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已經深冬。

    夜晚寒意襲人，顧簡在寒冷的夜風里并攏膝蓋，手放在兜里，把自己縮緊取暖。她低頭看著斑駁的地面，漸漸冷靜下來。

    毀約是不可能毀約的。她不能這么任性。

    但她也真的好生氣，氣自己的不爭氣，氣自己的無能為力。

    明尚說的話，其實是對的。

    不獻祭自己的感情，演不好戲。

    但顧簡越意識到明尚說對的，心里就越是窩火。她本性里很想反駁明尚那些話從而維護自己，而面對那赤/裸真相，她根本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只能將那些無力轉化為怒氣，最終鬧得一片難堪。

    她很幼稚。

    顧簡清晰地想。

    “顧簡，”吳薇的聲音忽然在黑夜里響起，“你原來在這兒。”

    顧簡順聲看過去，吳薇從路的另一頭走過來，對著她輕柔笑了笑：“你還好嗎？”

    顧簡想打起精神來，但又實在做不到，她沉默地接著看地板。

    吳薇在涼椅的另一頭坐下，攏上大衣，伸長腿。

    “明導不放心你，讓我來看看你。”吳薇說，“我在這邊找了一大圈了，幸好找到你了，不然明導還有你助理都要急死了。”

    顧簡悶悶說：“我又不會去跳河，有什么好急的。”

    吳薇開玩笑說：“可能明導怕你跑路，他和你吵完后其實就后悔了。”

    顧簡想起明尚坑過她的兩次，冷笑了一聲：“是啊，我要是跑了，他電影就拍

    不成了。”

    吳薇看了顧簡一眼，沉默了片刻。

    “其實……明導也不想那樣的。”吳薇說，“但不得不騙你進來。”

    顧簡撇開頭，并不接受吳薇替明尚說的好話。

    吳薇忽而笑了笑，嘆出口氣。她仰頭看著黑沉沉的天空，神情漸漸黯淡下去。顧簡從她身上感覺到了厚重的失落和無力。

    “有的人，生下來就命好，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因為總有人會保護她，給她提供她想要的一切。所以她可以善良，肆意，任性妄為。但有的人……”

    吳薇閉上眼，笑了一下。

    顧簡忍不住看向她。

    “有的人，用盡一輩子的努力，也爬不出她原本生活的那個圈。”

    顧簡沒太聽懂吳薇的意思。

    吳薇睜開眼睛，笑看著顧簡：“你知道嗎，連石頭都是分層的。”

    顧簡隱隱明白了吳薇想表達的意思。她指顧簡出生好，所以想要的東西不用爭搶，而明尚與她相反。

    “很多事，是不會管你想不想，愿不愿意的。你不做，你就活不下去。”

    顧簡道：“可騙人就是騙人，說得再冠冕堂皇，它還是騙人。明尚利用我兩次，這是事實。”

    吳薇笑了：“是啊。騙子就是騙子。”

    顧簡把放在兜里的手拿出來，改成抱著自己胳膊。

    她對明尚感情很復雜，一方面恨他總是坑自己，苛責自己，一方面又真的佩服他的專業與敬業。拍戲期間，他的的確確有在認真指導顧簡。

    顧簡討厭他的時候，是真的很討厭。

    至于佩服他的時候……也有過那么一時片刻。

    吳薇從兜里拿出一顆糖，問顧簡：“吃嗎？”

    顧簡搖頭。

    吳薇把糖放回兜里，又拿出了另一樣東西，是煙。

    她抽出一支，含在唇間，低頭點燃。火光一閃，映出她低沉的眉眼。

    吳薇吸了一口，再輕輕吐出煙霧，接著看天。

    顧簡看她抽煙，忽然也很想試試。

    吳薇似乎發現了，遞了一支給她：“要嗎？”

    顧簡按捺不住好奇，接了煙，放在嘴里，吳薇微微靠過來，打燃火機，給顧簡點煙。

    顧簡吸了一口，立馬被嗆住，連連咳嗽。

    吳薇笑起來，把顧簡手里的煙拿走，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摁熄。

    “不會抽就別抽了，這不是什么好東西。”

    顧簡辣得嗓子不舒服，啞著聲音問：“那你為什么抽？”

    吳薇笑著說：“因為我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顧簡看了看她。

    吳薇笑著繼續抽煙，然后說：“電影我其實希望你能入戲進去，好好拍。這真的是一部好電影，如果能成功上映，我們就能靠著它的口碑與票房逆襲。我們倆都被罵了那么久，你就不想證明自己，然后打那些曾經看不起你的人的臉嗎？”

    顧簡當然是想的。

    她只是害怕。

    害怕入戲以后去愛吳薇，更害怕自己會因為入戲太深而分不清戲里戲外。

    她并不是感情空窗，她是有老婆的。而明尚要求的表演，又不僅僅是流于表面，他要顧簡完全進入角色，要愛女將軍愛到可以犧牲一切。

    顧簡怕自己做不到，更怕自己能做到。

    “你每次拍感情戲，不會擔心自己出不了戲嗎？”顧簡問，“你愛著戲里的人的時候，用的是什么樣的感情？”

    吳薇

    被問得頓了一下，她抽了口煙，然后笑了笑說：“我用的方法，可能會比較不一樣。”

    顧簡問：“是什么？”

    吳薇說：“我時刻提醒自己，要活在現實里。”

    顧簡道：“就是時刻提醒自己分清戲里戲外嗎？”

    吳薇笑道：“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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