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稍微熟悉元九霄的修士們，都不約而同的察覺到了危險的前奏。

    秦倦看著這個元九霄神色如常的繼續進行著祭天大典。如果這個元九霄對秦倦的愛意不是假的，秦倦幾乎要懷疑，這個元九霄在秦倦死后就因為刺激過度選擇性失憶了。

    否則這樣古井不波的平靜是從哪里來的呢？

    秦倦深深懂得，異常的平靜下總會醞釀著猛烈的風暴和災難，只等爆發的一刻。

    在大典將成之時，元九霄忽然低低地笑起來，笑聲中蘊含著某種東西，讓秦倦不禁毛骨悚然，那種涼意直接潑在了神魂上，凍得嚇人。

    不正常的血絲爬上元九霄的眼球，他的神魂中出現了一道裂縫，識海劇烈翻騰，神識像沸騰的海水。

    心魔果然最后還是這樣。接下來，元九霄就會殺掉他曾經的朋友，忠心耿耿的下屬，對他芳心暗許的女孩子，還有許多無辜的人。

    夢鏡中的結局，在經歷了完全不一樣的過程后，終究還是和書里寫的一樣，元九霄在祭天大典后陷入瘋狂，化身屠戮天下的惡魔。

    秦倦無法觸碰狀若瘋魔的元九霄，他只是一個旁觀者。

    正是在這個時候，秦倦意識到了永恒夢境這個名字下冷冰冰的真相。

    他所見的，皆為真實。

    第78章

    在鏡外，戰斗已經結束了。

    冥王和蘇茵茵重傷退走，走時甚至沒有帶上龍湖道人的尸骸。

    玉無涯仍然被困霧陣，玉無極面色蒼白，神情恍惚的看著宇珩真人手里的鏡子，阿倦能出來嗎？

    元九霄以凌云做杖，慢慢站直身體，師尊不會有事。他這話與其說是篤信秦倦的能力，倒不如說是自我安慰。

    宇珩真人輕撫銅鏡的鏡面，這是元妖的鏡子。阿倦是元妖傳人，應該無妨。

    元九霄和玉無極不約而同的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

    沒想到射日弓居然在你手里宇珩真人嘆了口氣，這弓只能用三次，沒想到最后一次殺的，竟然是龍湖道人。

    龍湖觀的前身叫清圣觀，觀主飛升時將自己徒兒李鳳來托付給龍湖道人的師父祁峰云，祁峰云不僅沒有善待李鳳來，反而讓他做了龍湖道人的爐鼎。射日弓是清圣觀遺失的仙器，你用他殺了龍湖道人，豈非前定。

    宇珩真人淡淡笑著說完，嘴角涌出一絲鮮血，他不在意的用袖子揩去，將銅鏡交到元九霄手中，虛靈山暫時由你和妙芳掌管。我恐怕要閉關很長時間了。

    他看了看玉無極，邀月宮之圍已解，你放心在邀月宮等阿倦回去。

    宇珩真人簡單說完，一步踏入虛空，消失在二人面前。

    玉無極此時方有空和自己的化身交流一番，露出驚訝的神情道：我們封住了陰魂陣，萬象宗因果加身，此刻我們已成了萬象宗最大的債主，他們不僅不會再進攻邀月，若以后仙魔開戰，恐怕只能站在邀月宮這邊，否則他們萬象宗上下，都要擔心自己渡劫時的安危了。

