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爸爸

    宋眠玉應(yīng)了一聲，尾音帶著點疲憊。

    蕭如翡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剛說什么？

    宋眠玉說：爸爸，你像爸爸

    蕭如翡什么也沒說，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頭，神色溫柔。

    蕭程害得宋眠玉沒有爸爸，蕭如翡沒有辦法還給宋眠玉一個爸爸，更無法替代眠笙，但他會像寵愛兒子一樣疼他。

    他和宋眠玉不會有孩子了，以后宋眠玉就是他的孩子。

    幾個小時的飛行并不漫長，很快就安全落地，他們從貴賓通道出來，直接到了停車場。

    家里的司機(jī)來接。

    宋眠玉在飛機(jī)上進(jìn)入了深度睡眠，臨落地時被叫醒，有點不舒服，一直到下飛機(jī)都迷糊。

    他坐在車后排，靠著蕭如翡，閉著眼睛想繼續(xù)睡。

    現(xiàn)在才剛晚上七點，一天沒怎么正經(jīng)吃飯，蕭如翡怕他睡過去又不能吃晚飯，不想讓他睡，揉了揉他的腦袋，問他：晚上想吃什么？我訂餐？還是回家吃？

    嗯 宋眠玉趴在他腿上，迷糊的無法思考，隨口道，肯德基

    肯德基？ 蕭如翡問他，你確定？

    嗯，確定。 宋眠玉有點想吃薯條，想要兒童套餐可以嗎？還想要一個冰淇淋

    可以，我的小朋友。 蕭如翡捏他的臉，讓司機(jī)就近找一家肯德基。

    這個時間點是用餐高峰，他們勉強(qiáng)找了個位置坐下，用手機(jī)點了餐。

    前面人多，需要稍微等一下。

    蕭如翡讓宋眠玉等著，我去給你買冰淇淋。

    為什么要出去買？吃這里的就可以啊？你沒給我點嗎？ 宋眠玉托著下巴問。

    他看到隔壁桌小孩在吃呢，眼饞。

    蕭如翡看了隔壁桌小孩一眼，對宋眠玉說，等著。

    肯德基人超多，宋眠玉等著自己的餐，一直等到蕭如翡回來，都沒等到他的兒童套餐。

    給。 蕭如翡給他買了哈根達(dá)斯的新品，我不知道哪個好吃，店員推薦的。

    附近最近的就是哈根達(dá)斯，蕭如翡說：怎么樣？還行嗎？是不是比在這里排隊快一點？

    宋眠玉沒嘴說話，啃著冰淇淋直點頭。

    超大份的冰淇淋，而且還很漂亮，隔壁桌的小孩都饞哭了。

    蕭如翡聽到他們的兒童套餐好了，去取餐。

    這回送的玩具是萌萌的可達(dá)鴨。

    宋眠玉超級喜歡，他瞇著眼睛，笑出兩個酒窩，好可愛。

    這個笑容和家里的薩摩耶簡直一模一樣。

    蕭如翡笑著，用紙巾擦掉他唇角的冰淇淋奶油，說：沒有宋眠眠可愛。 希望你永遠(yuǎn)這么開心的笑。

    突然的表白，讓宋眠玉臉有點燙，他垂下眼睛，假裝鎮(zhèn)定，繼續(xù)舔冰淇淋。

    蕭如翡看著他吃。

    店里人漸漸少了，安靜下來，等宋眠玉吃完，蕭如翡才說：眠眠，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宋眠玉看他挺嚴(yán)肅的，心里一咯噔，什么事？

    是關(guān)于 蕭如翡正要說話。

    宋眠玉的手機(jī)響了，你先等等，我接個電話，我媽的醫(yī)生。

    他點了接聽，喂，林醫(yī)生您好，是有什么事嗎？我媽又怎么了？

    電話里沉默了幾秒，讓宋眠玉以為通話中斷了，他看了看屏幕，還在通話中，把手機(jī)放回耳邊，才聽到林醫(yī)生說：小宋，你明天有時間嗎？有一些關(guān)于你mama的事，我想當(dāng)面跟你說。

