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黛博拉卻有幾分不安。

    她既沒能感覺到娜提雅維達還活在某處的跡象，也無法確認娜提雅維達已經死了。或許這條惡龍正在某處茍延殘喘，通過某種方式避開她的探查。

    叩叩叩，傳來敲門聲。

    萊芙整理著頭腦中混亂的思緒，終于從其中找到了幾條線索，聽到門內傳來熟悉而陌生的請進一詞，她推門而入。

    黛博拉背對著她，垂著目光往下望去。

    萊芙道：黛博拉大人，我并不想要先談論這次任務的結果。我最近又回想起了一些東西，是我早就忘了的，但是偶爾幾次在夢境里，它們會突然出現，給我以折磨。

    我看到一個黑色的祭壇，就像是殘余畫卷之中邪巫們為魔龍所設的祭壇一樣，我在祭壇旁，聽到了嬰兒的哭聲其中也有我的哭聲

    這是我我和身為委員會核心成員的另外九個人的來歷。并不像我和他們所誤以為的那樣，我們進入了一個虛假的世界，恰恰相反，我們正是應著這個世界的召喚而來的。

    黛博拉回過頭來，輕輕頷首，示意萊芙繼續說下去。

    萊芙道：我不知道圣殿精靈所獨有的那種穿越時空的力量是如何運作的，但是在人魚海域的經歷讓我隱隱有了一些猜測。

    或許圣地精靈也會制造那種類似于海市蜃樓的幻影，而且比人魚所制造得更加精致逼真。或許它們能啟發另一個世界的人，用另一個世界的方式，構造了一個和這個世界近似的虛構的世界，從而挑選一些適合進入這個世界的對象。

    委員會的核心成員們，都是另一個世界的失意之人，他們，包括我，都被這個世界所吸引，因而在某個時刻，得以通過某條特殊的通道，進入這個世界。

    黛博拉道：可惜他們沒有珍惜來到這個世界的機會，犯下了難以饒恕的罪行。

    萊芙道：我想在暗中促成這一切的存在，恐怕更值得譴責吧。黛博拉大人？我是指，那條邪惡的魔龍，三千年前已經隕落的魔龍。

    黛博拉一挑眉，似乎很感興趣。

    惡龍預言了自己滅亡的命運，為了擺脫這種命運，它做了三件事。為了保持話語的有力，在說這話的時候萊芙一直堅持著與黛博拉的對視，然而后者的變換莫測的容顏還是對她產生了影響，讓她目炫神迷，幾欲落淚。

    萊芙道：第一件事，它生下一個孩子，想要讓那個孩子代替她的命運。那個孩子正是娜提雅維達。娜提雅維達的另一個母親，正是三千年前的屠龍者、葬身于龍火中的、盲眼的女詩人、渥拉塔斯的芬修斯。在傳聞里，芬修斯的族人們因為受到惡龍的引誘而被震怒的圣地精靈化為冰柱，實際上他們只是在惡龍的幫助下搬到了柯利弗森林之下。

    第二件事，它放棄魔龍的身份，降格為人。實際上它并沒有在三千年隕落，只是選擇以魔龍的身份死去，又以人的身份重生。

    即便做完了這兩件事，它依舊恐懼于命運。它的命運也許會遲到，但不會改變，除非引入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變數，徹底打亂命運的軌道。這就是它所做的第三件事。

    那時候它已經獲得了圣地精靈的信任。在圣地精靈獲知自身隕落的結局的時候，它不知怎的，誘惑了圣地精靈，讓它們向這個世界引來變數，從而改變隕落的命運精靈的命運沒有被改變。這些變數，就是會在未來到來的，十個嬰孩。

    黛博拉道：按照你的假設，它只不過是想要活下去而已。你能理解娜提雅維達，能和娜提雅維達成為友人，為何不能理解它？

    萊芙道：可是它為了活下去，傷害了很多人。

    黛博拉道：按照你的假設，那它不，她已經是人了，是你的同類。

    萊芙道：不，它是一條惡龍。它是惡，它就是你，黛博拉大人。

    黛博拉道：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得出這個怪異的結論的？

    萊芙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可是您能否認嗎？

    黛博拉道：真是讓人難過，只是因為不愿意做屠龍的任務，便要這樣誣蔑你的老師嗎？無論如何，我現在是人，是圣咒師，是一手建立起圣殿的人，我讓你屠龍，不是出于私心，只不過是為了保護我的百姓，讓他們不受邪惡侵擾罷了。

