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醒來
黎明沖破黑暗,終是到來,人們沉睡間,天降大火,將城北無盡巷的一處空置多年的屋舍燒了個干干凈凈。 幸而,這屋舍落的位置和旁邊的宅院中間有一些間隔,沒有波及到其他人家。 不幸中的大幸。 更讓大家驚慌的是,堂堂一個侯門,竟然被血洗了。 這個消息開始也不知是誰泄露的,總之,知道的人越來越多,消息遠傳越廣。 一時間,無盡巷那屋舍被燒,竟然變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反正沒有傷亡。 靖安侯府如今的當家姑娘,雅和郡主不見了。 跟著她的人也都不見了。 這才是真正的大事??! 天子腳下,貴人林立,禁衛遍布,竟然會發生這樣的血案。 這實在是對皇權威嚴的挑釁?;实壑獣院?,勃然大怒。 五城兵馬司日夜都有人值守,為何巡邏的將士一點音信都沒有聽到。 故而,五城兵馬司指揮使被皇帝嚴詞責罵,玩忽職守,護衛不力,以至于堂堂侯門,竟然發生這樣的血案。 當場就命人杖責了三十下。 責罰還不算,更是讓他配合著刑部,大理寺,御林軍一起,盡快找到失蹤的雅和郡主。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不惜任何的代價,哪怕是把上京翻個底朝天。 至于四大城門,已經是第一時間就關閉了。 上上京里出了血案,一時間人人自危。 皇帝將能調撥的人手,除去拱衛皇城的,其他的都調撥出去,讓他們去尋人。 這一尋,就是七日,這七日間,各處的衙差,兵士幾乎把整個上京翻了個底朝天,可是雅和郡主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似的,連一片衣角都尋不到,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眾人無奈,只好又往更遠處尋人,一時之間,近的上上京內,遠至上上京外百里,處處得見御林軍,五城兵馬司等衙差的身影。 動靜一旦鬧大,那是從皇親國戚,到黎民百姓,都知道靖安侯府出大事了。 蕭珩已經連續幾個日夜沒有睡覺,此刻,他就坐在阿瑯出事前坐過的椅子上。 手邊,擺著的是那個破碎的胡琴。破碎的琴身已經被修補好,若是不仔細,根本就看不出有裂縫。 他輕輕地撥了下琴弦,心想不知阿瑯是否也這樣撥弄過。 從發現她不見的那刻,蕭珩就覺得自己失常了。 他所有習慣的運籌帷幄都像是個經不起推敲的笑話。 他突然發覺,其實他遠沒有那么無所畏懼,曾經他堅定不移的內心,突然之間像有一座山壓住了,讓他覺得渾身發寒。 難道這是老天爺在懲罰他的太過自信? 他知道這會自己該做什么,他不能落入敵人的全套。 他必須撐下去,他不能再有半點慌神,這場仗他一定要勝利。 他一定要贏,阿瑯,也一定會回來的! 蕭珩抱起胡琴,走到當初掛胡琴的地方,慢慢的掛了上去。 再用手撫摸了下那個幾不可見的裂痕。 屋內,沒有半點打斗過的痕跡,也就是說,這個胡琴不是打斗時被摔壞的。 這琴身裂處做過特別的處理,先前應該是放置過某樣東西。 只是如今里頭空空如也。 是阿瑯將東西拿走了?還是那血洗侯府的人拿走了? 若是阿瑯將東西拿走,她會放置在何處? 他來時,破碎的胡琴就那樣隨意的放著,應該是來不及歸置了。 蕭珩在書房里慢慢踱步,一樣一樣的摸索著,書架,乃至它的每一層都被摸索過。 墻上除去掛那胡琴的地方,沒有其他的裝飾。 書案,也被他一一摸過,均無所獲。 蕭珩將目光放在桌邊的大花瓶上。 他將里頭的東西一一抽出,展開,細細察看,甚至連花瓶底都被翻了過來…… 沒有,一點線索都沒有。 蕭珩的手緊緊地攥著,攥地骨節發白。 