    林醫(yī)生的語氣不太好。

    宋眠玉聽出來了，林醫(yī)生，是我媽出什么事兒了嗎？她情況又不好了？

    林醫(yī)生沒有說話，宋眠玉從這沉默里，大致能想到是不好的狀況。

    他說：您說吧，我承受得住任何壞消息。

    身側(cè)的蕭如翡聽到這句話，緊張的看著他，默默攬上他的肩膀。

    林醫(yī)生說：小宋，你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最近醫(yī)院給病人組織體檢，你mama她 查出來胰腺癌

    第89章 我會永遠(yuǎn)陪著你

    命運無公理，無正義，無目的。

    宋眠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掛斷的電話。

    他說他承受得住任何壞消息，可是當(dāng)林醫(yī)生告訴他的時候，他的聲音是發(fā)顫的，眼淚一瞬間奪眶而出。

    蕭如翡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抱著他問，怎么了？怎么了宋眠玉？

    宋眠玉只是哭著說，mama 我要找我mama

    他手里還攥著那個萌萌的可達(dá)鴨，哭的像個小孩子，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蕭如翡只能聽清楚他想找mama。

    他帶他去找，抱著宋眠玉坐在車?yán)铮屗緳C(jī)開車往宋書雅所在的醫(yī)院趕。

    將近一個小時的路程，宋眠玉一直在哭。

    哭到最后已經(jīng)沒有聲音，只是趴在蕭如翡懷里抽搐，眼淚不停的流。

    眠眠，別這樣。 蕭如翡從宋眠玉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聲里知道了宋書雅的情況，喉頭苦澀，讓他連安慰都有些無力，我們?nèi)プ詈玫尼t(yī)院，找最好的醫(yī)生。

    他抱緊宋眠玉，似乎這樣就能給宋眠玉一些力量，可是連他自己都知道，他的安慰是那么蒼白。

    胰腺癌是所有惡性腫瘤中生存率最低的，一般發(fā)現(xiàn)的時候都是中晚期，且惡化迅速，絕大部分患者在診斷胰腺癌半年內(nèi)死亡，至今沒有什么特效藥，手術(shù)難度也大。

    蕭如翡之所以了解這種病，是因為他幾年前捐助了一個慈善項目，里面都是胰腺癌患者，捐助名單常常更新，有些名字只在名單上出現(xiàn)過一次就會被抹掉，因為這些人已經(jīng)沒了。

    越是了解，越知道沒有什么奇跡，可他沒辦法告訴宋眠玉這些。

    蕭如翡有遠(yuǎn)超常人的冷靜，只能在心里讓自己早做準(zhǔn)備，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是宋眠玉唯一的依靠。

    到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晚上九點，林醫(yī)生今晚值班，還沒回家。

    她看到有人跟宋眠玉一起來，心里多少放松了點，剛才掛了電話，她一直擔(dān)心宋眠玉急匆匆趕來會出事兒。

    宋眠玉先去病房外看了宋書雅，她還沒睡，靠在床頭坐著，在看一本故事書。

    他透過玻璃窗看她，mama已經(jīng)不再年輕，可是那低頭看書的樣子，和他小時候記憶中的模樣幾乎沒有什么不同。

    林醫(yī)生的辦公室里，宋眠玉坐著，翻看宋書雅的檢查報告，他有些看不懂，林醫(yī)生解釋給他聽。

    或許是因為身體知道自己生病了，她最近的精神狀態(tài)反而好了很多，你說是不是很神奇，今天她突然跟我說，她想回家了，說兒子要來接她了。 林醫(yī)生說，她以前從來沒有那么認(rèn)真的跟我說過這個。

    聽到這里，宋眠玉幾乎崩潰，已經(jīng)干涸的淚腺又涌出眼淚。

    他們家里沒有精神病史，mama是因為爸爸去世受了刺激，才變成這樣的。一開始并不嚴(yán)重，可是他沒有錢給她治療，只能想辦法讓她開心一點，到后來就越來越嚴(yán)重。

