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道：“侄女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王上，那次分別后，父親帶著我又輾轉(zhuǎn)了許多的地方……”

    女王嘆道：“你父親……當(dāng)初本說好了我也要跟著你們一起云游天下名勝，我沒做到，是我食言了……唉，沒想到連你父親最后一面也不曾見到。”

    她轉(zhuǎn)頭看向阿瑯，“你父親……沒有受什么苦吧。”

    阿瑯張大了嘴，一臉茫然，當(dāng)初女王曾說過要同父親一起云游天下嗎？

    她望著眼前清冷樸素的婦人，父親留下的信里，從來沒有提及這個(gè)問題。

    是當(dāng)年她太小了嗎？所以對于女王說的事情，是一點(diǎn)記憶也無。

    女王輕笑：“你那時(shí)年紀(jì)小，不知也很正常。”

    她那清冷飄逸的臉上終于泛起點(diǎn)人氣，眼中有了神采。

    面對這樣的女王，阿瑯怎么也無法將此行的目的說出口。

    提到顧衡，女王滿目光芒：“知道嗎？你父親雖不曾來過西祁王宮，可這些無不是根據(jù)他所思所想修砌的。”

    “他說這會(huì)是最為堅(jiān)固的堡壘。”

    “這里定然會(huì)有最為壯美的落日。”

    阿瑯再次大驚，不斷的回想父親留下的信件，里頭真是一點(diǎn)蛛絲馬跡也無。

    從她記事起父親就不曾到過西祁王都。

    當(dāng)年他們救女王的地方其實(shí)是在大周境內(nèi)。至于為何那樣形容狼狽，救了女王的顧衡并未詳問。

    不過見多識廣的阿瑯不用想也能明白是為何。

    那時(shí)的西祁王朝，王子王女眾多，無論從上往下，還是從下往上算都輪不到如今的女王上位。

    西祁的王都……阿瑯抬眼望向門外，一片漆黑里，點(diǎn)點(diǎn)星光在閃爍。

    “可惜啊，他從始至終未曾看過一眼他想看的美景。若我的步子能快些，說不定，后來他就不會(huì)那樣死去了。”

    女王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后近乎呢喃，充滿了遺憾和悔恨。

    阿瑯沉默。

    慢慢地，女王回轉(zhuǎn)心神，目光漸漸凝攏。

    “你打算怎么說服我？”女王淡淡地問道，神情全然褪去了剛剛想起顧衡的柔情。

    “我不知道。”阿瑯嘆了口氣。

    女王聽了，打量了她一樣，不置可否，“你這樣子，可不像你父親……”

    阿瑯看了她一眼，說道，

    “當(dāng)年侄女跟著父親四處游歷，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這次跟著夫婿出行邊疆，路過從前去過的地方。”

    “原先有個(gè)大村莊，從前百來戶人家群居在一處，如今只有二十來戶。”

    “我還記得，當(dāng)時(shí)村里有個(gè)叔父，姓陳，小名兒就叫小狗子，無父無母，沒人給他起大名，干脆就叫自己陳狗子。”

    “他人很好，是逃荒過來的，不記得家鄉(xiāng)在哪兒，也沒成家，他最想的，不是什么娶妻生子，富貴榮華，而是找到他失散多年的jiejie。”

    “到他死的那天，他都沒找到他的jiejie……”

    “一場惡戰(zhàn)，陳叔父為了救人，死了……”

    “不止是他，村里大多數(shù)的男丁，都死了。”

    女王默然地看著阿瑯。

    “當(dāng)年父親救您的地方您還記得吧？那不遠(yuǎn)處，有個(gè)村莊，里頭一個(gè)大嬸，她丈夫被人帶走，

    說是征兵，可到如今，她都不知道到底被征去了哪里！”

    “我讓人查過，大周軍營記載里，并不曾有過她丈夫的名字……”

    “就算是如此，大嬸一直都沒放棄，哪怕身邊的人不斷的離開，兒女也搬離故土，可她沒離

    開。”

    “她就想著，說不定哪天，她丈夫就回來了。”

    阿瑯等了片刻，見她好像沒有反應(yīng)，繼續(xù)說道：

    “這次來之前，我在軍營里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士兵，盡管王爺告訴我，死的人已經(jīng)不算了。”

    “可我還是很難過，那些死去的每個(gè)人，都有父母親人，他們也有喜怒哀樂。”

    女王凝視著她，并未出聲。

    阿瑯屏息等待片刻，見她沒有表態(tài)，斟酌了下，又道：

    “多年前，父親帶著我行走各處，就是為了尋求各國之間能夠和平處之。”

    “如今北疆與我大周為敵，是為你死我活，無妥協(xié)之余地。”

    “若果真大周敗，女王覺得之后西祁還能夠有如今的安穩(wěn)嗎？”

    “北疆上到汗王，下到兵卒，對民眾無一不是敲骨吸髓……”

    女王聽了，神色淡淡，“北疆固然不得人心，野蠻入獸，說到底，我們西祁也并非漢人。

    為何要助力你們？”

    “漢人和蠻人在相互爭斗，由來已久，北疆固然有所圖，大周難道就無所圖嗎？”

    阿瑯眼皮微垂，看著面前那盞清茶，

    “不管女王是否會(huì)出兵幫助我們，侄女今日能見到女王，已經(jīng)是十分欣喜。”

    “女王能聽完這些話，侄女已經(jīng)很感激了。”

    “大周和北疆這一仗，必然是要打到底的，多少年后，史書的記載，也許是大周勝，也許是

    北疆勝，終究不過是變成了幾行冷冰冰的文字。“

    “這一場戰(zhàn)斗沒有人能夠真正的置身事外，大周的帝王不想打戰(zhàn)，大周的百姓更加的不想有

    戰(zhàn)爭。”

    “至于我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盡快結(jié)束所有的戰(zhàn)士，讓天下百姓休養(yǎng)生息。”

    阿瑯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朝女王深深地行了個(gè)禮。

    “不管今日女王是否愿意相助，侄女今年能夠得見，已是不敢想的歡喜。那么……”

    她起身朝女王露出一個(gè)大大的笑容。隨后轉(zhuǎn)身朝門外走去。

    她一步步的朝前走，慢慢地靠近大門，再靠近，直到她看到門外站立的蕭珩。

    “瑯瑯……”身后一道聲音響起。低沉而溫柔。

    寬大袖擺下，阿瑯的手心已經(jīng)汗?jié)瘛?/br>
    她的心跳動(dòng)的厲害，卻是緊緊地克制著不讓自己回轉(zhuǎn)身去。

    哪怕，身后的人叫得是她的小名。

    哪怕，這聲呼喚讓她想起父親，想起很多很多。

    哪怕，她心中猜想這一聲呼喚，也可能是整件事情的一個(gè)轉(zhuǎn)機(jī)。

    身后，又響起了一聲“瑯瑯……”

    阿瑯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控制自己的情緒，慢慢地轉(zhuǎn)身，望向高階上的西祁女王。

    面上帶著淺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