這一場刺殺來的悄無聲息,如今讓人摸不到半點頭緒。 僅僅是要從靖安侯府得到什么嗎? 還有什么后手? 蕭珩坐在椅子上,閉上雙目,將后腦放在椅背上。 殺人者,均帶有動機。 靖安侯生前無論是軍中還是朝廷里,人緣都很不錯。 私仇?不太可能。 劫財?更加不可能。侯府上下,多少人?竟是一夜之間,半點痕跡都不見…… 而財務,半點未失。 是怎么做到的? 侯府前前后后都已經被翻了個遍,并沒有什么哪塊地被翻過。更沒有新土填埋過的痕跡。 也就是說,活人,死人都不在侯府內外院。 如果拋開這些常見的殺人動機,還有什么呢? 江湖上倒是有高手相爭的動機。 可阿瑯并不是江湖人士,哪怕當年和師父江固一同闖過江湖,但阿瑯是默默無聞的。 蕭珩想來想去,這樣一個有預謀的刺殺,只能是沖著某些東西來的。 當年靖安侯之死,幕后黑手沒查到,難道說…… 想到這里,蕭珩的眼睛忽然睜開,頓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是了,就是和靖安侯之死有關! 靖安侯身上必然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的目光再次聚集在胡琴上。 什么秘密? 蕭珩深吸一口氣,揚聲讓人備馬,他需要進宮一趟! 當年的事,陛下最清楚。 皇帝向來性情和善,在起事前,只想在封地做一個安穩度日的王爺。 哪怕后來被推舉著坐上龍椅,依然不改本性。 在鳳儀宮時,多數是和顏悅色,有時對上皇后,又是無奈莞爾。 因為他睿智過人,就算有三分的機算也是基本夠收拾朝政了。 遇上重大國事,再添加幾分計謀就是了。 然而此時,皇帝周身散發著難以消散的戾氣,濃眉緊鎖,面色沉黑,眼中怒意難化。 就算是整個朝廷官員一同投敵叛國外家皇后娘娘給他綠帽子也不過如此。 “陛下,如今上京的城門已經關閉了七八日,百姓們已經無法正常生活,不若……” 戶部尚書站起來,拱手同皇帝稟報如今上上京,因為城門緊閉,民生都受到了影響。 “陛下,御林軍,各大衙門的衙役如今到處搜查,就算陛下嚴令不可以擾民,可到底百姓人家,哪里見過許多的大世面……” “這會城內到處人心惶惶……” 只差和皇帝明說了,將人手撤回來吧! 這日子過不下去啦。 皇帝默不作聲。 燕王起身,道, “各位,這也不過是暫時的,等到靖安侯府的命案有了轉機,不論城門還是人手,都會恢復往常?!?/br> “再說,天子腳下,都敢如此做橫,若是不查清楚,難道讓在座的各位成為下一個受害者嗎?” 戶部尚書一滯,京都上下,人人自危,不僅僅是御林軍在各處搜查,還是因為這暗處見不到的黑手,萬一發瘋發起來,找其他人下手可怎么辦? 就算他敢說自己不怕死,那也不敢說家族其他人不怕死啊。 “陛下,臣知道您念著靖安侯的護駕之恩,可是,京都繼續這樣亂下去,接下來,說不定會有民亂啊?!?/br> “這些日子,百姓們已經是怨聲載道,可不能剛剛穩定下來的國朝,又發生突變啊……” 有臣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哭訴起來。 有其他的大臣見此,立刻跟著一起,跪在地上,嚶嚶哭泣起來。 大有皇帝不撤回人手,他們就不停下來的勢頭。 “陛下啊,這可是昏君才會做的啊,一個靖安侯府,不足以用整個上上京百姓,整個大周安危來做陪葬啊?!?/br> “你們說夠了沒有?”一聲高亢呵斥響起,眾人連忙扭頭去看,竟然是前些日子露過一面的清河老郡王蕭溢。 只見他穿著廣袖道袍,頭上戴著蓮花觀,手中拿著拂塵,從殿外進來,走動間,衣袂翻飛,飄飄欲仙。 只見蕭溢面罩寒霜,冰棱般的目光一一掃過眾臣, “在殿外,就聽到你們翻來覆去就是那些話,就不能想點新鮮的?” “身為臣工,不應該去思慮靖安侯府為何會碰到這樣的事,這里頭到底有什么蹊蹺?!?