    萊芙道：我猜出您的身份，因為我發現，促使委員會行動的，指導他們建設組織的，并不是他們自身的信念，而是被灌輸的信念。

    我又發現，在這場由委員會造成的大災之后，最后的得利方不是委員會，而是圣殿圣殿的信仰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加強。也可以說，得利方是您。

    黛博拉道：圣殿一直庇護著他們，但是他們對于圣殿的信仰卻越來越弱。我只不過是通過一些手段，讓他們重新回憶起誰才是他們的拯救者而已。

    萊芙閉了閉眼，接著又睜開，那雙向來的無神的眼睛里，這一刻充滿了怒火：既然我得到的任務是屠龍，或許我殺了你也一樣。

    黛博拉笑了一聲，道：幾個月前，你在我面前不堪一擊，如今，便有信心能打敗我嗎？

    正在萊芙舉刀沖著黛博拉的時候，萊芙新收的徒弟、年輕的女騎士黛蘭將萊芙給她的幾封信展開，列在面前，朗讀著上面的句子。

    你是一個年輕的女孩，我無法不從你身上想到我自己曾經的經歷。你想要追求的一切美好的東西，都將帶著世人的質疑，伴隨在你的左右你要知道我這一生幾乎都沒有結交過披荊斬棘、始終沒有退縮之念的姑娘，可我相信你是個例外

    黛蘭并不知道，這些她最喜歡的句子，正是萊芙從黛博拉寫給自己的信上摘錄而來的。

    當萊芙沖著她昔日的老師揮刀的時候，這些字眼也同時回蕩在她自己的腦海里。

    終有一天你所付出一切都會得到回報，我將永遠祝福你我一直會在遠方注視著你

    即便有一天，你的正義會將你帶到我的對立面，只要你堅持正道，我也依舊會以你為榮，并且衷心將你認為是我最值得驕傲的孩子

    萊芙朝著黛博拉揮出一刀，這一刀勢不可當，很快在她身上割出了一刀可怖的血痕。

    愿幸運與美德永遠是你最忠誠的旅伴。天主目光所及之處，我將永遠與你同在

    愿你心如明鏡，不沾邪俗；心志堅定，不受動搖。愿你步履所及之處，便是正義所向

    一開始的幾招完全只是試探，但是接下來的幾招，招招直指她的要害。黛博拉很快發現，在幾個月的時間里，萊芙有了駭人的進步，甚至連她也要避其鋒芒。恐怕如果萊芙有意要屠龍，娜提雅維達也無法抵擋。

    無論發生了什么，我永遠將你當成我的晚輩、我的學生、我的孩子

    在其中一封信里，萊芙寫道：我曾經也有過一個非常好的老師。

    讀到此處，黛蘭停了下來。對于那位老師，萊芙并沒有細加描述。不過黛蘭還是感受到了一種薪火相繼的溫馨感。

    萊芙一刀砍下了黛博拉的頭顱。

    窗戶外射入一道難以形容的圣潔光芒，黛蘭在陽光下伸了個懶腰。

    邊上的火爐上煮著水，水沸騰了。黛蘭提起水壺，卻發現水壺冒著涼氣。揭開壺蓋一看，里頭是一整塊冰。

    沸水成冰。

    這是屠龍成功的信號。

    萊芙白完成了她的任務。

    *

    作者有話要說：

    啊，算是劇情線結局了

    第309章

    在光輝圣殿騎士的典禮上, 娜提雅維達歷數了萊芙在每次任務中建立的功勛，尤其是強調了她在委員會制造的災難中做出的貢獻：

    她發現了可以食用的魔植，解決了饑荒；她所到之處, 疾病全消，解除了傳染病的威脅

    最后自然得提一下萊芙完成的那個使她得以成為光輝圣殿騎士的任務：

    她還屠了作惡多端的魔龍, 成為有史以來第二個屠龍者

    一顆碩大的黑色龍頭正擺在大殿中央, 以特殊方式保存著，閃爍著淡淡的熒光, 面貌恐怖，表情因痛苦而猙獰，讓往來的所有人見之生畏。

    一如前面三次綬銜禮，娜提雅維達親手將屬于光輝圣殿騎士的純白色綬帶佩戴在了萊芙胸前。

    臉上已經呈現出難以掩蓋的衰老樣的圣殿騎士納德尤金也在場，他和萊芙白因為守序邪巫一事結下了粱子, 因而在聽說萊芙白屠龍失敗后變得怯戰，納德便迫不及待地結束了任務，往圣殿中樞趕, 準備看她笑話。

