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飛升 第6節
“三堂共理華微宗大小事務,有問題都可以直接向宗主稟報,三足鼎立,互相牽制。好事大家都想搶,黑鍋大家都不想背。表面一團和氣,其實誰也不服誰。” 宋潛機回憶自己少年時處境,淡淡道: “趙虞平生性多思多疑,這次他謀算落空,一定不肯甘休,非要找出問題出在哪里,搞清楚為何我出爾反爾,脫離他的控制。” 孟河澤聽得想鼓掌:“有理!” 宋潛機扔下樹枝:“所以你不如將計就計,假裝手里有他‘以權謀私,殘害外門弟子’的證據,而且你背后有人支持,讓他不敢輕舉妄動。你只要練好我教的功法,撐到登聞大會,就能離開外門,不再受他管制。” 這辦法慫歸慫,茍歸茍,勝在省事穩妥,宋潛機想,孟河澤自己應付的來。 孟河澤卻沒注意到他說的是‘你’,而不是‘我們’,以為宋潛機夸獎、信任自己,一把拍向對方右肩: “就按師兄說的辦。我一定不辜負師兄期望。” “嘶——”宋潛機倒吸一口涼氣。 冷靜點,我對你沒期望! 宋潛機摁住他手掌,“來搭把手,我先把這胳膊接上。扶這里,扶穩了。” 孟河澤愧疚難當:“我只顧著與你說話,忘了你還有傷。你要自己接骨?能行嗎?我們去外門醫館吧,那里醫修跟我很熟。我別的本事沒有,只是人品正直,人緣上佳……” 宋潛機腹誹,哪有人這樣夸自己的。 手上使勁,骨頭發出咔嚓脆響。 “幫我找點樹枝,先搭個支架固定一下。” 孟河澤被他熟練手法震得目瞪口呆:“你……” “噓。”宋潛機表情微變,低聲道:“有人來搜山了。” 孟河澤凝神細聽。除去自然聲響,他捕捉到極微弱的腳步呼吸、石塊掉落聲。 趙虞平手下走狗! 少年眼中憤怒、狠戾之色一閃而過,隨即信賴的望著宋潛機,努力做口型: “怎么辦?” “別怕。”宋潛機沒注意他神色變化,安慰少年,“我再教你一套斂息之法,可隱藏氣息,融于天地,和光同塵。學成之后,與人對戰也能用上。” 孟河澤心想。宋師兄什么都會。真神人也。 他有這么多本事,若真有意害我,我死一萬次都不夠。今夜他還與我一同遇險,起因都只是為了救我。 我何德何能,又何以為報。 春寒料峭,洞口雨簾潺潺。隨時間推移,水珠變得斷斷續續。 黎明前,搜山眾人遍尋不獲,已漸漸遠去。 土腥味混著篝火燃燒的煙氣漂浮在山洞中,兩人皆外袍殘破,灰頭土臉,頗恰有幾分“患難兄弟”的意思。 宋潛機閉目養神,自觀紫府中凈瓶和不死泉。 孟河澤一會兒端詳佛珠,一會兒端詳宋潛機,心里不覺得“有難同當”,只覺得“必有后福”。 即使在寒冷雨夜里,滿身狼狽,少年人也能做白日夢: “我這次墜崖,倒因禍得福了。我一定能在登聞大會嶄露頭角,進入內門。等我修煉有成,三花聚頂,大陸四大洲三十六郡、海外七十二島,任由我們兄弟橫行來去,區區華微宗算什么?區區趙執事又算什么?讓他給我,不,給你提鞋洗腳,每天洗二十次……” 呵呵,弟弟行為。宋潛機沒搭理。 孟河澤托腮望雨:“等各大門派、各路豪族齊聚登聞大會,不知是何等盛況。從前只聽說四大洲地大物博,大人物風華絕代,可我們每天不是埋頭挖靈石礦、就是給靈獸鏟屎、給靈田插秧。 “外面的精彩修真界,說起來天花亂墜,屁都沒見過。” 他說到這里,眼神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憧憬: “師兄你說,那妙煙仙子會不會來?我多想親眼見見修真界第一美人。不過就算她來了,我們這種外門弟子,也是見不到的吧。” 妙煙仙子。第一美人。 宋潛機表情瞬間僵硬。 第5章 七弦琴斷 月缺花飛 宋潛機重生后,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耳畔瀟瀟風雨聲,變作一首琴曲。