    他高考的那個夏天，宋書雅突然瘋的厲害，他本來打算帶著她去上學(xué)，后來也不得不因為她的病情加重放棄了。

    就這樣堅持了半年，他一邊打工一邊照顧她，白天就把她關(guān)在房間里，直到后來，差點被她砍傷，宋眠玉才意識到，把精神病人一個人關(guān)在家里是很危險的。

    這件事讓宋眠玉決定把她送到精神病院，他好像輕松了，只要拼命掙錢就可以，可是他的心里沒有一刻不在自責(zé)和愧疚，常常質(zhì)問自己把mama送到精神病院是不是對的。

    宋眠玉在想，如果當(dāng)初沒把mama送到這里，他們一起生活，他親自照顧她，mama是不是就不會得這種病？

    即便得了這種病，他們這么多年都是在一起生活的，是不是就不會那么遺憾，錯失了這幾年的時間？

    現(xiàn)在他終于把債還完了，還有一點存款，或許可以買一套小一點的房子，他可以把她接回去了，可是她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他在心里承諾過的，會把他們家原來的房子買回來，會在花園里重新種上母親喜歡的花。或許這些承諾，再也沒有機(jī)會實現(xiàn)了。

    宋眠玉拖著步子走出林醫(yī)生的辦公室，推開門看到蕭如翡站在走廊里等他。

    他像個被判了死刑的人，行尸走rou一樣，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可是蕭如翡抱住了他，溫暖的身體和堅實的胸膛像一堵防護(hù)墻，可以庇護(hù)他。

    蕭如翡 宋眠玉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粗糲，混著哭腔，我想把mama接回家

    良久，蕭如翡說：好，我們一起回家。

    在夜晚寂靜的走廊里，蕭如翡剛才等待的時間里。

    他聽著門內(nèi)宋眠玉壓抑的哭聲，耳邊是護(hù)士站幾個護(hù)士的嘆息，他們在說宋眠玉的事，說這小孩第一次來醫(yī)院的事，說宋書雅為什么會發(fā)病，說這孩子本來能去頂尖學(xué)府讀大學(xué)，打工有多辛苦，種種

    蕭如翡仿佛通過別人的口，透過漫長的光陰，看到一個瘦弱的身影，孤獨的穿梭在忙碌的生活中。

    他現(xiàn)在看到的宋眠玉，長成了他最喜歡的模樣，樂觀，活潑，善良，乖巧。可所有這些美好的特質(zhì)，都不是來自幸福花園的溫養(yǎng)，而是經(jīng)歷磨難后，懸崖峭壁開出的逆境之花。

    他突然想起，那一次宋眠玉昏倒，醫(yī)生說宋眠玉貧血，營養(yǎng)不良。他們在床上的時候，他抱著懷里的少年，瘦的伶仃可憐，他都舍不得用力。

    蕭如翡只是想想，就覺得心痛，無法呼吸。

    他不明白，是否有些人天生就帶著不幸的基因，這種不幸會終其一生將他們圍繞，是命運，是不可回避，是無法抗?fàn)帯?/br>
    是他，也是宋眠玉。

    命運無公理，無正義，無目的。故對之不可思，遇之不能避。

    宋眠玉幾乎想也沒想，立刻就給宋書雅辦理了出院手續(xù)，他無暇思考太多，只是心底好像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催促他，仿佛就要等不及了。

