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場面換了其他人也許會覺得可怕，但是萊芙不這樣覺得。一來，她一早就知道娜提雅維達會變臉，只不過沒有見識過變臉的過程；二來，這種讓人記不清臉龐的狀態，她在面對黛博拉大人的時候也體會過；三來，她剛剛看到了自己在娜提雅維達眼中的幾種非人形態，比起那些形態而言，小魔龍的臉反倒顯得正常多了

    在面對小魔龍的時候，會遭遇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對于這一點，萊芙早就準備。即便看著那張小臉上的鼻子一會兒扁得只剩兩個孔，一會兒又大又高遮住了半張臉，嘴巴一會兒縮得看不見，一會兒又咧到了耳根依舊在她承受范圍之內。

    在欣賞了白毛團的變臉表演后，萊芙突然聯想到了上一個世界的某個游戲環節。便伸出手，在白毛團的眼角點了一下。

    白毛團的喜怒哀樂變化很快，而且表現得非常強烈。

    在被萊芙戳了一下之后，白毛團非常明顯地生氣了。氣了大約不過一個彈指的工夫后，它似乎明白了萊芙的意思，于是停止了變化眼睛。

    雙眼像一只梭子一樣狹長。

    萊芙又在眼角點了一下，白毛團的眼睛又開始變化，等到眼形變得又圓又大且在正常范圍的時候，萊芙又點了一下。這個形狀維持住了。

    果然，完全可以當成實體版的捏臉。

    萊芙嘴角翹起。

    白毛團非常明顯地開心了起來。

    捏臉還在繼續，萊芙一個部位一個部位調整，等到所有部分都固定下來之后，再對個別部位進行微調。最后呈現出來的一張臉，很像娜提雅維達，但是雙頰鼓起了一點，下巴短了一點，眼睛圓了一點，鼻子也扁了一點是一張不會讓人覺得可怕的、屬于小女孩的臉。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張臉上沒有表情。兩個嘴角都微微翹起，在萊芙固定下來之后，便沒有動過。白毛團像是一個做得很逼真的笑臉娃娃，臉上沒有動態。

    怎么辦？

    萊芙沒有困擾多久，便有了主意。她又調整了一下白毛團的五官的細節，組合成了另一種表情，再讓白毛團記住。接著又做了幾種表情。

    經過驗證，白毛團最多可以記住三種表情，再多就不行了。而且這三種表情也不能自如地轉變，必須得萊芙做出提示才能改變。

    萊芙在幾套表情里面挑挑撿撿，選出了三個。一個是普通程度的開心表情，一個好奇兼驚訝的表情，還有一個極為開心的表情。三種都是積極正面的表情，萊芙有些不忍心在白毛團的臉上看到帶有負面情緒的表情。

    她做出提示，白毛團就在這三種表情之間換來換去。

    萊芙玩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似乎很少在大娜提雅維達的臉上看到過難過、失落的表情。即便魔龍有時候做出這樣的表情來了，在眼角眉梢也仿佛掛著一個招牌，寫著在逗騎士小姐玩，可別當真了。

    若是一直開開心心的，白毛團就不像是一個真正的小孩子了。

    她便又將白毛團掌握的三種表情換了換。一個是比普通程度稍微多一些的開心表情，一個是失落難過的表情，還有一個是兇巴巴的氣憤的表情。

    白毛團繼續乖乖地按照指示變臉。

    在和白毛團玩變臉游戲的間隙，萊芙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離她最近那一朵永恒之花。突然想到了黛博拉大人對娜提雅維達的形容。

    在黛博拉大人口中，娜提雅維達只是在效仿與扮演，而不具有實質；只有假面，而缺乏一個真面目；只有別的生靈上學來的東西，而缺乏獨屬于娜提雅維達本身的東西。

    先前她對于這些話理解得并不徹底，在進入殘余畫卷之后，見到了于魔龍處于同一位階的圣地精靈，之后進了永恒的花園聽了娜提雅維達對永恒對信仰之力的解釋，見到了永恒之花包括巨人，現在又親自接觸了小時候的娜提雅維達對于這些形容，她才有了一些體悟。

    若是綻放了太多永恒之花，在獲得力量的同時，會被推向迷失的一側。撬動了越多的永恒，被永恒侵蝕的程度越大，屬于自我的成分只能被推擠到極為有限的范圍，變得越來越面目模糊

