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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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彈指又五年。 都說山水養人,此話不無道理。千茫山鐘靈毓秀,是修身養性的絕佳去處,連朽月極為強盛的戾氣也被此處的靈氣漸漸凈化。 戾劫見血是禁忌,一旦見血一發不可收拾。 曠日持久的后遺癥耗磨了朽月所有的耐心,昨晚抗爭一宿,內息依舊顛倒流竄,最后索性自我放棄。 翌日午后,暖風熏人,朽月蜷在搖椅上昏昏欲睡,慢慢覺得眼前浮光掠影,遍地都是刺目血紅。 場景恍惚一換,夢境油然而生,她甚至能保持頭腦清醒地看著周遭。 夢里一位紅衣男子煢煢孑立于楹蘭樹下,不言也不語。他靜望著頭上一樹青色的花蕊,干凈溫柔的眉眼猶如冬日夏云,不染一塵。 清風徐來,花雨洋洋灑灑地飄下,男子踩著一地青芳,任由花蕊落滿肩頭。他眼波粼粼,若有所思,忽而向前攤開一手,待幾瓣落英飄至掌中才便緩緩合起,將之放置繡囊中。 朽月一眼認出了對方是誰,于是默默朝男子走去,想到自上次一別也沒能好好打個招呼,碰巧在夢里遇見了,怎么著也要說幾句道謝的話再醒。 “莫緋。”朽月喚了他一聲。 男子微微側身,看了來人并不驚訝,隨后漾起一彎令人心魂失措的笑來:“你怎么不叫我蝎子了?” 朽月癡愣片刻,暗自忖度,怎么這人在夢里也這般妖孽?于是跟這位‘過氣死人’杠上了:“你不是死了么,叫一個亡魂外號難免有些不尊重。” 莫緋聽了笑意更甚,好像很是認同朽月的話。 夢境不知是不是自帶柔光的緣故,朽月越發覺得這個妖孽很是順眼起來。不得不說,這貌子著實好看,也難怪將世間女子迷得神魂顛倒,散了三魂六魄。 “許久未見,白陌公子,你變化挺大。”莫緋的聲音柔和細膩,如同情人在耳邊輕輕呢喃。 朽月下意識地低頭看,發現自己在夢中仍舊是一身男裝,不知為何竟然松了口氣。 莫緋應是不知她的身份,可能是方才他的口氣有些意味不明,讓朽月一時恍惚。 抬頭時,朽月看見莫緋正背著身子偷偷掩笑,如同發現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朽月這才發現自身音色已改為女音,一開口就被他知道了…… 周圍的景色在晃動,夢境開始變得支離破碎。 這時莫緋突然止住笑意,轉身鄭重其事地把一個繡囊遞到她手中。 朽月接過繡囊,滿頭霧水地問:“這是什么?” “定情信物。” 莫緋露出神秘一笑,一語方畢,夢境轟然坍塌。 朽月心口一緊,頃刻扶額醒來,臉色泛青,看起來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她正欲擦去額頭虛汗,方覺手上握有一物,狀似錦囊,難不成真拿了莫緋的‘定情信物’? 她定神一看,才發現虛驚一場。手上的并不是夢中那個裝花繡囊,只不過是十分不起眼的普通荷包,里面還裝著幾塊硬狀東西。 朽月狐疑地細細端詳起荷包,她不記得自己曾有過這種物什,隨手將荷包袋口朝下抖了抖,掉出來幾塊姜糖。 “這是師傅給我的姜糖,可甜了,你吃一塊看看。” 一個稚嫩的聲音兀地從搖椅背后傳來。 朽月驀然回身看去,發現一小孩竟趴在椅背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小孩兒,你怎么進來的?”朽月詫異地問道。 小孩長得十分清秀,眼神靈動逼人,唇紅齒白,穿著一身銀白色道服。只見其右手手背上有一朵形狀奇異的青色火焰胎記,而左手則戴著一串紅珠鏈子。 小道士似乎一點也不認生,乖巧地走到朽月跟前,天真無邪地沖朽月笑了笑,小手指向大開的門說:“門是自己開著的,我就進來啦。” “不是說門關不關的問題,本尊分明設有兩重結界,你如何能進?” 朽月目光來回審視著這個小道士,不敢置信區區一個五六歲的娃娃輕易穿過結界,而且居然還沒驚動她! “咦,結界是什么?”小孩眨巴著水靈靈的眸子,一臉無辜懵懂的模樣。 朽月無奈地嘆了口氣,難不成真是他誤打誤撞進來的?她這結界對小孩沒有作用? “罷了,說了你也不知。”朽月放棄糾結這個問題,她已經猜出這倒霉孩子的哪家的了。 “你是不是叫蘭溪?你師父是柳初云?” 小道士激動地揪著她的袖口,雙眸頓生光彩:“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背光站在搖椅前面定定地看著朽月,眸光清澈無塵,白凈的小臉上染著淡淡紅暈。 