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飛升 第115節
歌樓熄了燈,紅燭燃盡,羅帳昏昏。 “想找你,可真難啊,踏破鐵鞋無覓處。”來客錦衣玉冠,“喂,醒醒。” 一間隱蔽的廂房門被推開。樓外雨似花針,他身上卻干凈清爽,不沾一點濕意。 含混的聲音從紅羅帳里傳出: “我聽說你快要定婚約了,怎么有空找我?要隨禮?沒錢!” 來者唉聲嘆氣:“你以為陳紅燭是誰?她是華微宗大小姐,從小嬌生慣養,母老虎一般脾氣……” 帳中人起身,大步而出。 花窗大開,風雨大作。 衛平大敞衣襟,仰頭大口灌涼茶。 他一動,如睡獅乍醒,令整個屋子充斥大開大合的氣勢。 微寒的秋雨里,半壺冷茶下肚,如一盆涼水潑了滿面。 衛平眼中醉意消散,只見衛湛陽坐在桌邊,撣了撣衣袖,微笑道: “弟弟,合籍聯姻的本該是你,母老虎也該你娶,我替你擔了這天大的事,你能不能為我做一件小事?” 哐當一聲,衛平隨手扔下茶壺:“一件小事?” “你替我殺一個人。” “生殺可不是小事。” 衛湛陽微笑:“這些年,你就靠替人殺人,替人揚名混錢花,對你來說,這當然是件小事。” 衛平挑眉:“你想殺誰?陳紅燭?” “不,宋潛機。” 衛平的眉頭皺起來。 宋潛機,為什么又是宋潛機。 這是第二次,有人想買他去殺宋潛機了。 上次是在華微城的春風里,這次是風凜城的秋雨里。 看來宋潛機得罪過不少人。所以不少人都想他死。 “為什么?”衛平問,“給我個理由。” “因為我出三十萬靈石。” “三十萬是價錢,不是理由。莫非是因為,他在登聞雅會書畫試贏了你?”衛平向后退,跌進錦繡堆砌的美人榻,懶洋洋地嬉笑,“天下英雄誰敵手,求仙不如來喝酒?你嫉妒他,嫉妒得入了障,一日不破,就一日修為無進?” “胡言亂語!”衛湛陽面露不悅,冷聲道:“此人確實有些偏才,可惜他不走大道。” 衛平猛地直起身:“你知道多少?” “他修得一門蠱惑人心,增益氣運的邪術,令身邊每個人都信服他。你若不信,親眼見過就知道。不僅如此,他做了千渠郡仙官之后,大興土木,勞民傷財,只為修一條運河。”衛湛陽展開一卷地圖,拋給對方,“從千渠郡上空俯瞰,這七條河,連起來像什么?” “半個宋字?”衛平摸摸下巴。 “等運河修成,宋潛機氣運更盛,金光護體,更加橫行無忌!” “就算這是理由。但這個人,很難殺。”衛平輕輕搖頭,“你今天不是為自己來的,這是家里的意思?” 衛湛陽沉默片刻,忽而厲喝: “你不去?” 衛平轉了轉他的低階劍。 這柄劍他從華微城當鋪買來,其貌不揚,但用得極順手。 就在衛湛陽以為對方要拒絕的時候,終于聽到衛平悠悠開口。 他說:“加點錢行不行?” “加多少?”衛湛陽面皮微微顫抖。他無法忍受對方真的變成一個討價還價的凡夫俗子,市井無賴。 “多少能買衛真鈺這個名字,就加多少。” 衛湛陽莫名松了口氣: “好,等這件事辦成,如你所愿家譜除名,你與家族,再無瓜葛,我再也不會來找你!” 衛平終于滿意:“成交!” 衛湛陽臨走前叮囑: “到千渠后,你不要直接動身,潛在他身邊,贏得他信任,必要時配合另一個人。” “你們還請了別人?”衛平意識到這件事比他想象中復雜,“是誰?” “因為你說得對,這個人,很難殺。” 第87章 會煮面嗎 月亮掉進華微山后, 宋院門前光線忽暗。 孟河澤的故事告一段落,年輕的外門弟子們意猶未盡。 “孟師兄,宋師兄修了河道,讓大家有水用, 然后呢?” 幾點燈火從不遠處飄來, 冷喝聲乍響, 打破歡聲笑語。 “聚眾干什么?大晚上不回去, 明早不上工了?” 