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飛升 第71節
現在連一個萍水相逢的小姑娘也哭給他看。 算活過的歲數,他能當對方祖宗爺爺,怎么好意思欺負人。 宋潛機忙道:“我混賬我混賬,我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向你賠罪,你莫哭了。” “你為什么道歉?”鸝英也不管師父在一旁,哭得更厲害:“你這種性情,難怪要被女修騙!” 宋潛機心想,我道歉也不對? 講不講道理啊。 “那你說要如何,小姑奶奶。” 鸝英掛著滿臉淚,眼珠一轉,不知他平時怎么追那位女修的。 可是像話本中那樣,花前月下,吟詩作對,討美人歡喜? 她耍賴道:“你給我唱首歌。” 宋潛機苦笑:“我不會。” “你給我講個笑話。” “我也不會。” 鸝英跺腳:“你給我作首詩,不許再說不會了!” “我確實不會,打油詩行嗎?” 鸝英連忙點頭,將簪花小筆遞給他。 宋潛機握筆想了想,在石桌上落筆,一氣呵成: “擬將春風添醉酒,平生萬事恩怨休。” “天下英雄誰敵手,求仙不如——” 寫到最后三個字,石桌被攤開的一冊手札擋住。 上面是鸝英方才記錄的棋譜,墨跡未干。 鸝英正要拿開礙事的手札,宋潛機卻不愿筆意中斷,便直接寫在她手札上:種土豆。 噗嗤一聲,少女破涕為笑。 “求仙不如種土豆,種土豆是什么呀?你胡寫的對不對?” 宋潛機笑道:“不是胡寫,我真的種土豆。” 鸝英正要問你為什么種這個,忽聽山腰響起嘈雜人聲、腳步聲。 “宋師兄,你在嗎?”無數聲音高喊,驚飛鳥雀。 黑暗中,火光蜿蜒如長龍,一路延伸上山頂。 “我在這兒。”宋潛機喊了一聲,對乘涼大爺道,“有人來找我了,我先走一步。” 他搖晃起身,鸝英上前去扶,他卻已扶著亭柱站穩,示意不必。 棋鬼笑道:“今夜相聚短暫,我先送你半卷棋譜,你空閑時可以看看,打發時間。” 棋譜? 宋潛機聽他說得輕松,又見他拿出一本連封面都沒有的薄冊,根本不是《棋經十三篇》、《四子譜》之類。 更像《此生必學一百零八種定式》、《一本書教你成為棋道高手》、《獨家名譜,助你打遍天下無敵手》之流。 他從前逃命時避入市井,混入凡人間。有些大爺們午后睡醒,便搖著蒲扇,在樹蔭下乘涼下棋。 旁邊地攤就賣這種小冊子。 宋潛機順手接過:“謝謝大爺。” 不多時,許多人涌入山亭。一擁而上,將那醉鬼團團圍住。 鸝英呆怔,只有有人拿絹帕給他擦汗,有人給他披斗篷,喂醒酒湯。 他們穿著華微宗外門弟子袍,用敬愛、崇拜的眼神看他。好像恨不得抬一頂軟轎,將他抬走。 “不用扶,我沒醉!”宋潛機身披斗篷,走出幾步,回頭揮手,“小姑娘,老大爺。有緣再見了!” “宋師兄,你說什么,那亭子里分明一個人都沒有。”孟河澤詫異。 “沒人?”宋潛機愕然,“你們看不到嗎?” 外門弟子一齊搖頭,信誓旦旦: “真的沒人,只有兩片落葉。” “師兄喝得太多,快跟我們回去吧。你外出不歸,大家都很擔心。” “我果然是醉了。” 醉酒發揮不好,下不贏大爺也正常。 宋潛機笑著,任由孟河澤攙扶而去。 明月多情,春風依舊。 鸝英怔怔道:“我看他棋路孤絕,便以為他沒有朋友,才一個人喝悶酒。沒想到……” “他確實沒有朋友。”棋鬼嘆息。 鸝英望著他背影遠去。 他被簇擁在人群中央,也被照顧的很好。 呼朋引伴,眾星捧月。 鸝英忽然覺得他很孤獨,像一個人走在北風呼嘯的深夜里。 