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飛升 第4節
“仙途路遠,莫太計較一時一地的得失。區區外門考核,錯過何憾之有?下月初三,便是十年一度的登聞雅會,這次輪華微宗做東,外門弟子也能參與。你早做準備,養精蓄銳到那時,不愁沒有出頭的機會。” 該說的、能說的,他已經說完了,是時候假死脫身,下山種地了! 宋潛機躊躇滿志,五指一松。 孟河澤聽得感動,如此重要的消息,宋潛機毫無保留地分享,指點自己出路。甚至不為挾恩圖報,說出“就當我上輩子欠你”這種瞎話。 他想感謝天感謝地,感謝惡勢力趙執事,感謝修二代趙師兄,讓他在捧高踩低的外門,交到一個真正好朋友。 “好,就等登聞大會,你我兄弟二人齊心協力……” 話未說完,忽見宋潛機虛弱一笑,左手短匕滑脫,直直墜入深淵。 山崖樹杈橫斜,他一路撞斷七八根,依然去勢不減。 “宋師兄!”孟河澤笑容瞬間凝固,血色盡失。 少年撕心裂肺的吶喊聲在深淵回蕩:“不——” 宋潛機恨不得仰天大笑。 再見了小兔崽子! 再見了華微宗! 再…靠,他為什么跟我跳?! 年輕人能不能有點主見,跳崖也跟風?! 第3章 勸人修仙 祖墳搬遷 “宋師兄別怕。”孟河澤輕盈敏捷如燕子抄水,身似猿猱足不點地,一把拉過宋潛機,將人背在背上,“這次我救你!” 之前看無處落腳的陡峭絕壁,再看如履平地。 孟河澤也沒想到,自己竟能在極度危機時刻,潛能爆發,使出宋潛機剛才傳授的輕身術。 夜色愈深,狂風愈大,蟲鳴獸吼聲不絕。 后半夜陰云涌動,遮蔽明月。 林海濤聲陣陣。悶雷乍響,夜風吹來寒涼雨絲。 細雨中,一道黑影背負著另一人,起落間碎石墜落,塵埃陣陣。 宋潛機從震驚到無語。 大意了。 這是個還沒被修真界毒打過的三好少年,道德責任感強的出奇。 前世除了劍法和煉器,宋潛機逃命、自愈的本事也是一流。但他現在不能使療傷功法,只能交給紫府中不死泉慢慢修復傷處,否則恢復速度太快,惹孟河澤起疑,若教華微宗知曉,橫生事端。 宋潛機既然沒打算殺人滅口,那便不能露出破綻。 下山種地之事,只能再從長計議…… “現在崖上必定有趙執事的人把守,往下。”宋潛機道,“按我指的方向走。” “好!”孟河澤全然信服。 夜雨瀟瀟,山壁濕滑難行,孟河澤腳步卻很穩。 他冒著細雨,背宋潛機鉆進山洞,摸出一張火符,照亮四周。 洞內塵埃蛛網遍布,卻有碎骨和干草殘留,應是山間野獸廢棄的舊巢。 孟河澤勤快地點了篝火,清掃出干凈空地,又堆出一個松軟的草堆,讓宋潛機倚靠休息。 剛安頓妥當,他一拍腦門:“糟了。你的匕首忘了,我回去取!” 宋潛機懶洋洋癱靠在草堆上,擺擺手:“不必了。已經卷刃,取出來也廢了。” “我找煉器師給你修!” 宋潛機納悶:“你有靈石?” “我,我……”孟河澤支支吾吾,沮喪窘迫。 宋潛機哈哈大笑:“不就是沒錢嘛,不寒磣!” 外門弟子有一兩件鑲刻符文,勉強稱得上“法器”的兵器,已是難得的寶貴身家。孟河澤想,宋師兄這一夜,使劍的右臂也傷了,防身的匕首也廢了。太慘了。 他咬咬牙,懷里摸出一物,塞進宋潛機手中,鄭重道:“宋師兄,這個送給你。你戴著吧,對你傷勢有好處。” 入手光滑細膩,宋潛機低頭看。 這里一串紅靈玉手串,圈口綴著白流蘇。十八顆珠子晶瑩潤澤,火光映照下,暗紅光彩熠熠,珠內似有血絲流淌。 最中間兩顆,分別刻著兩個古字。 宋潛機念道:“爭、先?” “我字‘爭先’,未上華微宗修行時,家住天南洲青鹿郡,家里人叫我孟爭先。” 孟河澤露出不好意思的羞澀笑容,對宋潛機掏心掏肺,“小時候我曾遇見一位佛修,說我有慧根能修行。這串靈玉念珠就是那位大師送的,許我以后去天門寺尋他。可出家當和尚有什么意思?