想起那時候宋眠玉隨口說的要給他當保安。

    宋眠玉還說，如果有人刺殺你，我第一個擋在你身前。

    那時候他就覺得不吉利，

    沒想到一語成讖，宋眠玉為他，差點豁出命去。

    對不起。

    蕭如翡低低地說了一聲，從背后抱住宋眠玉。

    不知道是因為自己讓他身處險境受傷，還是讓他獨自面對母親離世。那時候，他不在他身邊，就連母親去世，宋眠玉也沒告訴他，是他發(fā)覺不對勁，自己追問，他才說。

    又或是他狠心跟他分手讓他傷心。

    總之，對不起他良多 。

    宋眠玉在他懷里悶悶出聲，蕭如翡，我是抱著跟你死在一起的心回國的。

    你不知道那時候我有多為難，我mama在英國，快不行了。你在國內(nèi)，醫(yī)生說隨時會停止呼吸，你睡著睡著，可能就死了。

    我就在 icu 外看著你。

    覺得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我媽。

    覺得世界真大，一個小小的我，該如何奔赴？

    我走之前，最后看你一眼，我跟你說，你要等著我，要活下來。如果你能活下來，不管變成什么樣，我這輩子永遠不會再離開你。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反正我媽也沒了 ，活著也沒什么意思。

    那時候我想著，把 cookie 托付給別人。

    絮絮叨叨的，宋眠玉說了很多，自分別以來，該訴的衷腸，幾句話就訴盡了。

    情太深，分量太重，幾句話已經(jīng)透過生死。

    我是不是很愛你。 宋眠玉轉過身，看著蕭如翡，眼睛亮得不像話。

    蕭如翡也看著他，忽而抱緊他，親吻他的眼睛、臉頰。

    眼淚落在他臉上。

    比他們分手那天還要熱、還要燙。

    至此，所有刻在心底的思念，孤獨無人時默念的那個名字，還有從郵箱里雪花般飛出的明信片，倫敦無數(shù)個陰雨天，全部有了著落。

    第104章 榫卯

    在宋眠玉兢（馬）兢（馬）業(yè)（虎）業(yè)（虎）的照顧下，蕭如翡能坐著輪椅出去放風了。

    他漸漸好起來，宋眠玉就懶了，一天天的，又要推他出去散步，又要遛狗。

    宋眠玉懶筋作祟，干脆兩件事一起做，一邊遛小垃圾，順便把老公也遛了。

    宋眠玉想的很好呀，蕭如翡牽著小垃圾的牽引繩，他推著蕭如翡，這不就是一起遛了嘛。

    但是小垃圾這家伙已經(jīng)太大了，大型犬其實長得挺快，小垃圾原先是先天不足，所以前期長得慢，現(xiàn)在完全變了個樣子，再加上性格熱情，一跑出去撒歡，簡直力大如牛。

    宋眠玉 * 本不敢讓還沒恢復好的蕭如翡牽著它，而他自己又要推輪椅。

    黎粵忙得很，公司沒了蕭如翡，再沒他，那轉不了。

    白耀見蕭如翡慢慢好起來，回英國找男友了。

    于是，吳卿儀承擔了遛狗這個工作。

    一開始她幫著遛狗， 宋眠玉推輪椅 ，三個人一起出動。

    后來有時候吳卿儀也會推推輪椅。

    蕭如翡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就是偷偷跟宋眠玉吐槽過，她煲湯真不行，能不能勸勸她，別煲了。

