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盡可能地陪伴與等待，等待白糖緩過來。

    于是他想著出去走走、吹吹風(fēng)或許會好些，便微微彎下腰，問：“白糖，剛剛我收到通知，說我改名字的審批通過了，剛好公安局就在醫(yī)院附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辦理？”

    白糖眼睛沒有什么光亮，他一動不動，仿佛沒聽見。

    蔣云書晃了晃他的手，見他抬起頭了才一字一頓地又說了一遍。

    白糖的大腦遲鈍地轉(zhuǎn)了轉(zhuǎn)，喃喃：“名字，換了名字，書”

    蔣云書應(yīng)了聲：“嗯，以后身份證、戶口本還有結(jié)婚證上都會是我的名字。”

    這句話讓白糖有了反應(yīng)，他攥緊了蔣云書的手，直勾勾地望著alpha的眼睛，“要去。”

    手心里的溫度漸漸暖起來，蔣云書勾了下嘴角，“那走吧。”

    公安局距離醫(yī)院大概有一公里的路程，天氣不算熱，兩側(cè)有許多樹木，在人行道上投影出片片樹蔭，兩人并肩慢慢走著，白糖似乎緩過來了，但臉上的紅并不能很快地消下去，他望著周圍，點(diǎn)點(diǎn)陽光落到鼻梁上，聲音沙啞地開口道：“我很久沒有這樣走在路上了”

    蔣云書道：“你想逛就和我說，我會陪你。”

    迎面一輛單車行駛過來，他虛虛攬過白糖的肩讓后者往里靠點(diǎn)，卻注意到單車上的人視線一直盯著白糖，頭都扭過來了還要盯。

    蔣云書皺著眉看過去，那人又立刻收回視線騎走了。

    現(xiàn)在是下班放學(xué)的高峰期，走出了林蔭大道，人一下子多了起來，汽車的馬達(dá)聲，人群的嘈雜聲，列車的轟鳴聲，三三兩兩的人與他們擦肩而過。

    很奇怪，蔣云書幾乎是立刻意識到，方圓五十米內(nèi)，無數(shù)熾熱的視線落到了他們身上，火辣辣的不容忽視，令人不舒服。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人們低頭、仰頭，扭頭，臉無一例外地朝向他們，眼神里帶著探究、好奇以及驚訝，卻無關(guān)于他，而是全部都在盯他身旁的白糖，竊竊私語。

    “那是omega吧？天啊真的很漂亮”

    “cao，比我追的愛豆還好看！”

    “活的omega？我第一次見，能發(fā)朋友圈嗎？”

    蔣云書眉頭緊皺，正想拉過白糖讓他站靠馬路的那一側(cè)時(shí)，一群看著像是初高中的beta學(xué)生們，背著書包走過來，其中一個湊到另一個耳朵旁說話，聲音卻壓根沒降下來：“誒誒你們看那個omega，臉上那么紅，一副那什么過后的樣子嘻嘻嘻。”

    很惡劣的語氣，不堪入耳。

    白糖一直忍耐的不安爆發(fā)了，臉上滿是驚慌失措，側(cè)頭確認(rèn)了好幾眼alpha的臉，心里催眠自己：“這是天使是蔣天使。”

    突然，手傳來了拉扯感，右耳被溫暖干燥的觸感捂上，他驀然回頭，看到蔣云書定在原地，臉部線條冷硬，咬肌突起，下頜線鋒利，冷冷地盯著那幾個學(xué)生。

    alpha冷下臉來時(shí)的氣場是非常可怕的，作為beta并不敢得罪alpha，打又打不過，拼又拼不過，連法律都是站在alpha那邊的，那幾個學(xué)生立馬噤了聲，加快兩步走了。

    蔣云書放下捂著白糖耳朵的手，語氣不太好：“我們打車回醫(yī)院，再開車去公安局。”

    白糖抿了抿唇，乖乖地跟著走了，走了幾步，他忍不住伸手蹭了下自己的耳垂，很燙很癢。

    坐上出租車的后座，司機(jī)通過后視鏡瞥了幾眼白糖，蔣云書不算客氣地問：“看什么？”

    司機(jī)瞬間正襟危坐，目視前方。

    蔣云書深吸氣，他不是一個容易生氣的人，作為醫(yī)生，這種張口就來的人他見得多了，但都無法讓他生出一點(diǎn)波瀾，可現(xiàn)在不同，他現(xiàn)在內(nèi)心的火蹭蹭直冒，他捏了捏眉心，對無辜遭殃的司機(jī)說道：“抱歉。”

    白糖坐在另一邊，頭抵著前座后背，正一眨不眨地看著alpha，見alpha望過來了，便攤開手心，做口型道：“要牽手嗎？”

    蔣云書以為白糖在委屈害怕，他垂眸，眼前的手指修長白皙，但因?yàn)樽黾覄?wù)和受過傷的原因，不算光滑，上邊還有細(xì)碎的傷疤。

    白糖怔了怔，頓時(shí)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手并不好看，他蜷起手指，想收回去。

