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病房外面，透過玻璃窗看著里面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心緒復雜。

    血緣真是種奇妙的東西，明明在此之前，齊燼對齊鈺并沒有太大好感，但真到了父母離世這一天，他卻主動擔負起扶養齊鈺的責任。

    火葬買墓這事幾個親戚都不同意，有些人是因為遵從習俗，覺得死者就應該入土為安，不應尸骨無存。

    但像是齊燼外舅舅，純粹是怕墓地的錢占用死亡賠償金后，向來顧著他的父親會少分一筆錢。

    但這件事上齊燼分外強勢，加上有關部門本就推行火葬，其他人也無話可說。

    齊燼倒沒想太多，只是覺得墓園更為干凈整潔，至少常年有人打理，不會像墳頭一樣，時間久了便雜草叢生。

    眾人穿著黑衣站在墓前，齊燼買了兩個臨墓，照片上的夫妻遙遙望著眾人，嘴角含帶笑意，像是從未離去過。

    即便之前吵得再怎么厲害，但在現場，大家不約而同地保持緘默。

    齊燼朝旁邊看了眼，萬原正在幾米開外靜靜望著他。

    因為墓前需要保持莊重，萬原還借了一件齊燼的黑色外套穿在身上。

    垂在腿側的手微微握緊，忽然間齊燼感覺到一股柔軟的觸感，他側頭一看，齊鈺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哥，想哭就哭吧。齊鈺認真道，爸媽只是去了另一個世界看著我們，遲早會重逢的。

    齊燼眸色微動，微微握緊了弟弟的手：會的。

    一切事宜妥善后，陰沉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雨，大家放下花束后紛紛準備回去，齊燼安靜地看著墓碑，無動于衷。

    齊鈺看哥哥沒動，他便也沒動作，另外留下來的就只有外婆。

    我女兒命怎么就這么苦啊外婆淚眼婆娑，眼看著燼燼出息了，本以為你能開始享福，怎么就讓我把你送走了呢

    等雨勢漸大，齊燼扶起了泣不成聲的外婆，她身體不太好，淋了雨怕是會生病。

    齊燼把外婆扶到休息室，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外婆，小鈺我要帶走了。

    外婆愣愣地還沒反應過來：你要帶他去哪？

    去我工作的城市。

    好，好，你們要好好的

    齊燼斟酌道，您要是想看他，就給我打電話，倒時候我把他送回來或是接您過去。

    別你有時間帶小鈺回來看看就行，別跟你外公說你住在哪，他們會鬧你。

    外婆不是不懂兒子的不爭氣、丈夫的偏心，可她沒有辦法。

    齊燼點點頭：外婆，我就不給您錢了，您又舍不得花，存著存著還是被舅舅給霍霍了，我到時候每個月給您買點東西寄回來，你要舍得穿舍得吃。

    不用不用，你一個人帶著小鈺，要花錢的地方多著呢，省著點。

    外婆拿出一張卡遞到齊燼手上：這是前些年婉婉給我辦的，你外公不知道里面還有點錢，省著點花知道嗎？

    齊燼張了張口，他半仰著頭：你留著自己用，我錢夠的。

    說了半天，外婆才把卡收了回去，但還是抹了把眼淚叮囑道：正柯和婉婉都走了，你們兄弟倆要好好的，小鈺還小，你得多幫襯著些

    我知道的。

    和齊燼絮絮叨叨地說了很久，外面雨小了些，她又拉著齊鈺的手說了很多話。

    萬原過來時，就看見這一老一小抱著哭。

    他心里大概有了數，撐著傘去了墓碑前，齊燼果然站在那里，一個人孤零零地映在陰沉的天空下，像是一幅悲涼的水墨畫。

    萬原走到他身邊替他撐著傘，兩人并列對著墓碑。

    萬原安靜地陪著，一直沒開口打擾他。

    過了很久，齊燼才緩緩道：那天，許笙和你說了吧？

    萬原一頓：許笙是？

    那天在地下停車場讓轉花的人，他叫許笙。

    淋了雨，齊燼渾身都冒著寒氣：他是我前男友，和你剛認識那天，我發現了他出軌。

    他告訴我了。

    那天，許笙確實刻意地告訴了萬原他和齊燼的關系，但萬原并沒有多大理會，畢竟齊燼說過他們已經分手且前任出軌的事實。

    齊燼垂眸：我和他認識很久了，大學時候關系不錯，后來他出國，然后等我的生活正好起步什么都不缺時，他出現了

    這讓我覺得，一切都剛剛好。

    那時候我沒有特別喜歡的人，對他也多少有些好感，就輕易地答應了他，說試試。

    齊燼與墓碑照片里的齊正柯對視著：但我和他其實并不合適，我想著安穩的未來，他卻停留在紙醉金迷的生活中最后便導致了這樣的結果。

    萬原側眸，你會遇上更好的人。

    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有想過，等未來日久生情后，我會不會把他帶回家里，鄭重地跟老齊他們介紹，這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我不知道答案，但我有考慮過等我出柜時，家里會是什么反應。

