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考慮委員會之外，萊芙在回來的路上也思考了剛才在馬戲團后臺中斷的那段對話。

    她和娜提雅維達隔著兩個世界、隔著物種，這些不是說忽略就能忽略的。要談起隔在她們中間的那層東西，就算是從宇宙產生、物種起源開始也不為過。她雖然想要學習娜提雅維達把所有話題轉向成婚的說話技巧，但終究沒法找到一個更加平滑的切入點。

    娜提雅雅維達只需要按照你的意愿來做事就好了。萊芙知道娜提雅維達不會無緣無故地傷害人類，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救人，除了她的假身份所要求去救助的、或是少數一些和她有交情的人類之外，其余人類的處境，對于娜提雅維達而言沒有什么觸動，除了希望你依舊不主動出手傷人之外，你不需要因為我是人類，而為人類做任何事情。

    在幾百或者一千多年前，我曾經也遇見過一些人類，他們并不想要殺了我，而是想要利用我的能力幫他們達成愿望。有的人幻想著我是遭人誤解的友善生靈，我拒絕了他們的要求，他們便惱羞成怒；有的人將我一時的憐憫，當成可以向我提出要求的籌碼。我當然不會讓他們如愿。娜提雅維達手中的毒針消失了，但如果是騎士小姐的要求

    聽我說完，娜提雅維達。萊芙抬起頭來，抓住了娜提雅維達溫熱的手指。

    如果我有同樣的能力，而我又是人類的話，騎士小姐會更加心安理得地向我求助嗎？娜提雅維達思索了片刻，騎士小姐難以接受我，也是因為我不是人類，是因為我們不是同類，對嗎？

    即便是人類，這也并不意味著理所當然地要去幫助同類。萊芙道，對于騎士而言，完成任務、保護平民是職責所在；而其余人即便再有能力，也不必為了他人的安危做出任何犧牲。

    騎士小姐想要守護的人，實在好多好多。娜提雅維達道。

    在所有我要守護的人里面，娜提雅維達是不一樣的。萊芙想了一會兒，娜提雅維達不會感到難過的那些事，身為弱小生靈的我，是會在意的。

    *

    作者有話要說：

    第169章

    深夜。

    王都廣場。

    原本日以繼夜舉辦演出的、吸引來無數觀眾的馬戲團暫扎地已經被兵士所占據。

    三具蓋著麻布的尸體停在一旁。

    騎著高頭大馬的治安官指揮著屬下, 將馬戲團為演出搭建起來的巨大氈包拆開。色彩鮮麗的毛氈已經拆除了一半，露出了架構部分。在觀眾疏散時被撞得東倒西歪的座椅，潑灑在地面上的食物和飲品, 以及散亂一地的演出道具，像是美艷的貴婦人死后被尸蟲咬穿的內臟。

    演出自然是無法繼續了, 馬戲團的表演者被集中在一處, 盤問當夜發生的事。

    買了這個時段以及預定之后時段入場券的觀眾們蜂擁而至要求退票，失去了主心骨的馬戲團雇員們神情麻木地應對著。

    幾個兵士從馬戲團出發, 將一只獸籠推進了王都監獄深處的一個囚室里。

    獄卒們打著哈欠，和負責運送獸籠的兵士們打聽著獸籠里的東西。

    兵士們說了幾句話，然后露出了諱莫如深的神情。

    獄卒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睡意立消失了，等到兵士們離開之后, 還是忍不住在囚室外探頭探腦。