三四個執事走近, 停在十丈遠外,警惕地瞪著孟河澤:“孟道友,你已不是華微弟子,為何久留于此?” 孟河澤收了笑,抱著劍站起身。秋夜晚風吹動他衣擺獵獵,而他挺拔如松。 執事們向后退去, 一人轉身就跑, 似乎要去稟報執事長。 一群小弟子看得好生羨慕。只有少年得志, 一呼百應, 才能養出這樣鋒銳懾人的氣勢。 “告辭了。”孟河澤笑了笑。 “孟師兄, 你還會回來看我們嗎?” 眾人不舍地望著他, 有人輕輕拉他袖子。 孟河澤沒有回答,只低聲道:“哪日覺得難捱,來千渠找我。我會勸宋師兄留下你們。” 直到孟河澤走遠,一位執事才上前警告: “你們上山時就知道,私自叛山、逃山就是背叛宗門。宗門若想追究,大可發下追殺令, 讓你們天涯海角不得安寧……” 他忽然說不下去。他發現這群人的眼神已經變了。像野獸幼崽露出爪牙。 …… “我答應過你不再哭。宋師兄, 對不起。”何青青雙眸微紅。 宋潛機無奈地笑笑, 每次別人哭都是我道歉,居然有人搶先道歉了,孺子可教。 何青青抬手倉促抹淚,衣袖滑落,紅光一閃而逝。 心緒激烈起伏時,紅玉佛珠更易迸發光彩。 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讓宋潛機瞬間坐直身體,一把握住對方手腕:“這東西哪里來的?!” 何青青嚇了一跳,褪下紅靈玉念珠:“是無相大師,他為我改容換貌,并贈此物。” 宋潛機觸摸念珠,心中微震:“是他。” 一樣的刻字筆法、一樣的法器,孟河澤的佛珠,也是那無相給的。 無相在正道仙門素有慈悲之名,前世滿口“掃地許西螻蟻命”的大道理,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這輩子種地后想見見,卻一直沒見到。 “你可再見過那人?可知他去了哪里?” 何青青搖頭:“大師行蹤不定,這次若不是他主動現身,我師父也找不到。” 宋潛機面色微肅:“修煉求快求強乃人之常情,但欲速則不達。這東西有點邪性,你若得了配套功法,且等心性穩固再練吧。最好元嬰之后。” 他很少有這樣認真說話的時候,何青青便知干系重大:“我答應你,宋師兄。” 宋潛機微笑:“周小蕓和紀星與你年紀相仿,都是小姑娘,去跟她們玩吧。” 他說完才想起,何青青今非昔比,仙音門多得是人陪她玩取樂,根本不需要自己安排。 但何青青乖巧地答應:“好,宋師兄。” 客人告辭,宋院重回安靜。 宋潛機獨自靠在躺椅上,臉色漸漸沉下。 前世沒有何青青這號人、這張臉,仙音門的年輕修士只有妙煙一枝獨秀。 不止何青青,孟河澤、紀辰、千渠郡無數人的命運都已悄然改變,時至今日,他已經無法預測未來。 無相大師想做什么?前世孟河澤成為邪道之主真是偶然?衛真鈺這個救世主此時在何處? 秋風驟冷,吹動宋潛機披散的墨發。他眼前發絲飄飛,視線模糊一瞬。 他感覺自己漂浮死海上,眼見冰川起伏,夜霧迷茫。 前世的閱歷經驗、小黑屋見過的光陰長河,卻不過是浮出水面的冰棱。 水下真正的冰山巨大陰冷,不知何時會破水而出。 …… 千渠平原一望無垠,夜穹如蓋,籠罩四野。星河如虹,落入地平線。 河工早已收工休息,河道邊夜色靜謐,只有秋風呼嘯。 “這里空曠視線好,月亮比華微宗的更大,離人更近。”周小蕓問:“你們最喜歡哪里的月亮?” 三個姑娘并肩坐在樹枝上看月亮。這是方圓十里難得的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 因為周小蕓和紀星都在同頻率晃腿,樹枝搖動,何青青被迫也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