    直到把宋書雅的東西收拾好，宋眠玉牽著她的手從病房里出來，看到蕭如翡的那一刻，宋書雅突然情緒失控。

    她很害怕，害怕的躲在宋眠玉身后，怎么也不肯出來。

    這種反應(yīng)就像她第一次見到蕭如翡時一樣，當(dāng)時她看到蕭如翡，嘴里念叨出蕭程的名字。

    那天蕭如翡沒有聽到，可是宋眠玉聽到了。

    也就是這種奇怪的反應(yīng)，還有那本日記，才讓宋眠玉知道了蕭程對他們家做的事。

    那天晚上是除夕，宋眠玉知道爸爸死亡的真相后，除了難過，心里想的都是蕭如翡。

    蕭如翡并不知道他們兩家的恩怨過往。

    他想，蕭如翡那么善良，知道了一定會難過。所以他選擇獨自消化這件事，然后永遠(yuǎn)壓住這個秘密。

    宋眠玉很怕mama突然說出什么話，只能盡可能地安撫她，然后跟蕭如翡說：蕭如翡，你先走，她只是病了，不是討厭你。

    每一個字說出來都很難過，因為他可能沒有辦法告訴自己的母親，說他和蕭如翡在一起了，說蕭如翡是誰

    因為這是對mama的另一種傷害。

    宋眠玉抱住宋書雅，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她的視線。

    蕭如翡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蕭如翡轉(zhuǎn)身離開，腳步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當(dāng)然知道宋眠玉的mama為什么不喜歡他、害怕他。

    第一次見面，她就怕他，那時候他不知道原因，可他現(xiàn)在知道了，也許宋眠玉并不知道，在宋書雅的心里，他這張臉有多可怕吧。

    他很難過，難過于無法得到宋書雅的認(rèn)可。他曾想過，有一天，會親口告訴宋書雅，我很喜歡您兒子，請您放心把他交給我。可是現(xiàn)在他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

    可他不能告訴宋眠玉，林醫(yī)生那一通電話，打斷了他本來想要說的是什么。

    宋眠玉已經(jīng)那么難過，他不能再讓他傷心。

    蕭如翡的離開，讓宋書雅安定下來。林醫(yī)生給了宋眠玉一個小冊子，里面都是宋書雅在醫(yī)院里的作息和小習(xí)慣，還有出現(xiàn)了什么情況該怎么應(yīng)對。

    林醫(yī)生：遇到問題隨時聯(lián)系我，晚上也沒關(guān)系。

    謝謝您。 宋眠玉給她鞠了躬。

    然后跟醫(yī)院里的護(hù)工道謝。

    蕭如翡走了，卻把車留給了他們，讓司機(jī)送他們回家。

    宋眠玉坐在車?yán)铮盏搅怂奈⑿拧?/br>
    蕭如翡：今晚我住酒店，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他怕宋書雅看到他會再受刺激，所以沒有回家。

    宋眠玉不知道說什么，覺得很抱歉，好像讓他受委屈了。

    回到家已經(jīng)很晚了，房間沒有收拾出來，宋書雅睡在宋眠玉房間里。

    宋眠玉睡不著，查了很多關(guān)于胰腺癌的資料，看了很多論文，包括國內(nèi)的，還有國外的。

    他越查越失望，看的越多，越覺得沒有希望，一晚上加了好幾個患者群。

    看別人的患病經(jīng)歷，家屬的護(hù)理經(jīng)驗。

    有一個女孩說，她母親從確診到死亡，活了兩年時間，他們?nèi)叶疾m著mama，mama雖然感覺到身體不舒服，但一直到臨終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病，他們到處旅游，出去玩，很快樂的走到了最后，期間沒有特別劇烈的疼痛。

    這似乎已經(jīng)是他看到的結(jié)局最好的病例。

    有些病人一直在醫(yī)院治療化療，反而惡化的更快，病人本身也痛苦不堪。

    房間里很暗，只亮著一盞伴睡燈，是蕭如翡怕他做噩夢買給他的。

    電腦屏幕還亮著，是密密麻麻的外文文獻(xiàn)。

    宋眠玉趴在床前，看著宋書雅睡著的樣子，明明好好的，怎么會生病了呢？

    她還不知道自己生病，來到這里還因為看到 cookie 很開心，說想要摟著狗狗睡覺。

    宋眠玉拿出來給她買的玉鐲子，給她戴上。

    從前總以為還有以后，他想等她好了，給她買漂亮衣服、首飾，帶她出去玩、逛街，好好學(xué)攝影，然后給她拍很多照片。

    可是，原來沒有以后了。

    宋眠玉靠在落地窗前，窗簾撥開，外面是銀灰鋪就的花園。

    他想了很多，想生命，想死亡，想他的爸爸，想生老病死，命運無常

    蕭如翡就站在花園里，抬頭，久久地凝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