    沒有想到，他剛到圣殿中樞，就聽說萊芙白屠龍成功了, 并且有幸被邀請去參加她的光輝圣殿騎士綬銜典禮。

    典禮結束之后, 納德又像是老了好幾歲, 頹然地看著散去的人群，預備著接受萊芙白的羞辱。

    但是萊芙白只是掃了她一眼，就同那個叫娜提雅維達的圣咒師一道離開了。

    她根本沒有認出他來。

    終于到了沒人的地方，萊芙縮到了角落里, 捂著嘴不停地干嘔。

    娜提雅維達將砍刀從萊芙身上取了下來，輕輕地拍打著萊芙的背, 并遞上手帕給她擦嘴。

    萊芙接過手帕，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這是她在和黛博拉的那一戰之后留下的后遺癥，只要再碰上這把砍掉了黛博拉腦袋的砍刀，她就會想到那一幕，然后開始犯惡心。

    在這次綬銜儀式之前，她刻意避開需要使用這把砍刀的場合。不過綬銜儀式上必須用到它，剛才她忍了很久。

    所幸，她有為儀式準備的名義，這期間圣殿并沒有給她安排任務。

    在成了光輝圣殿騎士之后，萊芙也不用像圣殿騎士那般擔心不做任務后領地被收回去了。

    萊芙打算在圣殿中樞做完最后的兩件事之后，就離開這兒，回到白島修養，短期內不接任何任務。

    騎士小姐，您這樣好像懷孕了哦。娜提雅維達突然道。

    萊芙忙把掩著嘴的手放下來：

    娜提雅維達湊到萊芙耳邊：如果我很賣力的話，騎士小姐會被我弄懷孕，然后生一個蛋嗎？唔，騎士小姐生出來的蛋，一定非常討喜

    萊芙道：不要說奇怪的話。

    趴在萊芙背上的透明的黑蛋聞言，緊張地支起耳朵，小爪子在萊芙后背的衣服上不停地扒拉著。

    萊芙忙道：黑蛋是魔法儀式的產物，不是生出來的。有黑蛋一個獨生蛋就可以了，我不想要另一個。

    黑蛋停止了扒拉，安心地垂下腦袋。

    魔龍頭顱需要在圣殿中樞放到光輝圣殿騎士綬銜禮結束的那日為止，之后按照這顆頭顱現在的主人也就是萊芙的安排，它將會被放在白島，永遠收藏這是對外的說辭。

    娜提雅維達抬手一揮，龍頭顱便消失不見了：這是我參考自己原型的腦袋制造出來的，很漂亮吧？騎士小姐以后想看了，我隨時變出來給您助興。

    萊芙：我沒有這種需求。

    在圣殿中樞，萊芙要做的兩件事中的第一件事，就是解決黛博拉隕落之后留下的空缺。

    在牧首會議上，她提出了圣咒師輪值制度，來取代黛博拉進行圣殿中樞的最高決策。這項提議在娜提雅維達和好幾位與萊芙交好的圣咒師的支持下，很快得到了通過。

    對于黛博拉的死迅，感情淡薄的中樞要員們的反應并不激烈，在萊芙揭露了黛博拉的真實身份之后，他們也并沒有因往日受到欺騙而覺得羞惱。

    對外，黛博拉的存在并不是一件眾所周知的事。為了避免受到信仰動搖，圣殿中樞的要員們往往會不顯露真名。民眾既不知有黛博拉，自然無需宣布她的死訊。

    民眾知道屠了一條魔龍，并不知道這條魔龍是誰。若是因此而相信這個世界上不再有魔龍了，這也是萊芙所期望的。她也不希望娜提雅維達還有黑蛋因為信仰而受到動搖，或是遭受痛苦。讓魔龍的形象在人們的心中慢慢地淡褪下去，雖然很難，卻正是萊芙的愿望。

    萊芙要在圣殿中樞做的兩件事中的第二件，就是重新會見委員會的核心成員，將一部分她已經向黛博拉確認的事告訴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