記憶里的撫琴女子忽而抬眼,盈盈一笑。 宋潛機欲往大陸盡頭,以不死泉救擎天樹,臨行前一夜,妙煙說想看看他的劍。 他不想掃了準道侶的興,輕緩拔劍出鞘:“當心傷了你。” 月照綺窗,長劍映月,一泓秋水,滿殿寒光。 妙煙雙手接過,小心翼翼捧著,唇邊梨渦淺淺:“孤光,果然不凡……呀!” 森冷劍氣外溢,刺破細嫩指尖,殷紅血滴濺落白玉磚石,似雪地紅梅綻開。 凄厲劍鳴聲同時響起。 眼前景物扭曲。 燎原烈火燃燒,硝煙沖天,禿鷲盤旋。 一道人影劍尖指地,走出殺場。他滿身血污,大袖獵獵。 妙煙竭力想看清來人面容,可是腥風血雨潑天,打疼她嬌嫩臉頰,吹得她睜不開眼。 “小心。”是宋潛機的聲音。 話音剛落,手指傷口瞬間愈合,幻像消散無蹤。她仍在天上仙宮,享受清涼晚風與月華。 她終于看清了幻象里那人的面容。神清骨秀,很是俊美。 ——宋潛機近在咫尺,一身月白錦袍,墨發流云般垂落,清清淡淡,如靜影沉璧。 妙煙打了個寒戰,反倒覺得提劍淌血海的,才是他真面目。 一柄劍要斬殺多少強者大能,才殺出那樣恐怖的靈壓,逼真的幻象。 “好兇的劍,跟你一樣。”她竟然笑起來。 “我何曾對你兇過?”宋潛機略感冤枉。 “你對別人出劍時,我只在旁邊看著,也會害怕。” 宋潛機淡淡道:“等你我合籍之后,夫妻一體,氣運相連,世上再沒有值得你畏懼之事。” 若非登臨絕頂,生不出這等非凡自信。 因為他說得出,就是做得到。 妙煙卻不滿足,一雙秋水剪瞳映著劍鋒寒光,也被染上些許冷氣: “包括這柄劍么?” 宋潛機點點頭:“孤光再兇煞,也是我的劍。”他笨拙、生疏地安慰準道侶,“你別怕。” 美人蛾眉輕蹙,幽幽道:“你我訂婚事起倉促,我對你所知甚少,總怕不能讓你事事滿意。倘若我有一天,做了錯事,你可會用此劍殺我?” 宋潛機想不通:“即使你犯了錯,我作為你道侶,自然要替你擔當,怎會打殺你?” 妙煙像被這句話刺激到,猛然抬眼,兩行清淚涌出,聲音顫抖,如緊繃至極的琴弦: “如果我當真犯下彌天大錯呢?如果我背叛你,欺騙你,害了你呢?你會不會對我出劍?” 她在心中嘶聲吶喊。 就像你的強仇、宿敵那樣,不論上天入地,總會死在孤光劍下。別說什么道侶情義,你是百戰不死宋潛機,你這種人,娶我不過見色起意、彰顯權力,怎么可能有半分真心? 你為何還裝模作樣,敢不敢露出真面目?! 宋潛機只靜靜望著她,輕輕掰開她柔嫩五指,拾回孤光。 長劍歸鞘,悠悠一聲輕鳴。 妙煙陡然回神,拭去淚水,勉強微笑:“失禮了。” 卻聽宋潛機嘆氣:“我不會殺你。我只是…會傷心。” 好沒道理。 無可奈何的弱者才只會傷心,宋潛機乃當世第一強者,除了神劍,他還有百般神通,千種道法。 但他許下誓言: “孤光劍,永不對你。” 妙煙怔然。 良久,她重綻笑顏:“我再給你彈首曲子吧。” 宋潛機不記得那首曲子的名字,只記得曲調輕柔纏綿,恰似此刻將停未停的春雨。 倏忽,七弦琴斷,月缺花飛。 錚錚琵琶聲刺耳,金戈鐵馬,十面埋伏。 那女子懷抱琵琶,臂紗飄揚,立在漫天風雪中,黯然垂淚: “潛機,對不起。” 對、對、對。 對不起個頭,宋潛機心想,我是欠你一千萬靈石還是怎么你了,值得你這樣挖坑埋我? 我可有半點虧待你? 他再看孟河澤滿目憧憬、嘴里念叨“娶妻當如妙煙仙”,一臉蠢相氣的他牙酸胃疼: “傻狗。狗腦子玩不過美人計,結道侶不如回家種地!” 孟河澤沒聽清,直徑撲過來,半跪在他身前: “師兄怎么了?可是傷口疼?渴還是餓了?冷不冷?是不是坐久了腿麻,我給你捶捶……” 跳躍的篝火照出少年緊張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