/br> “你們這哪里是為百姓抱屈啊,分明是為自己吧!” “說說,你們家中多少的鋪子田莊受到了打擊?還是說你們誰家的子弟在花樓里被抓了個現行?” “真是朝廷和百姓養著你們這些人,到底有何用?” 蕭溢的一番話,讓眾臣一時間齊齊噤聲。 這些日子,御林軍,各處的衙差,以及王府的侍衛都被散出去滿上京地找。 不僅僅查那些高門大戶,平頭百姓的家,就是上京里的暗門子,各花樓那都是翻了個底朝天,讓人叫苦不迭。 該找到的沒找到,可留宿花樓的紈绔子弟,官員倒是找到幾個,里頭甚至還有御史臺的言官…… 皇帝本就怒火沖天,見狀,更是怒不可遏,命人將御史各大三十大板,革職流放。 不僅如此,那些尼姑道觀,大大小小的寺廟,同樣也被翻查了個遍。 假道姑僧尼,找出了大把。 至于那些什么誰家的男丁養的外室之類的,更是數不勝數…… 多少人維持著的清高面孔,被丟到了地上摩擦。 有的人甚至覺得,那洗了靖安侯府的幕后之人,根本不用再次出手,就這樣,都不知道多少家族要岌岌可危。 現在,蕭溢把眾人面上的遮羞布一把給扯了下來,誰,還敢說話? 皇帝微微轉頭,原本黑成木炭的臉,勉強露出一個笑臉。 “你不是才回去沒多久?怎又下山了?” 蕭溢當日下山,是被請來去說服罪臣,前忠勤伯秦非凡的。 那天晚上,蕭溢見過秦非凡后,同皇帝一起喝喝酒,聊聊天,難免說起從前的日子。 回憶起從前的人,這其中自然就有已故的靖安侯。 一邊說,一邊喝,免不了兩人就喝多了。 兩人直接和衣臥在勤政殿水閣的榻上睡了…… 皇帝的怒火,有一部分也是發給自己的。 若他沒有喝醉,也許那天夜里,阿瑯就不會出事。 也就不會有后來的這場紛亂。 蕭溢本是要在燕王身邊坐下的,皇帝問他話,于是又起身,走到皇帝右下方的位置上坐下。 “原本秦非凡招了,就沒臣弟什么事,就想著閉關三個月,沒曾想,觀里有小徒弟下山,回來說靖安侯府出大事了……” “不說阿南的關系,就沖著阿瑯,那可是臣弟未來兒媳婦……哪里還有閉關的心思?!?/br> “左右在山上胡思亂想,還不如下山來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br> “陛下,到底發生了何事……” 皇帝神情艱難,將靖安侯府發生的蹊蹺之事,說了一遍給蕭溢聽。 下頭,先前說話的一個臣子立刻道, “陛下,這靖安侯府之女從前在鄉野間長大,會不會是她從前惹的麻煩,如今被人尋仇……” “聽說她的養父叫顧衡,雖中過進士,但因和上司有爭吵,最后辭官,這樣的人,必然是自我的很,可惜了靖安侯,好好的獨苗被教養的……” “是啊,陛下,望三思呀……” 有一個人開頭,后面就有人跟從,一時間,殿內又是嘰嘰喳喳的。 “好了!”燕王大聲一喝,“陛下就在這里,你們竟敢君前失儀嗎?” 臣子們紛紛閉了嘴,同時去看高坐在上頭的皇帝。 誰知,皇帝不知何時已經整個人靠坐在椅背上,一手覆面,手掌下淚水滾滾落下。 眾人啞然無聲。 皇帝心頭內疚極了,是啊,阿瑯不僅僅是阿南和阿雪的孩子,還是顧衡的孩子?。?/br> 如今,她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 皇帝緩緩放下手掌,露出滿是淚痕的蒼老面孔, “找,繼續再找,不論是何代價,一定要把人找到,這事無需再議?!?/br> “諸位臣工,既然話這樣多,那你們就好好的去議議,到底怎么才能將人找到!” “你們最好期盼著阿瑯還活著,否則,那天夜里,玩忽職守的,一個也逃不掉?!?/br> 偌大一個上京,靖安侯府坐落在城北最好的地方,那里,巡邏的士兵最多,就這樣,還沒人發現府里的異樣,這是有多瞎?多聾? 