我還是偷跑來華微宗求仙緣。” 宋潛機盯著珠串出神:“天南洲,青鹿郡,姓孟,字爭先,當和尚……” 好熟悉的物件,好熟悉的名字和來歷。 他不由坐直了,重新打量孟河澤,少年身量未長成,脊背卻挺拔如松。五官清秀干凈,目光堅定,眉間仍存三分稚氣。 忽靈光乍現,一道莫名寒意卻竄上宋潛機后背,正直少年臉與另一張妖異面容重合。 他嚇了一跳,脫口而出:“你是邪佛!” 孟河澤低頭看了看:“我鞋什么?” 宋潛機猶不敢置信,喃喃自語:“你是孟爭先。” 孟河澤就是孟爭先。前世被我推下懸崖的第一塊踏腳石,就是七十年后的修真界第一大魔頭,邪道之主,歡喜禪孟爭先。 宋潛機恨不得指天大罵。 好你個賊老天,我以為你把不死泉還給我,該是良心發現了? 原來憋了大招,在這兒等著我呢! “爹娘取的字。算起來好久沒回家看他們,等我入了內門,就衣錦還鄉。”孟河澤赧然。 宋潛機:“你還有爹娘?你今年多大?” “我十四啊。”孟河澤喜笑顏開:“宋師兄,你真逗。我又不是石頭里蹦出來的,誰生來沒爹娘?” 不,我不逗。宋潛機想,傳聞孟爭先十六歲親眼見滿門被屠,而走火入魔,墜入邪道。 現在還有兩年,你還雙親俱在。 你上輩子修的功法名為“歡喜禪”,可你從沒個歡喜模樣。 一言不合就殺人,深沉冷酷不會笑,好像誰都欠你一千萬靈石,還是一百年沒還那種。 在邪修孟爭先毫無底線的襯托下,散修宋潛機都顯得品德高尚了。 要論死狀,他比宋潛機更慘。宋潛機自爆雖痛,最起碼干凈利落,孟爭先卻受盡千刀萬剮而死。 死后留下的傳承,被主角衛真鈺發現。救世主拿走法器遺產,卻沒有修煉一味圖快的邪功,而是將功法改良,去蕪存菁,使其變成真正的神功。 宋潛機心中升起一種“同是天涯工具人”的感嘆。 他點點頭:“你說得對。我失態了。” 沒人生來就沒爹娘,也沒人生來就是邪魔。這一世,孟爭先還叫孟河澤,他沒有被人推下山崖,也沒遭滅門劫難。 命運的惡意藏著苗頭,一切災禍還沒發生。 孟河澤見他神色復雜,略一思索,誠懇道歉:“宋師兄,對不起。我忘了你是孤兒。我出口傷人,實非君子所為。” “呵呵。”宋潛機扯出一抹笑容,“沒事。” 邪道之主跟他講狗屁“君子道”,這個世界太魔幻了。 **** 宋潛機與孟河澤鉆進山洞躲雨時,趙執事點了琉璃燈,坐在窗邊煮茶。 無論是死敵還是好友,身處華微宗,就要聽過同一場春雨。 夜雨起初淅淅瀝瀝,打在林間,如饑餓的群蠶啃噬桑葉,發出極細密沙沙聲。 不多時雨勢漸大,溪河漲水,瀑布轟鳴。大雨敲擊千檐萬瓦,時輕時重,如樂人擊缶。 趙執事一邊聽雨,一邊煮茶。 窗戶半開,夜雨伴著涼風灌進來,吹得煮水風爐火芯飄搖。 隔著一重珍珠似的雨簾眺望,華微宗群山的黑色剪影溶在雨幕中,顯得更高遠、沉默。 執事堂位于半山腰,趙執事獨享一座五層高樓。這是整個執事堂獨一份的體面。 他坐在窗邊低頭,恰能俯瞰山谷間成群的低矮房舍。 那是外門弟子們的住所,灰瓦白墻任由風吹雨打,小窗里燈火黯淡,星星點點。 倏忽,兩三只白鶴振翅而起,縱然冒雨飛行,一樣姿態瀟灑。 這些坐騎并非凡物,平日里有專人豢養照料,饑食朱果,喝飲靈泉,活得比外門弟子更有人樣。 仙鶴扶搖直上,消失在山巔的重重宮闕間。 那是坐騎主人,內門弟子和長老大能們的居處,遠在陰翳雨云之上,沐浴著漫天星光與月華,如瑤池仙宮,高不可攀。 高低總是相對的。 趙執事幼時入華微宗,家族前輩只告誡他一句話——“認清自己的位置”。 這道理,他深信不疑。 他出身天北洲、清安郡趙家,雖然只是某一旁支。 他在華微宗修煉,每月領取靈石靈丹,雖然只是管理外門雜務、服侍內門的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