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3)
宿白微的指節頓了頓。 都多大的人了,還是不懂規矩,在家宴上也要用你出去應酬的那套來敷衍? 連臻撩起眼皮,笑道, 爺爺可是一直希望你們這些小輩兒們能相親相愛。如今阿烽也認錯了,怎么,你不想承這個面子?沒關系的,阿姨能理解。畢竟是阿烽有錯在先,你記仇也是應該的。還是說,你日后也會找機會以牙還牙? 她不冷不熱地扔出這句話,眾人自然都是心知肚明這其中暗含的刻薄。 尤其當話音落地,宿白微看到爺爺的臉色沉下來,就知道連臻這是戳了老人家的痛處。 爺爺最不想的,就是那些兄弟鬩墻親人相恨的事情。 沒有。他垂了眸,不想和連臻對上,只能又重新端起了酒,趁著旁人沒有煽風點火之際對宿烽說,哥說得對,一家人,和氣生財。 語罷,他仰頭喝下。 酒精順著喉嚨一直燒到胃里,宿白微睫毛輕顫,演些沒能拿穩杯子。 宿烽自然也不落下,慢條斯理地也干了杯,還瞇著眼睛笑說:我一直聽別人說你酒量好,酒桌上從來沒人灌得醉你,要不,咱們兄弟今晚試一試? 他這樣說,不過是找個借口。事實上宿烽很清楚,在宿白微剛進宿氏工作的時候,曾經被人灌酒到吐血,在醫院躺了好幾天。胃病也是那時候落下的。 宿烽和連臻步步緊逼,而其他人冷眼旁觀,這種境況似乎對宿白微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 他正在想怎么推拒才能讓宿烽無話可說,并且不會再被連臻倒打一耙說是不識抬舉。 就在這時,坐在另一頭的宿聞櫻突然啊了一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 爺爺,你怎么還不教訓他們? 她做出氣呼呼的樣子,跑到爺爺旁邊,叉著腰滿臉嫌棄地說, 酒有那么好喝嗎?爺爺難得回來一趟,就知道喝酒喝酒,還要不要吃飯了,真是看不下去。爺爺你看,我就說我不喜歡做生意,他們這些壞毛病就是在商場上給染回來的! 剛才空氣里還隱約火花帶閃電的氣氛頓時被她給攪散,看熱鬧的眾人也突然松了口氣,大家都開始順著臺階下: 可不是,好好的家宴被你們喝成酒局。 你們四叔可是好不容易戒了酒,仔細再把他癮給勾出來。 看到大家熱鬧,爺爺自然也笑了起來,拍拍宿聞櫻的手,嗔怪她:你啊,就是找些借口。你不上班是因為不喝酒嗎?還不是懶。 宿聞櫻一聽,吧唧吧唧嘴,也不反駁,光在那兒扭著爺爺撒嬌。 二十好幾的人了,還跟個小孩兒似的,耍什么活寶。回去坐著。 爺爺嘴上罵她,臉上卻笑著,又對還站著沒動的宿白微和宿烽擺擺手, 你們倆也是,坐下好好吃飯,一個比一個不懂事,像什么樣子。 一場插曲似乎就這么稀里糊涂被宿聞櫻給鬧開了,宿白微趁著眾人說笑的間隙,對宿聞櫻點點頭,感謝她幫忙解圍。 沒一會兒,他收到一條消息,正是宿聞櫻發過來的。 你臉色好難看,要不找個借口先走,我沒喝酒正好開車送你。 今天這一場是為了迎接爺爺回來,還沒吃到最后他就離開,必定又是給人留下話柄,所以宿白微拒絕了。 晚飯吃了整整兩個小時,期間除了連臻用一種意味不明的尖刻目光掃量過他幾次之外,沒再出什么岔子。有爺爺在場,宿烽就算再有脾氣也不敢胡來。 只是宿白微的胃痛卻越來越嚴重,冷汗涔涔,連后背也打濕了。 結束的時候,宿白微沒有和任何人道別便叫了車準備離開。 并非他突然失了規矩,而是每次的家宴,都沒人在乎他來,也沒人在乎他走。此刻大家正在享受其樂融融的飯后時光,如果他進去,反而打擾了大家。 他只是姓宿,但他和他們不算一家人。 然而等車的時候,宿聞櫻突然從大門出來,十月初的夜里已經有一絲涼颼颼的,她打了個哆嗦,蹭到宿白微旁邊問他: 還好嗎? 宿白微沒想到她會跟出來,愣了愣,又說:沒醉。 不是問你醉沒醉。你知不知道你臉色多難看啊,跟閻王來索命似的,下一秒就要魂飛魄散了。 說完她又覺得不吉利,連忙呸了幾聲,笑說, 我也納悶兒啊,老三,其實我覺得你和我一樣,咱們對那些權利啊錢勢都不怎么感興趣。可你給我的感覺是,你總在強求,在逼自己做不喜歡的事。 