月光照在他身上,冷冷清清,好似落了一場雪。 第53章 人生幾回 “不寫在紙上, 偏寫在桌上,這讓我怎么帶走。總不能搬華微宗的桌子吧。”鸝英低頭,細看石桌墨跡, 用指尖碰了碰,“呀!” 她輕聲驚呼,墨痕處陷落, 石屑碎末竟沾在指腹。 棋鬼吹了口氣, 桌上一層粉塵飛揚而起, 石桌卻留下清晰的刻字。 “筆力入石, 舉重若輕,好功底。”棋鬼雙眸更明亮。 “我聽說,書畫試最出風頭的趙霂和衛湛陽, 也要運氣打坐半個時辰, 氣息調理至巔峰, 才在巖壁上動筆,一人寫下一句詩。這人提筆便寫,四句一氣呵成, 豈不是比他們都厲害?”鸝英拍手道。 她取出墨汁和白紙, 仔細地將桌上刻字拓印下來:“這下好, 省了搬桌子。” 棋鬼看她歡喜, 慈愛地嘆氣:“你年紀尚幼,便遇見這般人物,未必是好事。” 鸝英似懂非懂, 只笑道:“師父何時收他入門?” “我以為能收個比衛平更好的徒弟,石桌刻詩一出, 卻不一定了。”棋鬼念道, “‘天下英雄誰敵手’, 好傲的脾氣,哪個師父降得住?” “他本來也沒拜師父,華微宗外門能練的功法不多,他從何處自學棋道書道?”驪英不解。 “你已猜出他是誰?” “宋潛機!”鸝英目光一轉:“方才那些人穿著華微宗外門弟子袍,稱他宋師兄,恨不得抬他走,在華微外門有此聲威,人人敬重,不是宋潛機,又能是誰?” “他很有名?”棋鬼問,“因何成名?” 鸝英興致勃勃,先說年輕修士最喜歡的橋段,比如瑤光湖折花,賞花會闖樓等等。 后說各派掌門長老最關心的問題: “整個華微宗外門,被他攪得不得安生,三天兩頭鬧罷工。這次登聞大會,其他門派表面不言語,背地卻笑話華微宗掌門無能,連一群外門弟子,都管不住。” 棋鬼聞言,面色更凝重,喃喃自語: “難辦了。” 宋潛機這樣的性情,真會愿意做別人弟子嗎? 他若愿意,早就奪去登聞雅會的棋試書畫試的雙料魁首。 “從沒見過師父如此擔憂。”驪英道,“當真難辦?” “我又不是‘多情子’,我沒他那么自戀,他被書院那群傻學生捧慣了,以為全天下人都愿意喊他師父。我也沒他那么詭詐多疑,他機關算盡,還不知徒弟在哪里,我坐在亭中,自有一個天才送上門來。” 棋鬼喜憂參半,憂的是如何收下宋潛機,喜的是終于比書圣快一步。 …… 宋潛機被人扶著,口中含混念叨:“人生啊,人生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他仍回頭,向石亭看去,“大爺,有緣再見,再來比過!” 孟河澤輕聲道:“宋師兄,山上只有你一人。酒是哪里來的?” 怎么能讓宋師兄一個人喝這么烈的酒,喝出事怎么辦? 他抽出宋潛機手里的酒壇,鼓足勇氣,淺嘗一口…… 葡萄和梅子的酸甜味,混著桃花的馥郁芬芳充斥口腔。 糖水果汁?! 不,回味有酒香,確是果酒。但是這酒也太淡了吧? 孟河澤看宋潛機的目光瞬間變了。 原來宋師兄并非無所不能。 “從今往后,誰也不準給宋師兄喝酒!”他轉向外門弟子道。 “是!” 宋潛機大著舌頭道:“我就要喝酒!” “宋師兄,你下考后去了哪里,我們到處找你。”孟河澤順手沒收紫玉酒壇,轉移話題道,“大家給你做了橫幅呢。快拿出來,讓師兄看看!” 孟河澤今天有擂臺要打,外門弟子們兵分兩路,大部隊去廣場為孟師兄助威,負責道具和舞臺效果,小部分去彩石溪畔打橫幅,迎接宋師兄下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