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7)
對于陳昭的問題,宿白微沒有立刻給予回應。 他只是毫無目的性地翻了翻桌上的資料,其實什么都沒看進去,只是保持了一種體面的沉默。 有關于宿氏股權變更的傳言,到現在為止,仍然沒有一個確切可信的結果。 唯一讓外界捕風捉影的,就是他們親眼看著宿白微在短短一個月之內,被從集團調到分公司,再到如今這個毫不起眼的小項目里。 陳昭和外界所有人一樣,依然還在觀望著這場由繼承權牽引而出的集團內部動蕩。 但他作為宿白微最親近得力的下屬,內心自然是向著宿白微的。 加上一直以來,宿白微的工作成果也頗受大家認可和推崇,拋開所有豪門秘辛不說,只看個人能力,宿白微是不會輸給宿烽的。 所以即便他們被發配到這樣一個小破企業里,陳昭也還是不愿意相信,集團已經放棄了他的老板。 您說,這是不是對咱們的考驗啊?會不會董事會就是希望看到您力挽狂瀾,把這樣一個破破爛爛的項目給救活? 陳昭還在那兒發散思維,自己跟自己頭腦風暴,然后又對宿白微說, 畢竟說到繼承人,那宿烽有什么本事跟您爭啊?您想啊,他上半年投個生物制藥差點搞出人命,去年做海洋環保宣傳結果因為在禁停區域搞派對被海事局叫停,前年就更離譜了,為了搞些不靠譜的東西竟然挪用集團公款。這樁樁件件記錄在案,早該對他數罪并罰,我才不信集團還會愿意讓他接手核心項目。 宿白微放在文件上的手指不動聲色地輕輕蜷了蜷,骨節有些僵硬。 他曾經又何嘗不是和陳昭一樣的想法? 宿烽從各方面來看都不如他,從頭到尾都是個被寵大的紈绔,前前后后給集團惹了不少麻煩。 宿白微也曾信誓旦旦地想,只要自己撐過了這幾年,只要能夠讓宿氏的那群人看到自己的能力,他總有出頭的那天。 可宿家長孫的名頭,似乎給了宿烽免死金牌。 即便宿烽的樁樁件件都被記錄在案,也沒有人真的去追究他的責任。 直到現在,宿烽活得瀟瀟灑灑。 反觀宿白微卻猶如強弩之末,無論多么小心謹慎,只要一次失誤,就會被打回原形。 這間小小的辦公室,不只是宿氏對他的敲打,更是集團在告訴他:你爭無可爭。 收回思緒后,宿白微突然問了一句:陳昭,我記得你以前考過w語的證書。 面對他的話鋒突變,陳昭愣了好一下,才撓了撓后腦勺樂呵呵地說了句: 啊對,我學過三門小語種,但后來到了這邊也沒什么機會用,現在大概也生疏了哈哈。 他不知道宿白微為什么突然提起這個,但是一提到w語,自然就想到了這段時間的新聞,下意識問了句, 最近w國的政策似乎有大變動,難道您是準備往那邊發展嗎? 陳昭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是無條件地堅信宿白微不會在任何競爭中失敗。 與其相信他們已經走到了絕境,陳昭還是更愿意認為,宿白微是有后路可退的。 然而宿白微卻只是說了一句話,就讓陳昭所有樂觀的念頭被打消了。 我有一些認識的人,最近確實打算往w國發展。 宿白微說話的時候并沒有看向陳昭,他的眼神似乎很認真地盯著手里的資料,事實上又什么都沒有集中, 我會推薦你去試試。 嗯?陳昭傻眼,說話連口音都帶了出來,啥試試? 無論是你的工作經驗還是個人能力,都有很大的上升空間,屈就于此有些浪費了。正好現在手里的事情不多,趁著閑余時間你可以 啊!陳昭突然大喊一聲,宿總 這聲音高亢渾厚,在小小的辦公室里振聾發聵。 宿白微說到一半被他強行打斷,耳朵里都嗡嗡作響,他一言難盡地抬頭看著陳昭說:你小點聲。 陳昭立刻壓低嗓子,又說:宿總,你是不是準備拋棄我自己去發財了?! 在說什么呢 宿白微無奈嘆氣,有些感慨這陳昭的腦回路,時而精明過人,時而又不著邊際。 你們宿氏家大業大的,就算離開了集團也多的是平臺施展拳腳。如今到這個項目來不就是過渡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以您的能力和抱負,絕對不會止步于此。現在您突然就要趕我走,這不擺明了是嫌我累贅嗎?! 陳昭越說越來勁,跑到宿白微身后突然開始給他捏肩捶背,笑道, 宿總,你給我交個底兒,是不是就是你想去w國東山再起,又不能明著來,所以先讓我去探探路?這事兒你跟我明說就成,咱倆還繞那么多彎子做什么? 宿白微語塞了半晌,對于陳昭的過分樂觀突然無言以對。 他垂了垂眸,把陳昭的手拍開,說:別貧,剛才我說的話你要放心上,不是玩笑。 所以,宿氏繼承權的競爭您是真的打算放棄了嗎?