    元九霄冷冰冰的點了點頭，抱著銅鏡道：替他守好邀月。

    玉無極看向霧陣：你有辦法殺了他嗎？

    元九霄實事求是：暫時不行，不過我可以讓他在陣中多吃些苦頭。

    ***

    秦倦踏入了一所劍牢之中，牢中人正是另一個秦倦。

    他臉上長著淺藍色的魚鱗，發髻散開，頭發是冰藍色的，非常有舞法天女和巴啦啦小魔仙混搭美人魚的味道。

    我這是被人下毒了還是發生變異了？秦倦蹲下仔細觀察，他忽然想起來自己黑傘中的鮫人之魂，輕輕咦了一聲。

    他的黑傘是邀月宮本源大陣接納他、承認他之后，為他量身定制的武器。量身定制這四個字，就很妙。

    不會吧我這身世已經夠曲折離奇了，還能更狗血嗎？秦倦掐了一下下巴，搖頭道，不不，好像加入這個設定，反而更能說得通了。

    秦倦已經換過十幾個場景，全都是另一個秦倦的人生片段。

    在這個世界，或者說這條時間線內，秦倦從未失憶，他一直居住在虛靈山。元九霄像原著里一樣在少年時來到虛靈山，不同的地方是，秦倦作為元氏的修士挑中了元九霄，兩人成為師徒。

    這個世界中的秦倦和他一樣，爛桃花無數，不，比他更吸引爛桃花。

    僅在他看過的這些片段里，秦倦就見過冥王太子，正陽派少門主和破天劍宗的孫判對這個秦倦糾纏不休。

    若說他和這個秦倦的區別，除了曾經在另一個世界存在過，失憶，以及并不在虛靈山居住外，還有一點區別，便是他還學了混元靈虛決，而這個秦倦只會化生訣。

    想到化生訣的來由，秦倦隱隱覺得，這才是自己從來沒有露出過異族血脈的原因。

    劍牢中的鮫人秦倦拿出一本書，鎮定自若的看了起來，秦倦好奇的湊到他身后一起看。

    這是一本手寫的游記，上面有兩種字跡，一個端正清秀，一個肆意狂放。

    秦倦心有所感，直接躺到地上去看了書的封面，上面是幾個手寫的字：搖花送風錄。

    秦倦重又坐到鮫人秦倦身邊，他正在看著某頁發呆，書頁上由不同的字跡寫了兩段話。

    上面的狂放字跡寫的是：

    四澤有大妖。東澤九尾，西澤鮫人，南澤青鳥，北澤麒麟。傳說九尾善魅，常因此惹來禍患，修行越深則魅惑內斂，擁有未卜先知之能。鮫人無論雌雄皆可產子，善陣法，常以鮫綃結陣。青鳥麒麟皆為瑞獸，已逾千年未現人世。傳說青鳥棲于鳳凰木，麒麟居于暖玉臺，我與師兄曾于此二處尋訪，連根鳥毛兒都沒見著，恐怕四澤大妖之說也只是杜撰。

    下面那段端正字跡寫的是：

    師弟棄我而去已有十載，又過鳳凰樹，尋得青鳥尾羽。鳳凰木如舊，人事兩非。

    咔噠。

    合上了。

    秦倦心想，事實同他的猜測幾無二致。

    鮫人秦倦又翻了幾頁，秦倦跟著看上面內容，上段依舊是那狂放筆跡。寫的正是秦倦苦尋無果的穩固神魂之法。

    【鮫人有救濟危困之人的天性。可惜過于天真，常常被人利用。明明可以吞服愛人之心，讓自己盡快飛升，卻從不忍心行此滅絕天理之道。鮫人七情催心所落之淚，是為鮫珠，其為壽元精魂所凝。若在修士走火入魔時，將鮫珠融入金丹，便可使其人神魂永固。修士們苦于神魂不穩，通天之路斷于走火入魔，飛升之途止于心魔劫。得知鮫人泣珠有此奇效，便哄騙鮫人救助，再設法取珠?？尚Γ巳苏f妖族獸性未脫，茹毛飲血，不能與人相提并論?？扇俗鍖︴o人所行之事，豈不比吃人的妖孽還要惡心百倍？】

    下一段換了字跡，是那端正字跡，內容越發奇詭難言。

    【當年與師弟路過洈水，感嘆鮫人天真無邪卻身懷異寶，盡致舉族湮滅于塵世之間，誰料我就是鮫人遺族。若當年師弟落難時我沒有救他，也許一切都會變得不同。鮫人為何會有這么愚蠢的天性，妖族不該只知道弱rou強食嗎？鮫人男女皆可生育竟然也不只是傳說?？蓱z我那小魚還沒出世，元妖就棄我而去?？v然有一天能再和師弟見面，我也未必有勇氣讓他看到小魚?！?/br>
    不管怎么樣，這東西來的可真是時候，總算有辦法替清塵穩固神魂了。鮫人秦倦不自覺笑了，不過是耗些壽元，也沒什么關系。