    與此同時。

    王都專用于安置外邦貴客建筑，其中一個房間里。

    娜提雅維達一手支著腮，凝望著萊芙, 似乎想要說什么，但又什么都沒有說。

    萊芙不甘示弱地與娜提雅維達對視，慢慢地把臉憋紅了, 低下頭仿佛很困似的將腦袋埋在肘窩里, 想要偷偷地把手從娜提雅維達的手中抽回來, 結果沒有成功。

    騎士小姐好不容易親手握住的我的手，想要這樣輕易地松開嗎？娜提雅維達的聲音柔柔地在耳邊響起。

    萊芙能感覺到聲音的來源在慢慢地靠近她，抬起頭來，幾乎撞到了娜提雅維達的下巴。

    兩人的鼻尖不過隔著一只手掌的寬度。

    在娜提雅維達金色的猶如黃水晶般剔透的雙眸之中, 萊芙看到了兩個小小的自己。疲憊的，有些許不安的, 然而又十足堅定。

    騎士小姐剛才說的話，是當真的嗎？娜提雅維達又靠近了一些。

    我說的話是當真的。萊芙繼續嘗試掙脫娜提雅維達的手掌，我也不會松開你的手的。

    一邊說不松開，一邊又想要逃，娜提雅維達握得更緊了，騎士小姐不覺得奇怪嘛？

    后面那句話不是本義，是比喻義。萊芙氣鼓鼓地解釋，就像是遭到訛詐的人提供證據一般。

    起身將娜提雅維達拉了起來，萊芙看了看房門，正要抬腳向門口走去，視線突然落到柜子頂端的一個褡鏈上。褡褳里放著黛博拉大人給她的信，她將在后日帶著這封信啟程去極地冰原，若是她能通過考驗，將成為這片大陸上最年輕的圣殿騎士。這封信預示著光明而燦爛的前程，但同時也包含著一種冰涼的、會帶著她整個人墜入深淵的惡意。

    一股沒有由來的哀慟牽住了她的腳步。

    娜提雅維達抓起萊芙的手，放在鼻端輕輕地嗅了一下，接著像是找到了什么目標似的，低下頭。

    呀，指尖被輕輕地舐了一下，萊芙回過神來，怎么了？

    是治療哦，誰讓騎士小姐又受傷了。娜提雅維達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萊芙用另一只手將裝著黑蛋的小布兜解開來，放在了桌上，愣愣地看了娜提雅維達好一會兒。

    她脫下外袍，接著撲到了娜提雅維達懷里。淡淡的檸檬草香氣涌入鼻端，這種味道明明很危險，但又讓萊芙覺得安心，她幾乎立刻就犯起困來。

    龍蛋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地在桌上嗡了幾下。

    一直漏網的小魚，突然一頭扎進了漁網里，娜提雅維達像是受驚似地后退了一步，接著輕輕地呢喃著，松開了手，手掌落在萊芙腰間，兩人的體溫隔著柔軟輕薄而有些粗糙的棉麻織物交融在一起，漁人會怎樣食用這條魚呢？

    漏網的小魚比網眼還要小，可見沒有多少rou。萊芙抵著娜提雅維達的腿，一步一步地蹭到了床沿邊。

    娜提雅維達失笑，緩緩后退，倒在了床上，拍著萊芙的肩膀，視線沿著領口往下，停留了一會兒。

    確實沒有多少rou。娜提雅維達拉過被子，下巴輕輕地蹭了蹭萊芙的發頂。

    次日清早，萊芙驚醒。

    捂著臉回憶了一下，確定昨夜她沒有對娜提雅維達做任何可能導致第二第三顆蛋出現的事情。

    娜提雅維達才剛剛離開不久，床上還留著她的香氣。

    萊芙下了床，走到了桌邊，將裝著龍蛋的布兜拿了起來。

    她確實能夠和龍蛋進行一些溝通，很容易就能感知到龍蛋的心情。在曾經提起可能有第二第三顆蛋產生的時候，龍蛋有一些抵觸的情緒。龍蛋在這屋里，算是又加了一層保險。

    雖然只是一顆蛋，但是用場卻很大。

    在她缺錢的時候能掏出一大筆硬幣的蛋，可以叫做荷包蛋。而用來防止再有更多蛋出現的蛋，豈不成了避孕蛋？萊芙感覺這個念頭有些怪異，但是又說不出有哪里怪異。

    不過在龍蛋出現之后，似乎就連娜提雅維達的接近本身，也帶上了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明明先前有過那么多共處一室的經驗，現在她和娜提雅維達單獨處于同一空間的時候，卻突然多了一種劍拔弩張的焦灼感。

    為什么呢？

    是因為她害怕搞大娜提雅維達的肚子，制造出更多的魔龍蛋。

    萊芙只能想到這種解釋。

    很快，她的腦門就像是吸滿了螺螄的入水石階一樣，滿滿都是蛋。

    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將一腦門的蛋敲走。

    抬頭看了一眼柜子頂端的褡褳，萊芙走過去，將那封信取出來，然后對著陽光的方向看。

    明天才能拆開，但她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萊芙一手舉著信，一手拿起放在桌邊的銀壺，往杯中倒水。結果倒了一會兒，什么都沒有倒出來。然而銀壺的重量，卻又不像是什么都沒有。

