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我的懷抱之中，您卻覺得很安全很舒適吧。娜提雅維達(dá)一本正經(jīng)地說，所以，您真的一直以為，人類才能做您的朋友，我永遠(yuǎn)都只能是您的敵人嗎？

    小人騎士不說話，只是又翻了一個身，逃避一般地腦袋一扎，扎進(jìn)了魔龍小姐的胸口。

    第71章

    第二日。

    無名小鎮(zhèn)上, 一家客店門口，停下了一輛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四輪馬車。這輛四輪馬車的奇怪之處不僅在于包裹得嚴(yán)實，還有另外兩個奇怪的點。

    一點是這輛馬車在朝客店門口駛來的時候, 車前坐了一個馬車夫，但是停下的時候, 馬車夫卻消失不見了。不過在場看到的人很少, 不錯眼地盯著馬車瞧的人，更是沒有幾個, 只當(dāng)是馬車夫在中途下了車，一時眼花了沒看到，便也沒有怎么放在心上。

    另一點可疑的地方在于，拉車的兩匹馬明顯品種不同、高矮相異。一匹棗紅馬高大威武，身上的馬鞍、肚帶、馬籠頭、韁繩都都只是成色一般, 卻被襯托得仿佛十分華貴精美一樣。另一匹馬雖然也不算糟糕，但是站在棗紅馬身邊，就相形見絀了, 蔫頭耷腦的，顯得十分猥瑣，沒有絲毫精神氣。

    從馬車只下來了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女人, 女人的臉用面紗罩了起來, 淺亞麻色的頭發(fā), 金色的琥珀一般的眼睛，露出的一小截脖頸白凈而細(xì)膩，顯得神秘而誘人探尋。然而偏偏這個女人身上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威嚴(yán)感，讓人一望便本能地心生懼意, 她一路走過來，就連旅店附近人家那條見了生人之后總是汪汪大叫的大黑狗也夾緊了尾巴不敢作聲。

    店中的馬倌連忙出來, 接過了兩匹馬和馬車。

    要一間客店。白袍女人走進(jìn)了店中，話語無比溫和，然而店主還是連抬起頭來看她一眼的膽量都沒有。

    直到女人上了樓梯，身影徹底地消失在樓梯口，客店大堂中飲酒的客人，才漸漸恢復(fù)了笑語聲。

    只是憑借著釋放出的一點威壓便讓這么多人類對她不敢有絲毫觸犯，等到一進(jìn)客店的房門后，從袖子里鉆出來的那個小小的人類姑娘，卻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一樣，板著臉試圖將她推出門外：請出去。而且在我叫你之前，請不要進(jìn)來。

    騎士小姐。娜提雅維達(dá)伸手從萊芙的頭頂，比劃到了自己腰際的位置。小人騎士已經(jīng)被放在了桌上，但桌子的高度加上她身體的高度，還是只有可憐巴巴的一點點，您似乎對于自己的處境沒有理解得很清楚。或許在這個時候，您說話的語氣需要更加溫柔一點，或者咳扭動一下尾巴也可以

    我已經(jīng)說了兩個請了。小人騎士自以為在面對魔龍的時候還能不忘記禮數(shù)，已經(jīng)相當(dāng)難能可貴了，她接下來鞠了個躬，然后指著門口，又說了一個請。

    娜提雅維達(dá)還是出去了，關(guān)上了門。但是沒有離開，而是從門縫里看著，想知道小人騎士在她不在場的時候，會做什么事。

    只見小小的人類姑娘將一封對她而言無比龐大的信封取了出來，扯開了繪有常青藤圖案的腰封，接著費力地攤平在桌子上。

    在小人騎士的強(qiáng)烈要求下，她又換回了那身樸素得過分的顏色介于棕色和灰色之間的衣服，所以現(xiàn)在看起來和信封的顏色差不多。

    小人一會兒在信封上爬來爬去，一會兒在信封的某一邊，朝著與信封相反的方向用力，終于將信從信封中取了出來。

    在展開信的時候，已經(jīng)是她又做了一番努力之后了。手腳并用地爬到了信的開頭之處，一路爬著閱讀著那封不算長的信。

    致萊芙白：

    萊芙：

    很遺憾我們又一次錯過了，我很想再親自見你一面，但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早就由天主規(guī)定好了。我知道你能打開這封信，便意味著你依舊愿意繼續(xù)你的旅途，意味著你依舊將我認(rèn)為是你的良師益友。

    我很欣慰，因為并不是每一個被我寄予厚望的人，都能堅持有你一般的心志。

    我曾經(jīng)將我認(rèn)為對于騎士而言最重要的兩課教給了你。第一次，我教給你忍耐，作為一個選擇了不同道路的女孩，你應(yīng)該對那些隨時可能會出現(xiàn)的非議早已熟悉，在你成為一個任何人都不敢置喙的存在之前，你必須學(xué)會與這些非議共處。第二次，我教給你舍棄，那時候你已經(jīng)和劍與血玫瑰騎士團(tuán)里的同伴們共同完成了一次任務(wù)，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然而我在那時殘忍地提醒你，雖然友情，便如同親情、愛情等一切凡人的感情一般美好動人，然而往往正是這些美好的東西會讓人變得軟弱，一旦產(chǎn)生了貪戀之心，便會束縛住你的腳步。因此你需要對此懷有警惕之心，并且為了你的更加重要的目的，你有時候必須舍棄。