    宋眠玉才不干這得罪人的事兒呢。

    傍晚一起散步。

    宋眠玉被小垃圾拽著跑。

    這家伙真壞，還特別懂得看人下菜碟，吳卿儀年紀大了，它被吳卿儀牽著就特老實，也不亂跑，換了宋眠玉來牽，它就像瘋了一樣。

    轉眼間，那母子倆被落下好遠。

    宋眠玉也沒刻意停下來等，想給他們留點空間。

    他不覺得蕭如翡一定要原諒吳卿儀，又或許，蕭如翡早就談不上什么怨恨，也就無所謂原諒與否。

    他只是覺得，如果有機會，多個人疼蕭如翡，也挺好的。

    晚上蕭如翡還要打針。

    他每天都要打針，醫(yī)生本來給他放了留置針，但因為有些藥物對血管有刺激，留置針也要一天一換，后來干脆不用了。

    手上扎了很多針，雙手雙臂都沒好地方，護士找了半天，最后只能往還沒恢復好的地方又扎一針。

    宋眠玉不忍心看，心疼得直皺眉。

    臨睡覺前，他用熱毛巾給蕭如翡熱敷，喃喃自語：都腫了，什么時候是個頭兒啊。

    蕭如翡躺在病床上，大約注射的藥物含有鎮(zhèn)靜成分，有時候打著針他就睡著了。

    這次也一樣。

    宋眠玉把東西收拾了，帶著小垃圾進浴室洗澡。

    現(xiàn)在蕭如翡是病號，他完全喪偶式育兒，好不容易給自己和小垃圾都洗干凈，還要給小垃圾吹毛，好在這個家伙還算配合，知道他爸爸辛苦，沒有在浴室里跟他打水仗。

    從浴室里出來，蕭如翡已經(jīng)醒了，宋眠玉剛爬上床，渾身還帶著水霧氣，就被他帶進懷里。

    小垃圾果斷加入他們，跳上床，往宋眠玉懷里撲。

    這不是在家里，在病房宋眠玉不許它爬床，盡管它很干凈。但是管不住，明明豪華狗窩就在病床邊，小垃圾還是樂衷于跟爸爸睡，或許是從小養(yǎng)成的習慣吧。

    宋眠玉已經(jīng)把它踢下床好幾回，這家伙根本不長記性，索性隨它去了。

    大概有個小孩也不過如此了。

    蕭如翡剛醒來，還迷迷糊糊，病房里還沒關燈，他嫌燈光閉眼，把頭埋在宋眠玉肩窩。

    宋眠玉被他抱著，懷里被小垃圾占著，頓時動彈不得，本來想拿手機玩消消樂，也不得不放棄。

    他閑著沒事，就薅小垃圾的毛，有一下沒一下的，也沒使勁兒，摸著摸著，狗兒子睡著了。

    宋眠玉知道蕭如翡醒了，跟他聊天，前夫，你說咱兒子像誰？

    潛臺詞：那么狗，像你吧？

    蕭如翡悶聲說：像你。

    宋眠玉正要反駁兩句。

    又聽見蕭如翡說：熱情，善良，勇敢，可愛。

    宋眠玉：

    您這是夸狗呢？還是表白呀？

    好叭，既然都這么說了，像他就像他叭。他就是隨口問問的，沒想到蕭如翡還真像模像樣的說了那么多，并且有理有據(jù)的。

    小垃圾確實如此。每次出去遛彎，遇見外邊的小狗不分公母就往上湊，強行跟人家打招呼，這是熱情；路邊看見野花野草都繞著走，從來不踩，這是善良；有一回宋眠玉出去散步差點被不栓牽引繩的狗攻擊，小垃圾挺身而出沖那只比他體型大的狗示威，這是勇敢；嗯，小垃圾確實可愛。

    誒，不對，在外邊遇見小狗不分公母就往上湊？

    這？

    宋眠玉搖了搖蕭如翡的手，蕭如翡！我有件事必須跟你說！

    他很嚴肅。

    蕭如翡抬了抬眼皮，什么事？

    宋眠玉看了看懷里的狗崽兒，壓低聲音，仿佛害怕狗崽兒聽到，你說，小垃圾不會跟咱倆一樣吧？

    他語氣很神秘。

    蕭如翡秒懂，怎么了？動物界也有同性戀啊。你小時候沒看過《動物世界》嗎？有些公企鵝夫夫還會因為生不出蛋，去偷別人的蛋呢。

    蛤？真的假的？ 宋眠玉不信，還帶著一副八卦臉，雙眼里寫著：你仔細講講。

    于是，倆人從育兒問題無縫銜接到動物的基情世界

    宋眠玉當做睡前故事聽，并漸漸接受了小垃圾可能會喜歡上一只公狗狗的情況。

    小垃圾聽著爸爸們的睡前故事睡著了，不知道是不是做噩夢，哼唧哼唧地說夢話。

    它長成了大型犬，體型已經(jīng)沒有半分小奶狗的模樣，只有純真明亮的眼珠，還有說夢話時哼唧哼唧的奶音，還是從前的模樣。

    成功喚起宋眠玉的憐愛。

    宋眠玉小聲哄它，親親它的絨耳朵，再很溫柔地摸摸它的毛腦袋。

    少年清瘦，皮膚白皙，抱著薩摩耶，眼底閃爍著濕潤的水光，低聲細語的模樣又軟又柔。

    蕭如翡的心也跟著柔軟起來，似孩子一般，忍不住說：宋眠眠，你也哄哄我。

    宋眠玉愣了一下，懷疑自己聽錯了，瞥他一眼，干嘛呀。 有點不好意思。

    蕭如翡命令道：哄我，快點。

    宋眠玉哭笑不得，你無不無聊？

    但還是選擇滿足他，也摸了摸他的頭，一個吻落在他眉心，宋眠玉輕聲細語的哄他，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