    蔣云書牽住了。

    兩人的手交纏著垂下，落在中間的沙發(fā)座椅上。

    就大概三五分鐘，他們的手松開，再次在醫(yī)院大門下了車，又坐上自己的車。

    白糖看著駕駛座上仍舊繃著臉部肌rou的alpha，小聲道：“別生氣了。”

    蔣云書輕嘆一口氣，“我現(xiàn)在沒生氣了。”

    眉頭還皺著呢，白糖嘀咕：“騙人。”

    “抱歉，”蔣云書說，“我不知道會是這樣的情景，你別放在心上。”

    白糖坐在副駕駛上，他綁好了安全帶，習(xí)慣性地身體前傾，右臉壓在中控臺上，就這么望著alpha，他看著蔣云書生氣又帶著一絲懊惱的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其實(shí)相反的，我很開心。”

    “嗯？”

    “和蔣云蘇剛好起來的時(shí)候，”白糖說，“他很喜歡就這樣和我走在路上，每一次都有很多人這樣討論我，像剛剛那樣，但那時(shí)的我很傻，以為他是真的喜歡，所以為了他忍住了，和他說沒關(guān)系的，后來我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喜歡和我一起壓馬路，他討厭死炎熱的天氣，討厭死和別人擠來擠去了，他只是享受大家朝他發(fā)射的羨慕眼光，在向大家炫耀他有一個omega而已。”

    就像在炫耀一個漂亮的寵物般。

    白糖承認(rèn)，時(shí)隔三年再次沉浸在這樣如此相同的場景里，他很害怕，所以他反復(fù)確認(rèn)自己身旁的這個alpha，可沒讓他驚慌多久，蔣云書就用行動徹底打消他的疑慮與不安。

    蔣云書面色不虞，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他有病。”

    白糖“噗哧”一聲笑出來，他第一次聽蔣云書說這種不算禮貌的語句，竟有種仙子從天上落下來同他為伍的感覺，少了些距離與仙氣，多了一翻親近。

    他笑了一會，輕聲道：“其實(shí)像學(xué)長，像如云，像很多omega，他們走在街上是不會這樣的，因?yàn)樗麄冸m然是omega，但更像beta。”

    “我不知道為什么，從小我的omega性別特征就非常明顯，”白糖攤開自己的手心，看著自己纖細(xì)的手腕，“以至于還沒分化，大家都篤定我是omega了，也因此，我的父母一直不喜歡我。”

    蔣云書喊道：“白糖。”

    白糖抬眸看過去，“嗯？”

    “如果你因自己有著明顯的omega外型而感到悲傷，”蔣云書說，“那是這個社會，這個世界的錯。”

    白糖沉默片刻，笑起來：“……嗯。”

    “蔣醫(yī)生，你能說一下你以前的事嗎？”白糖的額頭被壓出一個紅印子，他問，“我，能多了解你一下嗎？”

    這下輪到蔣云書怔住了，但他下意識地說：“能。”

    可等了幾分鐘，alpha都沒再出聲，只是眉頭皺了起來，指尖一下一下地點(diǎn)著方向盤，好似在冥思苦想。

    又好幾分鐘過去，蔣云書說：“要聽一些我遇到的病人的故事嗎？”

    白糖愣愣地點(diǎn)頭。

    在聽蔣云書講到第三個故事：老人嚷嚷著不要做手術(shù)醫(yī)院都是騙錢的明明兒子搜了百度不是這樣說的要叫院長出來對質(zhì)后，白糖不得不打斷，委婉道：“蔣醫(yī)生，有關(guān)于你的故事嗎？像讀書時(shí)的遇到的事呀什么的”

    蔣云書只好重新想，他本來想說林柏舟，但一想這好像也是別人的故事，最后只無奈地笑了笑：“抱歉，我沒什么印象了，好像只有不停地學(xué)習(xí)，不停地工作。”

    白糖“啊”了一聲。

    一時(shí)之間安靜了下來。

    原來自己這么無趣，蔣云書想到。

    白糖突然又笑了起來，眼睛彎成月牙的形狀，露出潔白的牙齒，語氣滿是恍然大悟：“原來只有這么努力才能成為像蔣醫(yī)生一樣這么優(yōu)秀這么這么這么好的人嗎。”

    說到“這么”的時(shí)候，他還比劃了一個大圈圈，畫滿了整個副駕駛座的空間。

    第53章 “在意。”

    在醫(yī)院停車場聊了那么久，加上去公安局和辦理的時(shí)間，等兩人出來時(shí)，天已經(jīng)暗了，兩旁的路燈全開，有些小飛蟲在燈下繞著撲棱。

    新的戶口本還殘留著刺激的臭氧味，白糖捧著，短短幾分鐘內(nèi)就打開看了好幾次，一遍又一遍用指腹撫著“姓名：蔣云書”那一欄，簡直愛不釋手。

    照片上的也是蔣云書，頭發(fā)被梳了起來，露出清晰立體的五官，眼角有微微彎著的眼紋，嘴角向上揚(yáng)出一個細(xì)微的弧度，溫文爾雅，落落大方，和蔣云蘇不一樣，太不一樣了。