    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劍與血玫瑰騎士團(tuán)不日將與你聯(lián)系，你很快就能又與你的伙伴會合，并且進(jìn)行下一個任務(wù)。

    但是在此之前，我要教你的第三課，便是正義，這一課與之前的兩課同樣重要，也同樣艱難。我所說的正義，不只是作為騎士的正義，甚至也不是作為人類的正義，而是一種更加普遍的正義。

    在這一個任務(wù)中，你變成了一種并非人類的物種，而且為時不短。因而你恐怕在一時間很難擺脫，用他們的視角去觀察這個世界、觀察人類的習(xí)慣。你難免產(chǎn)生一種感覺，即這種你以往認(rèn)為是異類的物種，此刻看起來才是你的同類；而作為同類的人類，卻反過來變成了會對你構(gòu)成天然威脅的異類。

    和那些有類似遭遇的騎士一樣，你在此刻心中一定會產(chǎn)生過一些類似的問題：如果這個物種與人類為敵，究竟應(yīng)該選擇哪一個陣營？如果為了人類的利益，要損害這個物種，那么人類的生命與異族的生命之間孰輕孰重？會有這些問題，是因為你的正義的天平開始搖擺不定。這是一些艱難的問題，但是你最終必須得給出一個答案。

    往往是越是虔誠的騎士與神官，在面對這些問題的時候，便越是容易陷入玄思。我遇見過許多滿腔赤誠的年輕人，只是因為無法為心中的困惑找到一個完美的解釋，便停滯了腳步，直到垂垂老矣之時，依舊沒有找到答案，卻也放棄了那些他們本能夠達(dá)到的成就，實在是可惜。

    你是一個特別的孩子，在面對你的時候，我無法只將你當(dāng)成一個普通的后生晚輩。我關(guān)注著你的蛻變，心情便如同看著一只從蛋殼中簡單鉆出身體的雛鷹一般。我心知這是你成長的過程，不能因為心生不忍，便幫你將蛋殼撕開，但是又深恐你會在這個過程之中夭折，因而也不法袖手旁觀。

    因此我只能給你一些提示，但是最終的回答需要你自己找出。

    你應(yīng)該懂得了，世間的正義并非只有一種，否則一切心懷正道的人之間都不會產(chǎn)生異議，然而事實正好相反。無論選擇站在同情異族的一側(cè)，或者人類的一側(cè)，或者是在兩者之間找到一個合乎心意的平衡點，都是一種正義，然而世事難以周全，其中沒有一種是完美的正義。你依正義所行之事，往往在帶來一些好的結(jié)果的同時，也必然的會帶有一些不能使你滿意的后果。

    你可以暫時地猶豫徘徊，審慎的驗證每一個答案的后果，但是不能永遠(yuǎn)如此。你終究得給出一個答案，你必須選擇屬于你的正義，并且為此堅持到底，哪怕這個答案意味著你得舍棄一些你所在意的東西。

    我只能告訴你，我所在的位置在兩者之間，但是是一個相當(dāng)接近人類的地方。但即便有一天，你的正義會將你帶到我的對立面，只要你堅持正道，我也依舊會以你為榮，并且衷心將你認(rèn)為是我最值得驕傲的孩子。

    愿幸運與美德永遠(yuǎn)是你最忠誠的旅伴。天主目光所及之處，我將永遠(yuǎn)與你同在。

    黛博拉

    圣殿歷九百三十七年十一月七日

    寫信的日期是在三天前，也就是她回到伊格納茲王國霍索恩王都的前兩日。又是只差了一點點便錯過了。萊芙相當(dāng)期待著能再見到黛博拉大人一面，雖然她們之間只有一面之緣，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了三封信件。

    但是她卻覺得她和黛博拉大人卻仿佛是認(rèn)識了許久一般，在后者身上，有一種萊芙一直貪戀著的，來自女性長輩的威嚴(yán)與關(guān)懷。

    在看完信之后，萊芙思索了一會兒，便又把信收回到了信封之中，小心地?fù)崞搅耍謴?fù)成原樣，這才又放入系統(tǒng)背包之中。

    黛博拉大人所提到的問題，的確在最近困擾著她，尤其是昨日她在經(jīng)歷了差點被一個人類小孩踩扁在腳下的事現(xiàn)在想來，好在她穿著一件小死魚的服裝，否則如果被發(fā)現(xiàn)是小人的話，恐怕會面臨更多危險當(dāng)時她在想要抽刀之時，確實有一個問題心頭一閃而過：