如果本來就不想要,那你就算爭贏了,又有意義嗎? 宿白微臉色蒼白,聽完后只抿著唇,沒看她,也沒說話。 一直到車來了,他語氣牽強地說了聲:今天謝謝你,我先走了。 宿聞櫻知道他總是不肯對人敞開心扉,也不再多說,揮揮手說: 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就休息一下吧。我看著都替你累 宿白微拉開車門的手頓了一瞬,但很快恢復如常。 從宿家主宅到他外環的房子并不遠,但是因為傷了胃,一路上疼著,就覺得這段路極其漫長遙遠。 對宿白微來說這種情況早就習慣,他只要碰了酒就會這樣,也不想再大費周章去醫院。 本來想著回了家吃點藥睡一覺就好了,結果下了車跌跌撞撞走到門口,卻愣住了。 房子滿室通明,連花園的燈也是打開的。 宿白微一向是自己住,這棟別墅除了每個月固定會請保潔來一趟,平時根本不會有別人來。 可現在已經晚上十點,顯然不是保潔阿姨來的時間。 他的手下意識握緊手機,連身體的不適也突然滯后,取而代之的是滿腦子的警醒與戒備。 等宿白微小心翼翼從后門進了房間,繞到客廳時,直接愣住。 原本整潔得猶如樣板房的大廳,此刻一片狼藉。桌上放著一瓶喝了一半的白蘭地,旁邊還有幾碟小菜。沙發上搭了兩件連吊牌都還沒扯掉的同款不同色T恤。 宿白微背上滲出冷汗,渾身緊繃,再一看,發現一樓的浴室燈竟然也亮著里面有人。 他震住,立刻拿起手機準備報警,同時匆忙走到廚房抽出一把還沒來得及開刃的刀。 電話接通的瞬間,接警人員的聲音響起:這里是風城公安局,有什么需要幫助 就在這時,浴室門突然打開。 厲衡半裸著上身,下面穿了條今天剛讓跑腿人員從地攤上捎來的大褲衩,滿身霧氣濕漉漉地從里面走了出來。 兩人的視線就這么不期然地裝上 宿白微: 厲衡: 十分鐘后,宿白微坐在遠離杯盤狼藉的偏廳里。 厲衡穿好了衣服有些尷尬地走進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最后他干巴巴地咳了一聲,笑說:你回來挺晚的。 這種氛圍雖然沒有劍拔弩張,但是卻隱隱帶著些一觸即發的危機。厲衡也不確定剛剛宿白微有沒有看到他身上的紋身,要是問起來,正好可以用這件事轉移一下話題。 然而宿白微現在看東西都在打晃,腦子昏沉,胃里面像有刀片再刮。他不僅沒有注意到厲衡的紋身,甚至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 為什么留在這兒宿白微語速很慢,就像在勻著氣兒一般說,就算暫時,沒地方住,也應該先告訴我一聲。 厲衡心想,我要提前告訴了你,你不就得讓陳昭給我找住的地兒了嗎? 那我任務得做到猴年馬月? 但他當然不能這么說,只能揣著明白裝糊涂:我以為你的意思就是讓我留在這兒。看來是我誤會了,真不好意思啊。 宿白微的胃一抽一抽的疼,也讓他沒那個閑情逸致跟厲衡糾結這個問題,但他實在無法忍受一件事 可能是我沒說清楚,但是你你吃完飯怎么不收拾一下? 嗯? 厲衡來勁了,坦誠地說,沒吃完啊,我正打算喝一會兒。 宿白微瞪了他一眼。 行,行,我知道了,別生氣。 厲衡一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樣子就知道,自己這是又踩雷了,趕緊舉著手告饒,我馬上收拾,成嗎。 如果換做往常,宿白微無論如何都不會這么輕易放過厲衡,畢竟這人把他干干凈凈的家搞得跟狗窩似的至少從宿白微的角度來說,是狗窩。 但他現在難受得很,聽到厲衡的話,就擺擺手: 去收拾吧,早點弄完睡覺。明天唔他頓了頓,用力按了按肚子,又說,明天我讓陳昭給你找酒店 厲衡在原地站了會兒,宿白微rou眼可見地從額頭滲出汗來,任厲衡心再大也不可能沒注意。 他往前走了一步,剛要問怎么了,就被宿白微抬手擋住。 快去收拾東西,過會兒該臭了。 你別冤枉好人啊,厲衡被他氣笑,我這剛點沒倆小時。 宿白微的反應抗拒得太明顯,厲衡笑歸笑,也自然看出來這一點。他打趣完就轉身,一邊往外走一邊說: 不舒服就去吃藥,客廳里有熱水。 