    白糖反反復(fù)復(fù)、來來回回地掃著照片上的alpha，恨不得把這模樣刻在眼睛里，徹底替換掉那個黑心怪。

    蔣云書從文件袋里拿出一個東西，說：“白糖，給我一下。”

    白糖乖乖地遞過去，幾秒時(shí)間，戶口本又被送了回來，“好了，給。”

    白糖接過來一看，曾用名那一欄，被一張白色的長方形狀貼紙給貼住了，什么都瞧不見。

    “撕下來不會有痕跡的，”蔣云書特地上網(wǎng)做了功課，“我明天去辦新證件，把它撕下來就可以了，辦好后再重新貼一張。”

    白糖看著那個貼紙，突然就有點(diǎn)想哭，心里暖暖的，好似有什么熱流破開滿是裂痕的石墻，淌了全身，他的眼眶迅速紅了，只好吸了下鼻子，壓住酸意，“……謝謝你，照片很好看，很帥真的。”

    把心里話說出來之后，他又反應(yīng)過來，這個容貌并不是蔣云書原本的樣子，他慌忙地想解釋：“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并不是覺得蔣云蘇這幅皮囊?guī)洠悄愫軒洠F(xiàn)在就是很帥”

    “我知道，”蔣云書笑了笑，“別急。”

    可白糖看著alpha溫柔安撫他的模樣，莫名的，另一個念頭油然而生：到底還有多少人嘗過被蔣云書照顧，被蔣云書關(guān)心的滋味？

    應(yīng)該很多個吧那么熟練，那么細(xì)心，面面俱到，不會讓人感覺到冒犯，一切都恰到好處，可他又清楚記得，蔣云書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alpha說過他只有兩個親近的人，一個是長得像林醫(yī)生的好友，一個就是他了。

    那么。

    周安呢？自己長得很像他的那個周安呢？

    白糖的指腹停在照片眼睛的位置，小聲問：“蔣醫(yī)生你會照顧病人嗎？”

    蔣云書理所當(dāng)然道：“當(dāng)然會。”

    “周安呢，”白糖語氣中帶著一點(diǎn)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急迫，“你也會照顧周安嗎？”

    蔣云書不明所以，如實(shí)答道：“會的。”

    白糖瞬間噤了聲，戶口本被合起來抱在懷里，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蔣云書等了一會都不見omega說話，便問：“怎么了？”

    白糖收拾了下心情，仰起臉勉強(qiáng)地朝他笑了笑：“沒事啊。”

    雖然這么說，但白糖一路上都很沉默，車窗外的燈光有節(jié)奏地晃過他的眼睛，一根根睫毛陰影落在眼下。

    蔣云書透過倒后鏡看了好幾眼，白糖的眼睫毛其實(shí)不算濃密也不算翹，就是長，還黑，反而映襯得五官像被水洗過般，精致得清晰。

    一路安靜。

    到家時(shí)，門都還沒打開，兩人就聞到了絲絲從門縫飄出來的若有若無的苦澀味。

    蔣云書算準(zhǔn)了時(shí)間，覺得他們沒法回家吃晚飯，便讓阿姨把中藥煎了就好，這不，剛回到家，就能喝了。

    白糖皺著鼻子，踱去廚房看了看，一個陶瓷鍋放在燃?xì)庠钌希L嘴還冒著熱氣，他以為是alpha的身體出現(xiàn)問題了，轉(zhuǎn)頭就去問，語氣滿是擔(dān)憂，“蔣醫(yī)生，你為什么要喝中藥？”

    蔣云書把車鑰匙放在鞋柜上，淡淡地說：“是你喝。”

    “啊？”白糖覺得自己沒聽清楚，半晌，又“啊”了一聲。

    蔣云書捋起襯衫袖子，露出有力的小臂來，他戴上防高溫手套，抓住鍋柄傾斜，黑褐色的藥水嘩嘩地被倒進(jìn)碗里，他轉(zhuǎn)身，正想遞給白糖，卻發(fā)現(xiàn)人影早跑沒了，不過很可惜，沙發(fā)后一條掃來掃去的尾巴出賣了他們。

    白糖知道alpha在涉及到健康方面是很強(qiáng)勢的，他也沒想能躲過去，就是他現(xiàn)在的心情不知為何怪別扭的，像是低落又像是委屈，但又好像不是，總歸不是開心等正面情緒，所以此時(shí)此刻的他有點(diǎn)小叛逆，不太想順著alpha的意，于是便企圖用行動來稍稍抗議一下。

    “你上學(xué)的時(shí)候我拿你的病歷去看中醫(yī)了，”蔣云書繞到沙發(fā)后邊，逮住了一人一狗，“要補(bǔ)氣血，補(bǔ)脾腎，開始最少一周三次，除此之外，還要加強(qiáng)鍛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