饒是朽月再不喜歡孩子,此時也難免發自內心感嘆:嗯,這小道士確實怪可愛的…… 蘭溪低頭想了許久,目光滿是希冀:“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了,那我也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朽月剛想教育他小孩不能沒大沒小,但對上蘭溪的炯炯視線時她忽然愣怔了下,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夙灼靈。” 可真真是青天白日見了鬼,朽月也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錯,居然會將本名告訴這個乳臭未干的黃口小兒…… 蘭溪將眼睛彎成月牙,不知天高地厚地說了句:“那我以后便喚你灼靈好了。” 朽月的耐性消耗見底,冷酷地駁回:“不準!連你師父都不敢直呼本尊名諱,一個黃毛稚子,誰借你的膽?” 小蘭溪趴在朽月的膝蓋上雙手托腮,津津地望著她手里的姜糖,不理她的警告,反而天真道:“灼靈快吃糖,快吃快吃。” 朽月生無可戀地拈起袋里的一粒姜糖往嘴里送去,不錯,是挺甜的……不對,怎么被繞進去了?現在可不是糖甜不甜的問題,等等,是什么問題來著? 唉,朽月捂額,這小屁孩不是太精就是太傻,聽不懂人話似的。 “天色不早,你該回去了。” 朽月將剩下的姜糖裝回荷包里遞還給他,見他又要裝傻沒聽見,起身直接攫住蘭溪的衣服后領,揪拎小雞似的一把將他拎了出去。 外面湖畔有只呆頭呆腦的大白鵝在等著小主人,見有人出來,它興奮地煽了煽翅膀。 呆鵝忽然一看它的小主人是被拎著出來的,立馬察覺情況不對,遂伸長脖子叫喚了幾聲便要去啄抓小孩的歹人。 朽月將小道士放在路邊,側身斜睨了眼這只肥笨的家禽,這殺傷力滿級的眼神把大白鵝嚇退了好幾步。 “大呆,這位是灼靈,不可無理!”蘭溪對著白鵝教訓道。 “帶上你的丑鴨子回去,別再來了,否則就把你和它一塊煮了吃!” 伊澗尋正在院里心無旁騖地練功,心說這下午難得清靜,要是換了往日他那小師兄指不定又要干擾他。 夏日炎炎,伊澗尋揭去腦門熱汗打算稍作休憩,忽聞觀外蘭溪說話的聲音,他好像在跟師父談論某件事。 “師父,我回來啦。” 蘭溪身后跟著一只搖搖擺擺的大鵝回到了朝塵觀,柳初云恨鐵不成鋼地將徒弟拉到跟前,又開始了語重心長的教誨:“你這孩子又跑哪玩去了,害我好找一通!你就不能跟師弟好好學學,瞧瞧人家多用功呀。” 伊澗尋站在觀中聽得一清二楚,十分贊許地點了點頭,心想還是師父這話中聽! “師父,我才剛滿六歲,你是不是對你心愛的小徒弟要求太多了?”蘭溪撅著小嘴向柳初云撒嬌,好像一肚子委屈和辛酸沒人知曉的模樣。 就知道用這招!伊澗尋在一邊暗自誹腹,別看他這小師兄一臉天真爛漫,其實jian詐狡猾得很! 柳蘭溪平日里在師父面前倒是一副純潔無公害的面孔,等師父走了就開始對他頤指氣使,稍不如他的意就開始胡攪蠻纏,總是妨礙他靜心練功。 “你呀!小小年紀也不知道他哪來的這么多歪理,說話一套一套的。這都是跟誰學的,為師可不記得有教過你這些呀。”柳初云被氣笑了,食指輕輕點了下他的額頭,寵溺地將他拉入懷中。 “師父,后山是不是住著一位好看的女神仙?能跟我說說她的故事么?蘭溪想聽。” 聽這倒霉孩子別扭的語氣,伊澗尋抖落一地的雞皮疙瘩,真是人前人后兩副面孔! 伊澗尋又聽到蘭溪提起靈帝的事心里犯起嘀咕,他是如何知道?于是躲在角落靜靜等待下文。 “你剛才跑后山去了?” 柳初云不可思議地瞅著他,這孩子人小鬼大知道的還挺多!分明沒跟他提過后山的事,靈帝更是不讓人靠近斂霧湖,這小子該不會又闖禍了? 蘭溪看出了他師父在想什么,于是忙擺擺小手,笑嘻嘻地解釋道:“蘭溪可沒干什么壞事,jiejie人可好了,她跟我說下次再去玩。” 伊澗尋終于聽不下去了,突然從門后走出,他氣憤填膺地看著蘭溪說:“你小子竟敢去叨擾靈帝她老人家!你這熊孩子!以她老人家的歲數都能當你二十個太祖奶奶了,以后可不能叫她jiejie聽見沒有!” 蘭溪平白讓伊澗尋嚷一耳朵也不生氣,還心平氣和地指出:“師弟,你不知道說女子年老是大忌么?” “蘭溪說的很有道理呀!”柳初云聽蘭溪這么一說,也表示同意這孩子的說法。 伊澗尋氣道:“師父!怎么你也跟師兄一般見識!” “澗尋,雖然你師兄看起來年紀小,但他未必就是信口胡說。你喊靈帝一聲祖奶奶試試?看她不打折了你的腿咯!” 伊澗尋:“……” “師父,我還是去練功吧!” 伊澗尋郁悶地繼續埋頭苦練,他頓時有種一輩子都要被師兄欺壓的覺悟了。 柳初云摸著蘭溪的小腦袋,覺得這孩子不省心,又絮絮叨叨地叮囑道:“蘭溪,雖然你沒闖什么禍但是下次不能亂跑了,不知道為師很擔心嗎?一歲的時候你差點被妖怪烤熟吃掉,那次為師半條命都快搭上了,如若再碰上其他厲害的妖怪,為師可真就無能為力了,知道嗎?” “師父,蘭溪知道的。” 見蘭溪沉默地點點頭,柳初云滿意一笑,夸了句“孺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