    若是朝著撬動更多永恒的方向發展下去，到了最后，也許會變成圣地精靈那樣，幾乎脫離了生物的范疇。或者像是那個巨人，普通人的眼睛根本無法看到又或者變得像永恒的花園里這些花朵、枝葉、雨露、云霧

    白毛團似乎注意到了她心不在焉，臉上頂著比普通程度稍微多一點的開心表情，如有實體的憤怒蔓延開來。憤怒才剛剛被萊芙覺察到，不知為何又突然消失無蹤。

    萊芙看著小魔龍，又掛念著不知道溜到哪兒去了的大魔龍。頗為慶幸而欣慰地想著：無論是三千年前還是三千年后，娜提雅維達都保留了足夠多的獨屬于其自身的，一點都沒有變化的東西。

    也許對于娜提雅維達不夠了解、不夠熟悉的人，確實會覺得魔龍假面無數、極為善變、沒有真面目，但是她不同，無論魔龍變成什么樣子，她總是能認出來的。

    萊芙靠著一顆永恒的樹盤腿坐的地上，白毛團便揪著她的褲腿坐在一邊。

    一晃神，白毛團突然不見了。

    萊芙低頭，看著樹邊突然多出來的一塊有腦袋大小的、逼真的灰色石頭。她抬手在上面戳了一下，石頭一下子漲大，變成了白毛團。

    看來升級版的換臉游戲暫時結束了，這時候要開始升級版的你藏我找游戲了。

    永恒的花園里面沒有永恒的石頭，這顆石頭過于逼真，而且一看就是陸地上的東西，實在太好辨認了沒想到魔龍在小的時候，居然也會玩游戲萊芙覺得頗為稀罕，想著這會兒正好能預演一下將來和黑蛋里的小魔龍的玩耍，便開始配合。

    在被萊芙找到之后，白毛團一臉憤怒的表情，然而空氣中洋溢著快樂的氣息。

    白毛團接著又將自己藏起來，因為它能突然消失突然出現，省去了萊芙捂眼睛數數的程序。

    比第一次的難度提升了不少，白毛團變形的位置不在萊芙的視野范圍之內，她需要站起來走一段路才能找到，但路程不算太遠。

    想要將白毛團找出來實在是輕而易舉，因為它每次變的都是永恒的花園里面不太會出現的東西，像是小魔物、凡間的動物和植物、漂亮的大蘑菇、人類的建筑和工具、還有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閃閃發光的石頭

    之前娜提雅維達并沒有展示過，所以萊芙不知道魔龍居然會變那么多東西。她帶著不知道下一次會見到什么樣的小魔龍的想法，以及仿佛拆開神秘禮物的期待心情，一路小跑著去將白毛團找出來白毛團再藏，她再找

    白毛團自帶著提示方向的功能，萊芙根本不用費心去辨別。

    要是她跑向了錯誤的方向，總能感受到白毛團從它所在的位置傳遞出來的強烈的情緒，氣呼呼的、期待的要是她方向跑對了，就會感受到相反的情緒

    在成功地連著逮了幾十次白毛團之后，萊芙在這項游戲中收獲了強烈的自信心。

    她又一次跟著白毛團的指引走了一路，在停下來之后，環顧了一圈，卻沒有發現任何不應該存在于永恒的花園里的東西。眼前只有四朵帶著枝葉的永恒的花。

    白毛團終于學乖，這次的難度陡然提升，都是永恒的花，不是一眼就能認出來的。

    她本可以試著每朵花都靠近一下，根據白毛團的反應挑出其中的一朵。但是幾十次成功在經驗的前面，信心膨脹的萊芙并沒有那么做。她停住了腳步，沒有靠太近，睜大眼睛仔細觀察，比較著四朵花的異同。

    每朵花都不一樣。

    白毛團這回是真想偽裝了，她沒有看出任何破綻來。

    萊芙能感覺到如有實質的氣鼓鼓、不耐煩還有沮喪失望。

    她正準備開始一朵一朵試探，卻發現最右邊的一朵永恒的花下面，多了一個黑色的小尾巴。

    小魔龍尾巴是當著萊芙的面從無到有地長出來的，而且似乎生怕萊芙注意不到似的，那只小尾巴還翹起來，幅度很大地舞動著，像是在說：我在這里，快發現我！

    萊芙伸出手碰了一下花瓣，白毛團騰的一下出現。黑色的皮革質地的小尾巴又擺了一會兒，接著收了一回去。

    白毛團表情難過，實際上非常開心，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飛蟲一樣，繞著她轉了幾圈。