    秦倦輕輕一嘆。原來是這樣，這就是那一刀的真相。

    這個秦倦也發現了元九霄時時走火入魔，他認為這是因為元九霄神魂不穩造成的。所以他

    秦倦思緒未走完，便看見元九霄鬼魅一樣出現在牢內。

    鮫人秦倦笑道：你動作可真夠快的。外面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元九霄先把人抱了個滿懷，悶悶道：師尊受苦了，都是我沒用。

    鮫人秦倦摸了摸他的頭毛，像在安慰一只垂頭喪氣的大型犬，好了，這又關你什么事，你不要什么都往身上攬。

    元九霄輕輕放開他，道：妙芳挑動那些被你所救的參賽者劫獄，我才能趁亂進來救人。此處陣法都已經被我破壞，師尊，咱們快些走吧。

    鮫人秦倦沉默片刻，看著元九霄道：清塵，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元九霄不明白：師尊，為什么？你現在非常危險，妙芳說這些人想把你關起來不僅是忌憚你有妖族血脈，更是貪圖你的鮫珠。

    鮫人秦倦看向元九霄眼底，露出一絲慌亂，你走火入魔這么快就好了？

    秦倦心中一突，他雖然已經知道即將發生什么，卻沒想到居然如此慘烈。按照搖花送風錄的記載，鮫珠需要在走火入魔的時候使用，而現在元九霄沒有走火入魔，那這個秦倦為了順利融合鮫珠，就只能強行讓元九霄走火入魔了。

    可是這個露出鮫人模樣的秦倦并不知道，元九霄頻繁走火入魔，和神魂不穩根本沒有絲毫關系，其中關節，是在元九霄以為他喝醉了那天，無意中說出的天生污穢四個字。

    兩人之間即將爆發的痛苦和傷害全都是徒勞。這一點其實在秦倦看過的第一個片段中印證過了。

    如果鮫珠真的對元九霄有效，元九霄不再頻繁走火入魔，他一定能猜到，自己的好轉來自于鮫人秦倦的犧牲，他就不會誤會鮫人秦倦。然而元九霄在做了那什么宗主后，依然認為師尊傷害了他，可見，鮫珠對元九霄并沒有作用。

    師尊發現了？元九霄說，師尊先跟我走吧，冥王太子那些人撐不了太久，我們得在那群化神趕來前離開。

    秦倦聽到外面傳來嘈雜之聲，心中頓時明白，想必這個秦倦暴露了自己有鮫人血統的秘密，也許是容不下妖族血脈，也許是覬覦鮫珠神效，這個秦倦被關進了劍牢。冥王太子那些年輕人傾心于他，便想來劫獄，而元九霄就是趁亂進來的。

    畢竟他精通陣法，這種用重重陣法控制的監牢對他而言就像回家一樣簡單。

    鮫人秦倦忽然抬頭看向元九霄，眼神冷酷妖異，異類的感覺撲面而來。

    只聽一聲劍吟，元九霄的佩劍被鮫人秦倦抽了出來。

    師尊

    鮫人秦倦冷冷看著他，倏爾一笑：鮫人的傳說里除了泣珠，你還有沒有聽過別的？

    元九霄情知不好，但他想要躲避已經來不及了。他的下腹被長劍貫穿，在他茫然之時，鮫人秦倦將劍插到底部，附在他耳邊輕聲笑道：比如，吃了所厭之人的心，可以助我成就化神。

    鮫人秦倦直視元九霄，慢慢抽出長劍。

    看著我做什么？很吃驚嗎？你該不會以為，你比冥王太子和鐘硯卿特別吧？鮫人秦倦笑著說，倒也有些特別，他們都沒你能死纏爛打。

    元九霄的鮮血從腹部噴涌而出，他掙扎著去抓鮫人秦倦的袖子，師尊，你別騙我了，我要是什么地方做錯了，惹你生氣了，你打我也行，捅我幾刀也沒關系。我們快些走吧，我怕他們會對你不利。