坐在皇帝下首的蕭溢不忍見兄長如此的傷心,安慰道, “當年慧能給阿瑯算過八字,長命百歲,故而陛下不用擔心……” 他誠懇地看著皇帝,溫聲安慰。 皇帝嘆了口氣,拍了拍蕭溢的肩膀。 見蕭溢身子僵了僵,皇帝看了看手,道,“對不住,你最不喜歡的就是別人碰你了?!?/br> 皇帝吸了吸鼻子,詫異地問蕭溢, “阿溢,你身子哪里不舒服嗎?是不是那夜喝酒太多,還沒緩過來,你在喝解酒藥茶嗎?” 蕭溢撣了撣袍角,笑著道,“多謝陛下關心,從前臣也是不善于飲酒,那日可是喝的太多了?!?/br> “確實是一時半會沒緩和過來,今日出門前,喝了一碗nongnong的解酒藥茶。” “要找人,還是要頭腦清晰些才好?!?/br> 皇帝老淚縱橫,恍惚間似乎看見了大氣爽朗的阿南,英姿勃發的阿雪,以及那個瀟灑儒逸的顧衡站在面前。 他低聲道, “是,朕也要頭腦清晰才是。朕相信,阿瑯吉人自有天相……” “朕還想要看著她和阿珩成親,生孩子呢?!?/br> 蕭溢聞言,滿面慨然,長長嘆息一聲,“是啊……” “若是阿珞在,這會也是兒女成群了吧?!?/br> 皇帝又抬手拍了拍蕭溢的肩膀,只這次,力道輕了許多,在蕭溢能夠接受的范圍呢。 蕭溢眉頭緊了緊,一會又松開,不自然的動了動肩膀。 宮里是唇槍舌劍,宮外,蕭珩想明白后,上了備好的馬,朝宮中而去。 他騎的并不快,京中百姓本就因為到處的搜查有些怨言,若是這會快馬,萬一什么事情,總是不好。 蕭珩騎在馬上,四處看著,經過一條巷子時,不由自主地勒住韁繩。 這里,是他在京都與阿瑯第一次見面呢。 只是那次的見面并不怎么愉快,他以為她是賊徒子,她以為他是登徒子,兩人互相不留情,招招下狠手。 到底,還是阿瑯略勝一籌,那次過后,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有陰影。 巷子邊上有進進出出的人,蕭珩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女子的身上許久。 那女子身上穿著半改良的男子長袍,腰間束著寬寬的玉帶,玉帶上掛著一個玉佩,一個香囊,纖腰盈盈一握,手中拿著折扇,頗有些瀟灑佳公子的形象。 她的身邊,站著個玉樹臨風的貴公子,應該是一對小兒女私下相約。 許是蕭珩的目光太過灼人,不僅那男裝女子感受到了,就連邊上的貴公子也感受到了。 見蕭珩直勾勾地看著身邊的佳人,頓時怒氣沖沖地瞪了過來。 蕭珩絲毫不以為意,而是翻身下馬,牽著馬兒朝兩人走了過去。 貴公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好個賊小子,不僅覬覦佳人,竟然還敢走過來。 這是想干什么?想挖墻角嗎?看起來落魄的要死,挖的動他的墻角? 貴公子擼起袖子,也朝蕭珩走過去。 一來一往,兩人碰面了。 貴公子抬起手,兇狠猙獰的,“你……” 只見蕭珩從他身邊穿了過去,朝男裝女子走過去。 貴公子氣得跳腳,真是太過分了! 竟然視他如無物! 是可忍,他不可忍,看他怎么收拾這個登徒子。 “姑娘……你這塊玉佩是從哪里得來的?”蕭珩克制著嗓音,盡量平和地問道。 貴公子一下沖到男裝女子的身邊,擋在她的面前,仰著脖子, “這玉佩是小爺我送的,怎么……” 貴公子發現,他的話一出就吸引了登徒子的目光,就見他打斷自己的話, “這位公子,不知你這玉佩是從哪里得來的?” 蕭珩好聲好氣的又問了一遍。 貴公子抄著手,哼了一聲,脖子一揚,“小爺為什么要告訴你……” 蕭珩好像耐心用盡了一樣,一反剛才的溫和,一把揪住貴公子的衣領子, “再問你一次,這玉佩是從哪里得來的?” 他一把扯過男裝女子身上掛著的玉佩。緊緊地攥在手里。 “哎呀呀,你這個人怎么當街行竊啊……這可是我在碎玉軒花了大價錢買來的……” 蕭珩不知道什么碎玉軒,京中但凡有點名氣的玉石鋪子,就沒叫這個名字的。 