就要這樣,讓宿烽贏到最后? 陳昭不可思議地問出了這句話后,又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很快抬手就捂住了嘴,有些尷尬地看著宿白微。 還好宿白微并沒有被冒犯的樣子。 他反而笑了笑,說:難道不是大家都已經默認了這件事? 宿烽和楊家的訂婚迫在眉睫,老爺子也因為身體原因決定留在風城不再離開,董事會開始多次集中地召開會議,而每次會議結束,宿白微手里的產權便會被收走一部分。 種種跡象都是在表明,宿白微已經失去了競爭力。 他并沒有眾人所想的那樣失意,反而表現出了一種過于冷淡的從容。如今被陳昭直白地問這一句,也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最近項目上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這幾天你多了解一下w國的新政策,找找突破口,要是真去了新的公司別給我丟臉。別的事,就不用管了。 愣著干什么? 宿白微偏過頭看他,卻發現陳昭垂著雙手一言不發,便問他, 是不是對這方面不感興趣?沒關系,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訴我,我會盡量為你爭取到合適的機會。 有別于過去韜光養晦假裝不爭,實則步步為營謀定而后動的宿白微,陳昭發現,如今的宿白微好像變了個人。 宿白微好像不是說著玩的,而是真的想放棄奪權這件事。 您要做什么決定,我身外局外人,是沒有資格插手的。只是如果您真的已經想好了,那可不可以再回答我最后一個問題? 陳昭嘴里雖然是疑問,但臉上的表情卻是無奈的笑,仿佛他的問題不需要答案,或者,他自己心里已經有答案, 究竟是你覺得自己已經于繼承權無望了,所以才選擇放棄這一切,還是說你其實從來就沒有你表現出來的,那么想要這些東西? 十一月的風城已經有些涼颼颼,別墅花園里疏于打理的花草顯出了幾分不合時宜的茂密。 別墅的主人似乎并沒有那么多時間來照料這些花,但他會雇一個人定期上門來修理。 厲衡知道宿白微雖然嘴上不說,但其實很喜歡這房子里有一些生機勃勃的存在。 而此時此刻,厲衡正站在離花圃不遠的涼亭里,黑著一張五官凌厲的臉。 在他的視線里,鄭子騫正從一片鮮艷的花叢里摘下幾朵長勢最好的月季,隨后跟哈巴狗似的跑到了蕭璇身邊借花獻佛。 而蕭璇一把扯過花扔到地上,滿臉嫌棄地翻了個白眼走掉了。 厲衡還看見,從房子里抱著哈密瓜路過的霍尤,在經過的時候不小心踩了一腳地上已經失去生機的花,毫無察覺地朝他走來。 緊接著,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陶歌月看了一眼地上的殘景,又看了一眼鄭子騫和蕭璇,拿出手機拍了一張花的照片后發布微博:【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秋風陣陣,吹得厲衡的臉色越來越黑。 干嘛一副要吃人的樣子,朋友們來看你,不開心? 霍尤走到他身邊,把蜜瓜往桌上一放,笑瞇瞇道, 我發現你現在人緣是真好,好些人想來探望你,公司那群熟都不熟就想來給你搞個慰問團建的人我差點都沒攔住。不過考慮到你現在還需要多休息,所以今天只帶了他們仨過來。畢竟都是年輕人嘛,左右能陪你消遣消遣。 消遣? 厲衡看了一眼在花園里上躥下跳的鄭子騫和蕭璇,以及旁邊努力欣賞帥哥美女的陶歌月,嘴角抽了抽,說道: 不需要。 別不識好人心啊,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話題度多高,各種品牌資源找你都要找瘋了,要不是星視給你攔著,你的通告得排到十年后。到時候等你傷一好,就得開始高強度工作,那會兒可沒機會讓你跟朋友們吃喝玩樂。 霍尤啃了一口瓜,然后抬手習慣性地拍了拍厲衡的肩,說,珍惜當下。 他剛一說完這話,就聽見花園里蕭璇驚聲大喊道: 鄭子騫,你受死吧!! 厲衡太陽xue一疼,抬眼看過去,發現蕭璇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又扯了幾支花,這會兒正拿在手里當作武器似的往鄭子騫身上招呼。 打人的惱羞成怒,被打的卻一臉嬉皮笑臉。 霍尤感慨道:青春活力,年輕無敵,真好啊。 厲衡低罵一聲好個屁,然后忍無可忍一般起了身。 