    鮫人秦倦甩開了元九霄的袖子，露出厭惡的神情，斜睨他道：你知道我有多煩你總是抱著我叫師尊師尊嗎？孫判都沒你惡心。

    元九霄的眉宇間罩上了一層黑影，眼底也泛上了觸目驚心的紅。

    終于秦倦在旁看得分明，元九霄若再不走火入魔，另一個秦倦就演不下去了。

    鮫人秦倦不敢看元九霄的臉，直接把人打昏。即便是此刻，已經被自己師尊捅過一劍，元九霄對他依然沒有半點防范，輕而易舉就讓他得了手。

    秦倦聽著外間呼喊聲逐漸變化，知道冥王太子那些人撐不了多久了。

    他只是旁觀者，不管心中想法如何，都只能眼睜睜看著鮫人秦倦狠下心，一掌將自己的內府打碎，雙腿漸漸化成藍色魚尾。

    鮫人秦倦看著元九霄蒼白的臉頰，即便已經昏過去了，處于走火入魔中的人注定不會安穩。

    師尊師尊

    元九霄不斷地喊著他。

    聽到元九霄虛弱微小的聲音，秦倦看到鮫人秦倦臉上的哀慟之色，心里明白，恐怕方才內府碎裂的痛也不及此刻萬一。

    不知道今后何時才能再見，你就讓我輕薄一下。

    鮫人秦倦笑容慘淡，捧著元九霄的臉，輕輕在徒兒唇上吻了吻。

    眼淚陡然落下，化作三顆珠子滾落在地上，滴溜溜的散發著柔和的光暈。

    鮫人秦倦整個人都變得空洞了，甚至在一瞬間，秦倦覺得他的身影變成了半透明的，像是他大半的生命和那三滴眼淚一起離開了身體。

    這樣的犧牲，最終換來的只是元九霄的誤會。

    鮫人秦倦將元九霄的金丹引出，鮫珠和金丹一觸即溶。

    元九霄恢復了一點點意識，他的手艱難的攀上鮫人秦倦的身體，鮫人秦倦略微睜大雙眼，似乎是想看清楚元九霄打算做什么，他甚至有意無意的將劍柄傾斜，使元九霄能更方便的取得兇器。

    秦倦已經聽過這段故事，于是他比鮫人秦倦更早意識到元九霄想做什么，心臟頓時痛苦不堪的顫動著。

    秦倦看著元九霄耗盡所有力氣，在他師尊的手上印上了一個吻。

    第79章

    秦倦看到元九霄吻上另一個秦倦的手。

    他想起進入第一個片段時。另一個秦倦說，之所以發現元九霄也喜歡他，就是因為元九霄在昏迷前親了親他的手。

    秦倦聽見心里傳來沙沙聲，如同海浪摩擦著礁石，細微的，在你側躺于枕頭的時候傳進耳朵，那是等待著成為海嘯，席卷一切的聲音。

    他的思維似乎也靜默了，從劍牢切換到黑暗，又從黑暗進入新的所在。

    秦倦就那樣沉默的站著，沒過多久，他聽到從屋外傳來的聲音。

    咦？這里居然有這么多初開靈智的花精木靈。

    特別熟悉的女聲。

    這兒沒有人氣，不過還是不要擅入為好。

    秦倦聽到這個聲音，穿過屋門跑了出來。

    這屋子小而精致，充做院墻的是掛滿花藤的籬笆，正是秦倦剛剛穿越過來時居住的那個小院子。

    元九霄和元妙芳站在院外，兩人都是青春正茂，特別是元九霄，透著一股子天真無邪的氣息，他倆正探頭往里看，當然，誰也看不見秦倦。

    元妙芳：本來以為能下來找點吃的，結果這個村都荒了，也就這兒瞧著還有人，沒想到還是沒人，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