宿白微聞言一抬頭,嘴唇下意識抿緊,說不出那一瞬間是什么感覺。 對于厲衡來說,宿白微突然回來,自然是個不小的麻煩。他的任務這才完成了十分之一,要是宿白微真讓陳昭給他找了去處,他可就沒道理再賴在這兒了。 所以他一邊收拾餐桌上的食物,一邊絞盡腦汁地想著后招。 余光瞥到宿白微進了房間,估計是去找藥了。 他把手上的東西一放,準備趁宿白微這會兒最脆弱的時候,趁火打劫一下,沒準兒多說兩句,宿白微腦子一熱就同意他留下來。 【宿主先生,根據過往數據統計后顯示,在宿白微面前耍無賴成功的概率僅為5。】系統提醒他。 厲衡一聽樂了,在廚房接了杯熱水,一邊往主臥走去,一邊笑說:【那不挺好,有整整5。】 他走到虛掩的門前,抬手敲了敲,沒等宿白微回應,就推開走進去,還說: 來,多喝熱水。 然而他一走進去,正好看見宿白微往手里倒了一把藥,連水都沒有就準備往嘴里塞。 那一瞬間,厲衡臉上捏造出的體貼笑容直接黑成了一片冷肅 他三兩步沖過去,把水往床頭柜上一放,一把抓走宿白微手里的藥,沒讓他吃成。緊接著 低聲罵了句:你他媽見沒見著量就往嘴里塞,找死啊! 厲衡攤開手看了一眼,兩種藥混在一起,堆了一掌,他臉色更沉,幾乎咬著后槽牙說, 你還把兩個藥混一起?合著你自己給自己開的處方是嗎?這藥是吃得多就管用的嗎,啊? 宿白微剛才往手上倒的時候也根本注意不到劑量,只想著趕緊止疼。 這會兒被厲衡抓了現行,他被罵得愣在原地,連胃痛都似乎暫停了片刻。 你胃不舒服是吧。厲衡突然放輕聲音問了一句。 他剛指著鼻子教育了宿白微一通,現在緩下聲音,宿白微突然就覺得心里悶悶地:自己已經這么難受了,厲衡還吼他,這人實在太不講道理。 于是宿白微埋著下巴點了點頭,準備在厲衡安慰他的時候好好反擊一下。 結果厲衡壓根沒打算報以同情,下一秒又罵上了: 你胃不舒服你去醫院啊,你他媽跟這兒把藥當糖吃啊? 宿白微傻了,瞬間一股委屈涌上來:我 厲衡沒說話,就那么拿著藥看著他。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厲衡說:繼續說啊,你什么? 我 宿白微咽了口唾沫,除了胃絞痛,也是被厲衡這兇煞的樣子嚇的,脫口道,疼 他尾音打著顫,不消多說也知道有多不舒服。 厲衡剛才是著急了,所以語氣不好。這會兒看著宿白微可憐兮兮的樣子,他又反應過來自己態度有點太生硬,也不好再苛責。 他看了一眼藥,又看了一眼臉色病態慘白的宿白微,極為勉強又焦躁地說: 不是不給你吃,你要吃只能吃一樣,還得看著劑量,別他媽別瞎吃成嗎? 厲衡怕他疼死過去,就捏了兩顆胃藥遞給宿白微。結果宿白微沒接。 你別跟這兒我較勁啊。 厲衡以為他是要賭氣,就勸他,為你好才不讓你亂吃。酒不能混著喝,藥不能混著吃,這安眠藥吃多了死人,三歲小孩兒都知道的事兒,你不懂? 這藥確實是宿白微著急了所以沒注意量,而且醫生當初確實提醒過他,把藥胡亂混在一起有時會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這會兒被厲衡批評,他理屈,自然不敢說什么。再者說,厲衡讓他吃一樣,也不是完全不人性。 沒有較勁。 宿白微舔了舔嘴唇,伸出手繞開了胃藥,小心翼翼戳了一下旁邊安眠藥的瓶子,說,要這個吧。 他現在的狀態,就算止了疼也得一宿難眠,倒不如直接睡過去,什么感覺都沒了。 宿白微說出這話的時候,絲毫沒注意到,自己在厲衡面前完完全全落了下風,說話也心虛得緊。 他滿腦子都被疼痛占據,還害怕厲衡不答應,所以手指悄悄繃緊,隨時準備搶走安眠藥。 但看著宿白微放棄了止痛藥,厲衡卻反倒松了口氣。 他以為宿白微的胃痛并不算嚴重,至少還沒痛到不能忍,就說: 成,你愛什么吃什么吧。 厲衡沒有那么獨/裁主義,只要宿白微不是不要命地把藥一把一把往嘴里塞,他沒理由攔著。 宿白微得了他許可,莫名地有些開心,很快速地瞄了一眼厲衡,然后從厲衡手心里挑了三顆安眠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