他朝兩人走了過去,中途還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月季,頗為用力地握住花莖。 走到他們跟前,厲衡滿臉陰沉地叫了一聲:鄭子騫,蕭璇。 最先回答的是一旁的陶歌月,她不知道厲衡為什么要叫其他兩個人,只覺得自己被無視了很不高興,于是舉了舉手說: 我也在的哦。 厲衡幽幽看了她一眼,陶歌月打了個哆嗦。 被叫到名字的兩個人看了過來,笑瞇瞇地說:怎么啦衡哥? 站過來。 厲衡言簡意賅。 他們都不知道厲衡叫自己干嘛,于是乖乖地走向厲衡,站到他面前以后還滿臉期待地望著他。 下一刻,厲衡抬手一人一巴掌拍在腦袋上,啪的一聲,脆生生的 啊! 哎喲喂! 兩個人受痛,都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腦袋。 旁邊的陶歌月立刻縮了縮脖子,小聲說:我不在我不在 揍完人以后,厲衡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月季,厲聲說道: 不許再碰它們。 鄭子騫和蕭璇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為什么被打,淚汪汪地問: 誰們啊 花。 因為不能透露這是宿白微的房子,于是厲衡下意識便說, 不許再碰老子的花。 對于今天有人要來探望厲衡的事,宿白微是一早就知道的。 早上他在厲衡面前倉促說出的那番話覆水難收,現在干脆破罐子破摔,給出了這個家借給你就隨你處置的態度。 只是五點的時候,厲衡發來消息說,這幾人吵著鬧著想多待會兒,趕都趕不走,迫于無奈只能再讓他們坐會兒。他擔心宿白微突然回來和他們撞上,會給宿白微造成不必要的影響和麻煩,所以告訴他一聲。 宿白微收到消息后的第一反應是:那我什么時候回家呢? 當下的宿白微實際上已經沒有什么要忙的,可是看到信息后又在辦公室里坐了許久。 陳昭在和宿白微聊完那些沒有答案的問題后,就整個下午都沒有出現在宿白微面前,公司里的其他人也到點就離開。 他一個人迷茫地對著電腦桌面發呆,突然不知道以前自己為什么每天都那么忙,而現在又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沒的可忙。 思緒一旦飛遠,就沒能回來。 宿白微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在市中心還有別的住處,就這么干巴巴地在辦公室里坐到天黑。 厲衡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宿白微失焦的目光驟然收攏,找回思緒,有些毛手毛腳地接起電話。 你們當老板的還要加班? 宿白微聽到厲衡的聲音時,有些怔愣,隨后才反應過來厲衡說了什么,他困惑道:什么? 九點了,什么天大的事兒也回來吃口飯再忙。厲衡在那頭嘆了聲氣,說,你要真不想喝酒,我也不會逼你,老躲什么。 厲衡六點的時候就給宿白微又發了消息,告訴他家里已經沒外人了,還讓他早點回來。字斟句酌地想讓宿白微感受到他的誠摯。 結果宿白微壓根沒回。 他眼看著任務完成近在咫尺,就怕宿白微是真不想跟他聊那些心事,到頭來把人逼緊了得不償失。 所以思來想去,在等了足足三個小時以后,厲衡決定不再糾結要不要幫宿白微治他的毛病了。 先把人哄開心了,完成任務要緊。 然而厲衡不知道,真實情況是宿白微發了好幾個小時的呆,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的消息,也沒有注意到時間流失。 他這會兒聽到厲衡的話,腦子短路了一瞬間,抬頭看了看鐘表,心里便慌了。 不是的 宿白微匆忙地從座位上站起身,膝蓋猛地撞在抽屜上,砰的一聲,疼得他倒抽一口涼氣,額角瞬間滲出汗來。 怎么了?厲衡聽見動靜就問他。 沒宿白微彎著腰捂住膝蓋,忍了好一會兒,等著不疼了,就跟厲衡說:我剛,忙了一下,現在結束了你等我回去吧。 他說完又怕自己態度太冷漠,讓厲衡誤會,所以加了一句:你餓不餓?我路上給你帶點吃的。 厲衡一聽他說這個,脫口而出道:要不你親自做一頓? 啊? 咳,沒事。厲衡清了清嗓子,知道自己這一步走快了,就隨口圓了一句,我叫了附近的餐廳送過來,你人回來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