后頭甲一見蕭珩翻身下馬,也立刻跟了上來,但人太多,一時間被攔住了。 這會,上來后,見著蕭珩手上攥著的玉佩,不用看全貌,他都知道,這塊玉佩到底是誰的。 聽那貴公子的語氣,哪里管那許多,接過蕭珩的事情,摁住貴公子的肩膀,將他的手一擰。 “啊呀呀呀呀……殺人啦,行兇啦,來人呀……這說不定就是殺害靖安侯府的幕后兇手啊。” 甲一氣死了,簡直就是賊喊捉賊, “你最好快點說這塊玉佩到底是從哪里得來的,否則,你是真的要被當成兇手給投入大牢了?!?/br> “別怪我沒提醒你,大牢里的各種刑具可都在等著你?!?/br> 邊上的男裝佳人見心上郎君被擰成個麻花樣,頓時急的不行, “這位大哥,這真是青哥哥從碎玉軒買來送我的,整整花了哥哥好幾個月的月前呢?!?/br> “不信,我可以回去拿字據給您,也可以帶您去碎玉軒找掌柜的對質?!?/br> 碎玉軒,甲一倒是知道。 這個碎玉軒,專門收一些臟物,不明來歷的東西,最后高價賣出去。 蕭珩一言不發,拉過韁繩,翻身上馬,奔了出去。 甲一放開貴公子,也上了馬,跟了上去。 留下貴公子和男裝佳人面面相覷。 貴公子揮揮手,嘴里叫嚷著,“算你們跑的快……哎呀,那玉被拿走了。” 剛剛兩個人輪番的冷臉把男裝佳人給嚇壞了,安慰道, “青哥哥,算了吧,那玉想來是來歷不明的東西,拿走就拿走吧,你要沒月錢花,我可以給你……” “那不行,怎么能要你的月錢……我找我娘要就是了?!?/br> 兩人朝蕭珩他們反方向走去,漸行漸遠。 蕭珩在甲一的指引下,到了碎玉軒,很快就問出了這玉佩出自什么人之后,輾轉兩道,終于得知,是一個乞兒在西市一處燒毀的院落撿到的。 蕭珩站在那被燒的焦黑的院落,有片刻的失魂。 好像鳩毒,在他百骸里焚燒泛濫起來。 四鄰八方都說里頭沒燒死人,因為他們收拾的時候,并未見到燒焦的骸骨。 聽到沒有骸骨,蕭珩在原處默立了一會兒,轉身走了。 有沒有骸骨,如今竟是不能斷定阿瑯有沒有活著的證據了。 畢竟,侯府上下,那么多人,一夜之間,仿佛人間蒸發一般,消失不見了。 不過,這也可以斷定,阿瑯是來過這里的,也許這里是她失蹤前,最后呆過的地方。 蕭珩緊緊捏著玉佩,離開無盡巷。 * 阿瑯開始覺得很熱,很熱,很痛,很痛。 后來好像墮入幽冥之鄉,苦痛離她而去,意識隨之抽離,她仿佛化作一粒塵埃,無知無識,四處漂浮。 渾渾噩噩間,她好像感受到一點骨痛,陡然意識到不對。 她想要睜開眼睛,又覺得不對,整個人重重跌落到那惱人的烈火里。 當時這一回,周圍不再火熱guntang,而是冰冷的水把她給淹沒。 她漂浮其中,漸漸覺得把那股熱給澆滅了。 她想要睜開眼皮,看看究竟到底是怎么回事,奈何無論如何睜眼,都睜不開,身上仿佛壓了千鈞重。 壓得她無力動彈。 身上各處都是疼痛的感覺,朝她襲來。 太過疼痛,她猛地抽一口氣,一下睜開了眼睛。 她這是到了地獄嗎? 人都已經死了,這痛的感覺還要跟著她嗎? 那不是太虧了嗎? 阿瑯沒有動彈,看著頭頂灰撲撲的天花板。 這里果然和那些書里描寫的地獄有些相像,也太黯淡了些吧。 她轉動腦袋,四處打量。 發現她如今躺在一間空蕩蕩的屋子里。 屋子不小,有一個小小的透氣孔,壁上掛著一盞小小的油燈。 再看她自己,身上的傷口因為她的動作,時不時的疼兩下。 衣裳早就換了,該包扎的地方已經包扎…… 這不像是地獄,倒是像被救了,只是,這個呆的屋子,又不想是真心的想要救她。 哪里有把救來的人放在這種地方的,好像她多見不得人似的。 阿瑯閉了閉眼,好一會,腦子不再混沌。 “你從鄉下來沒多久,不知道這里供奉的是誰,這可是聲名赫赫的靖安侯,生前戰功彪炳?!?/br> “因為護駕,不幸被人所害,算來都去世好多年了?!?