    即便是她真的將砍刀拿在了手里，她能夠?qū)χ粋€無辜的人類孩童舉起砍刀嗎？如果不反抗的話，她也許免不了要受傷，然而對方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弱者而已她曾經(jīng)發(fā)過誓，會永遠(yuǎn)善待弱者。騎士故事里可從來沒有講過，在遇到這種場面的時候，該如何處理故事里的那些騎士，似乎也沒有遇到過，自己會遭到一個弱小同類傷害的情景。

    不過萊芙本性里不是會為了這種問題糾結(jié)的人，她很清楚自己會作出什么選擇：她會狠戳那個小孩子的腳心，戳得后者痛到不得不跳遠(yuǎn)為止，然后趁機(jī)逃跑。即便是她心有猶豫，戰(zhàn)斗的本能也會讓她為了逃之夭夭而把不惜把一個小孩子弄哭。只是娜提雅維達(dá)搶先了她一步而已。

    透過門縫，娜提雅維達(dá)看到了小人騎士在通過爬來爬去的方式看完了信之后，又艱難地將信收了起來。接著小小的人，便靠在茶壺上，縮成了一團(tuán)，板著臉，皺著眉頭，一副在沉思著什么的神色。

    傻乎乎的，清脆軟嫩的聲音從腳下傳來，語氣中帶著幾分只有對著格外親密的人才會產(chǎn)生的、又是嫌棄又是喜愛的腔調(diào)，哼，不過還算是有一點點可愛，就勉為其難地接受她了。

    娜提雅維達(dá)下意識地點點頭，還以為是自己的心聲居然宣之于口了，過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有一個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東西的氣味。

    低頭一看，只見一個有著深紅色頭發(fā)、紅色的方片頭巾、紅色的上衣、紅色的褲子、紅色的小靴子總之服飾和頭發(fā)都是通紅、皮膚卻白白嫩嫩的小小女孩在她的腳邊，而且還貓著腰，和她一樣向門縫里偷看。小姑娘的體型和小人差不多大小，但是看起來明顯就不是同一種東西。

    你究竟什么東西？她一伸手便掐住了紅色的小女孩的后頸，提到了眼前，手上的力道自然是沒有在對待小人騎士時的那般輕柔。

    小小女孩被掐得張嘴瞪眼，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如果不是娜提雅維達(dá)知道，在柯利弗森林之中，幾度在萊芙生死存亡之際，出手相助的正是眼前這個小東西的話，恐怕就直接將她捏死了。在她幾千年的見識里，也只能想到幾種接近的物種，而不能完全確定這個紅色小女孩的真實身份。

    娜提雅維達(dá)唯一能確定的是，如果萊芙得知了自己被這個小小女孩救了好幾次的話，一定會將她當(dāng)成是調(diào)皮又友善的生靈，騎士旅途中的良伴，就是那種該死的每一個騎士都喜歡的友善的精靈。

    您就是傳說中的友善的精靈、騎士旅途中的良伴嗎？娜提雅維達(dá)用著與手上的巨力截然相反的溫柔語氣問道。

    嗯小小女孩在愣了一會兒之后拼命點頭，然后便覺得脖子被捏得更緊了，是的，沒錯。大體上還是友善的

    真是讓人生厭的稱呼啊，娜提雅維達(dá)低著頭，下半張面孔藏在深深的陰影之中，為什么有的物種都不需要露面，僅僅是因為它們所屬的群類，就能被認(rèn)定為是友善和良伴呢。但是有的物種就不行實在是太不公平了，您說是吧

    就小小女孩表示同意，踢著腿想要掙脫開來，勉為其難地承認(rèn)是不公平吧

    不是已經(jīng)警告過您了，不要再出現(xiàn)了嗎？為什么就是不肯聽呢？娜提雅維達(dá)語氣幽幽的說，盯著小小女孩的目光，仿佛是邪巫在看著一鍋剛剛熬好的小孩湯喃喃念咒，出現(xiàn)在騎士小姐面前，爭奪她的寵愛，打攪難得的相處時光我可不可以把這當(dāng)成是您在邀請我，求著我說請您親手將我弄壞掉呢？

    咳你都這么大一條龍了怎么這么不坦率！紅色的小女孩說，明明就算是為了萊芙，你也不會傷害我的還裝出這么嚇人的樣子。

    第72章

    對于剛剛在門外發(fā)生的對話, 陷入深思的小人騎士自然就像是客店中的其余客人一樣，一無所知。在將信收好之后，過了一會兒, 小人騎士才從茶壺邊上站起身來，沖著門外喊道：請進(jìn)來吧, 娜提雅維達(dá)。

    騎士小姐。娜提雅維達(dá)帶著一臉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的表情, 開門進(jìn)來，笑著低頭望向了小人騎士, 您想要盡快恢復(fù)成人類的形態(tài)嗎？

    當(dāng)然想了。小人騎士又有了希望，幾乎走到了桌子的邊沿，期待地望向了娜提雅維達(dá)，然而基于對魔龍性格的了解，她很快又皺起了眉頭問道, 可是，你看起來并不會那么輕易地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