    在將信放了回去之后，萊芙揭開壺蓋，果然在壺里頭看到了鼓著肚子的紅衣小人。

    銀壺口小底大，麥德拉掉進去狂飲一通牛奶之后，便爬不出來了，于是在壺里頭呼呼大睡，這時候才悠悠轉醒，插腰仰頭叫道：萊芙！

    麥德拉的聲音在傳出銀壺的時候，引起了壺壁的震動，發出了奇怪的響聲。小人被嚇到了，捂著耳朵蹲著。

    萊芙慢慢傾斜銀壺，讓麥德拉沿著壺壁走上來。小人走到了壺口，顯得比停在壺底的時候大得多。只擠出個腦袋，身體卻出不來。

    似乎越是在心情緊張的時候，越是容易被小事逗笑。

    萊芙嘴角一彎，捂著肚子，笑容逐漸無法抑制。

    你壞，萊芙你太壞了！和魔龍沒那么親密的時候，可沒有這么惡劣呢！麥德拉鼓著腮幫子，吐出了一口氣，縮著肋骨，好不容易從壺口擠出一條小手臂。

    萊芙豎起銀壺，伸出一根手指，頂著麥德拉的腦門，把小人從壺口戳了下去，顯示出了更加惡劣的一面。

    紅衣紅發的小人咚地一聲落到了壺底，氣得跳腳，揉著屁股，指著萊芙道：萊芙你學壞了！你跟那只可惡的魔龍在一起，就開始學壞了！說完又遮上了耳朵，等到銀壺的聲音停下才放下手。

    倒是你，萊芙敲了敲壺嘴，拎起小布兜在壺口上方晃了晃，居高臨下地看著麥德拉，之前那樁事我還沒有同你提過，以后不要教黑蛋去做奇怪的事情。

    麥德拉斜了萊芙一眼，扁著嘴，抱著膝蓋在壺底蹲下。

    好了，萊芙軟下語氣，我不知道娜提雅維達是怎么惹到你了。她沒有做過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情吧？我希望你把她當成家人，就像對待我一樣對待她。不說別的，就算你只考慮自己的安危，也不要老是得罪她。你好好想想我說的話，等會兒想辦法自己出來吧。

    在王城外的大道上。

    休斯向萊芙引見的騎士團整裝待發，在騎士團身后，跟著一隊精銳士兵。他們將要去委員會在斯萊帕特草原上設置的三處據點。

    萊芙從馬上下來，與騎士團長話別。

    不遠處，麥妮站在馬車邊上，從隨身的布袋子里拿出一個層層包裹的東西，遞到了娜提雅維達手上。

    真是可惡，到頭來還是要替你清理庫存里的廢品。娜提雅維達接過，扯開包裹，看了一眼里頭的貨物。

    枯瘦的手指摩挲著水晶球，就像是撫摸著老友的肩頭，麥妮咧開無牙的嘴笑了起來，啞著嗓子道：可惜對于別人而言是無價之寶的東西，小萊芙偏偏不太需要。而別人不需要的東西，對她而言卻是最迫切的。

    不要仗著老人家的身份，就老是去占騎士小姐的便宜。娜提雅維達微笑著說。

    馬夫站在幾尺之外，渾身發毛地看著麥妮。若不是這躺給足了錢，他是絕對不會接這么可怕的客人的。他實在搞不懂，那個穿著白衣服的漂亮姑娘，是怎么做到能同麥妮和顏悅色地交談的。

    老婆子我可不敢。麥妮搖搖頭，將黑貓塞進車廂，接著扶著車轅，慢慢攀上了馬車，動作看著很艱難，實際上卻很利索。她掀開了眼皮，朝萊芙所在的方向望去，小萊芙有一種特殊的能力，能讓貪婪的魔龍也跟著大方起來。我還是離她遠一些好，以后最好避著她走，否則恐怕有一天，會忍不住同她做賠本生意的。

    騎士團和軍隊開拔，萊芙沖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揮了揮手，突然覺得后背發涼。回過頭來，看到麥妮在馬車上，沖她露出了不見眼也不見牙的笑。

    第170章

    王都監獄深處的一個囚牢里。

    獸籠中, 裹著粗布和鐵鏈的生物掙動了幾下，接著劇烈地翻滾起來，從獸籠一側挪動了另一側。獸籠空間狹小, 貼著墻壁擺放。它起先沖著靠近墻壁的一側撞擊了幾下，意識到徒勞無功之后, 轉到了反方向, 在進行了同樣的cao作之后，獸籠砰地一聲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