/br> 阿瑯再次肯定,這不是什么地獄。 供奉父親靖安侯排位的地方,那就是在同泰寺了…… 阿瑯一愕,同泰寺的主持是慧能大師,聽說是個大能,很厲害,已經閉關許久…… “哎,聽說太子已經請旨,只等過些日子,就迎娶靖安侯之女做太子妃,沒想到,靖安侯的女兒也被人所害……” 阿瑯聽得渾身冰冷,剛剛還安穩地躺在那里,這話讓她垂死夢中驚坐起,什么玩意兒? 明明她定親的人是清河郡王蕭珩啊。 她難道還是在夢里嗎? 別人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對天發誓,從來沒想過要嫁給太子。 阿瑯用手在身上擰了擰,其實不用她擰自己,身上那么多傷口,在她坐起時,紛紛提醒她,快點躺好。 “噓……”有人噓了聲,“你可別瞎說,這種話休要提起,太子妃可不是那么好做的?!?/br> “還是怪靖安侯的女兒命太薄了……” “說起來,命太薄的,還有一個啊,前頭清河郡王,多么俊俏的一個,竟然……” 外頭有尖細的嗓音響起, “好啊,原來你們在這里偷懶,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靖安侯死了多年,陛下年年今日都要來吊唁靖安侯……” “趁著陛下還沒來,干凈打掃,若是打掃不好,可別怪我打你們板子。” 原來兩個說悄悄話的人聽到尖細嗓門的人這樣一說,連忙動了起來。 阿瑯聽到外頭的聲音,搬東西的聲音,放下東西的聲音。 她艱難的走動,走到發出聲音的那邊,推了推墻,敲了敲,聲音落在她的耳朵里,已經是夠大了。 只是外頭,亦無所覺,該做什么的,還做什么。 阿瑯有些著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外頭的人聽不到里頭的聲音。 她到底是不是在同泰寺? 她如今到底身在何年?怎么會有太子娶她這樣的事情發生? 還有阿珩,竟然什么?倒是把話說完啊。 好似知道阿瑯心頭想什么一樣,外頭打掃的兩個人好一會終于安靜下來。 “哎,說起來,清河郡王那樣一個俊俏的人,竟然被人暗算了,死于非命……” 阿瑯渾渾噩噩地聽著,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阿珩怎么會死于非命?什么人,敢傷害他呀? 她心急起來,想要尋一個出口,不顧疼痛,惶然睜大眼睛四處看,拍打著墻面。 沒人理會她。 她情愿這是一個夢,也不想聽到蕭珩死的消息。 是了,這一定是個夢,只要她醒來,就一切恢復原狀了。 阿瑯眼淚止不住往下流,明明她都已經和那個黑衣怪人一起死在了大火里。 她慢慢沿著屋子走了一圈,那個透氣孔很高,屋內除去一張矮床,別無它物。 阿瑯走得有些累了,坐在床榻上,床尾有一張小幾,上面放著水壺和一個杯盞。 她抬起手來,毫不猶豫地要去倒水,有轟隆聲傳來,一堵墻壁慢慢移開,進來一個人。 一個佝僂著的婆子,提著一個食盒。 見阿瑯醒來,似乎一點不驚訝,沉默地走到阿瑯的身邊,將那食盒放在小幾上,又沉默地走開。 “阿婆……這里是哪里?”阿瑯的聲音有些粗噶,沙啞。 婆子恍若未聞,顧自走了。 “阿婆,告訴你的主人,我要見他……” 眉頭都沒動一下,一如既往的往前走,眼看就要到剛剛進來的墻邊。 阿瑯吼起來, “告訴你的主人……” 婆子不聞不問,已經走了。 這是個聾啞婆婆,還不會說話…… 阿瑯已經預知,接下來她將會面對什么。 沒有人理她,關在這樣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不知道日夜時辰,也許沒過多久,不用外頭的人動手。 她自己也會發瘋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