    萊芙敏銳地捕捉到了白毛團想要表達的意思，空氣中彌漫如有實質的驚嘆、贊美，要是它會說話，說的一定是：騎士小姐真厲害，居然這樣都能找到我！

    大魔龍可能已經在偽裝人類的過程中習得了明褒暗貶、說反話的技能，但是小魔龍還不會。

    聯系到她在魔龍眼里只是一個小團子這一點，很容易就能理解為何魔龍總是會在她完成一項沒有什么難度的事情之后也會大肆夸獎她了。就像是人類看到小螞蟻搬起一粒小麥，大約也會真心地驚嘆一聲。

    她甚至懷疑，或許大娜提雅維達在用小茴香來夸獎她厲害、贊美她的除蟲能力的時候，其實并沒有在借機嘲諷她弱小，而是真心地在對她表達贊美，覺得一個小團子居然能達到這種程度，實在是嘆為觀止。

    在意識到這點之后，嘲諷意味似乎又加深一層。

    天色漸漸暗下來。

    在永恒的花園中，花草樹木、云霧和雨露還有地面，都發著淡淡的熒光。

    萊芙躺在閃光的地面上，白毛團抱著她的一條胳膊躺在一側，兩人仰頭，看著三千年前的星空。

    白毛團就和周圍的永恒之花一樣安安靜靜的，沒有聲響，一動不動地貼著她。

    萊芙有些冷餓，便吃了幾理精靈淚。

    一邊醞釀著睡意，一邊在腦海里回顧整理著娜提雅維達在白日里給她的講的課。

    永恒是一種更高維度的力量，能夠跨越時間和空間。在這個世界的種種超自然的現象，都和撬動永恒有關。而永恒的主要來源，乃是人類匯聚的信仰

    隨著信仰衰減，從巨人，到圣地精靈和魔龍，相繼面臨著隕落的命運。同時，圣咒師、巫師還有魔物的力量，也跟著變得弱小

    在迷失之后，會成為永恒的養料

    大多數魔物，或是吃了晶核的人類，在死亡之后尸身會變成粉屑消失，娜提雅維達雖然沒有提到這一點，但是這種現象或許也是成為永恒的養料的一種形式，作為撬動永恒獲得力量的代價

    娜提雅維達眼中的我，那個小團子，是一朵永恒之花永恒在我體內開出的花，這種說法有點費解這樣的花朵，在任何人體內、任何生靈體內都有，只不過未必能像永恒的花園里的花朵一樣，能夠用人類的眼睛看到而已

    巨人和永恒的花園之中的花草樹木并沒有實質上的差距，至少在殘余畫卷所記錄的年代、在三千年前、在小娜提雅維達誕生不久的這段時間的很久很久之前。巨人就已經無法為人類的眼睛所見它是一個無法進行對話，沒有辦法溝通，甚至無法對生活在此處的小娜提雅維達的行為有所反應

    這樣的一個存在，便是娜提雅維達的口中的老友與前輩

    萊芙的視線下移，落在白毛團的頭頂。

    白毛團有所察覺，動了動腦袋與她對視。它的頭發柔軟，眼睛像是兩粒金黃色的寶石。這一回的表情和情緒終于對應上了，都是高興的。然而，即便萊芙已經努力調整過了，這張臉的違合感并沒有完全消失，五官像是強行裝配出來的。

    這才是她和白毛團的第二次見面，她差點忘了這一點。

    在無言的星空中，周圍是沉默的永恒的花朵，還有一只沒什么聲響的小魔龍，萊芙半閉著眼睛，抬起右手用手背遮著額頭。

    萊芙的聽覺神經異常遲緩地、到了這個時候才將娜提雅維達在離開前對她說的那些話送入她的腦中。

    娜提雅維達說：騎士小姐不是一向感到疑惑嗎，為何我會在與您相識不久的時候，便會提到配偶這個詞，還會送您彩禮其實我產生這些心思，遠比您想象得還要早得多

    然后說：在埃得村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似乎已經通過永恒看到了，您和我相伴多年，從每一個早晨到每一個傍晚還有那些由漫天星辰見證的時間里的所有事情了。

    接著又說：早在騎士小姐出現在我面前甚至早在您出現在這個世界之前，永恒已經給了我暗示，從很久很久之前起，我就開始等待著與您的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