    齊燼輕輕吐出一口氣：我以為老齊會拿皮帶抽我，讓我滾出這個家，我以為我媽會罵我，要么又氣又哭，但等老齊打我，她又會攔著

    他們會尊重你的。

    誰知道呢。齊燼很淡地笑了笑，永遠都沒機會知道答案了。

    一切結束后，大家又都回到了各自的生活。

    除了齊燼和齊鈺，對于其他人來說，少了齊正柯和彭婉兩人，生活并沒太多不同。

    當天淋完雨，萬原本擔心齊燼會不會生病，半夜里還醒了幾次探齊燼的額溫，所幸都還正常。

    第二天一早，齊燼便把齊鈺的東西都收拾起來，大多數是衣服，還有一些書本。

    萬原陪著他一起忙活，封了五個紙箱后，終于把該帶走的東西打包好了。

    齊燼回頭：齊鈺呢？

    萬原指了指主臥：剛進去。

    齊燼走到主臥門口，看見齊鈺正半跪在衣櫥前，抱著兩件衣服默默地哭。

    你在做什么？

    我

    齊鈺嚇了一跳，他趕緊抹了把眼淚站起身：我想帶兩件爸爸mama的衣服。

    齊燼應允，帶吧。

    看著齊鈺略顯高興地跟他說謝謝，齊燼沉默半晌后問：齊鈺，跟我走了之后，你就沒有后悔的機會了。

    齊鈺茫然抬頭。

    齊燼繼續道：你外公有提過想養你，你小姑也說想讓你住到她家里去

    齊燼還沒說完，齊鈺就懂事道：我知道的，他們是想要錢。

    見齊燼沒生氣，齊鈺鼓起勇氣：哥，我想跟著你。

    那好。齊燼微頓，臉色暫緩，你要乖一點。

    我會聽你的話，不惹你生氣。

    萬原就在齊燼身后，齊燼轉身時，險些和萬原撞了滿懷。

    萬原準備讓開，沒想到齊燼拽住了他的臂彎。

    怎么了？

    沒事。齊燼淺淺地勾了下嘴角，就是想跟你說聲謝謝，這些天辛苦你了。

    不客氣。萬原也笑了，攬過齊燼的肩抱住他，接下來的生活還很長，還要多笑笑。

    齊燼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磕著萬原的肩，深深吸了口氣。

    直到齊鈺開口說我收拾好了，兩人才放開對方。

    齊鈺，去按電梯。

    好。

    萬原和齊燼一起把紙箱搬了出去，齊鈺的手上還抱著一個小紙箱，里面放著幾樣東西，其中一個便是齊燼送給他的無人機。

    電梯緩緩下行，齊燼側低著頭：你的玉佩呢？

    這里。

    齊鈺伸著小短手從脖子里撈出一條紅繩，末端正掛著一個玉佩，和齊燼那塊長得很像。

    齊燼點點頭，蹲下身幫齊鈺把玉佩塞了回去：戴戴好，別弄丟了。

    齊鈺眼睛還腫腫的，這兩天哭得太狠，他認真道：我會保護好它的。

    萬原摸了摸齊鈺的腦袋問：他期末考錯過了吧？

    錯過了，學校十八號考試。

    但齊鈺十八號還躺在ICU里不省人事。

    三年級，問題不大。萬原道，等轉到九中應該會讓他補考，看分什么班。

    齊燼報了齊鈺的各科成績：這樣能進什么班？

    應該可以進重點班。萬原微訝，雖然英語差了些，不過可以慢慢來，小學打好基礎就行。

    齊鈺默默聽著兩位哥哥討論，有些驚訝自家大哥還知道他的各科成績。

    雖然不知道他們倆是什么關系，但齊鈺能感覺到，哥哥很在意旁邊這位。

    所有東西搬到后車廂里，后車座上還放了很多，擠得很滿。

    不過齊鈺個子小，跟行李一起擠在后座上倒也還好。

    關上后車門，齊燼繞到駕駛座旁，拉開車門的動作半晌都沒完成。

    萬原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他身后，并覆在他的手背上：我來開吧。

    我手有點滑

    沒關系，那就我來開。萬原繞過齊燼打開車門，上了駕駛座。

    齊燼看著擋風玻璃下，隨風搖擺的玉佩，手指不自覺地蜷縮了些。

    一路上因為紅綠燈走走停停，上了高速后，萬原看向臉色蒼白的齊燼：先睡會，到了我叫你。

    好

    齊燼總是不自覺地去望萬原的側臉，看著看著，他還真的睡著了。

    后座上的齊鈺也昏昏欲睡，抱著哥哥買的無人機靠在椅背上，逐漸睡沉。

    萬原看了眼后視鏡里的齊鈺、和旁邊睡著也不自覺蹙眉的齊燼，把空調溫度打高了些。

    一路通暢。

    到了千鶴灣小區的停車場，齊燼還沒醒，萬原沒叫他，齊鈺倒是揉著眼睛緩緩醒來。

    萬原豎起食指放在嘴邊，示意齊鈺輕點說話。

    齊鈺捂住嘴巴，乖乖不再出聲。

    萬原被他的動作逗笑，小聲說：我們先下去搬東西好不好？讓你哥哥再睡會。

    好。

    兩人下車，把紙箱行李箱都搬進電梯里，萬原沒有齊燼家鑰匙，便先把東西都放到了自家客廳。

    齊鈺以為這是大哥家：我以后就住這嗎？

    萬原微頓：你想住這里也可以。

    萬原讓齊鈺在家里坐一會兒，關上門下去找齊燼，剛走出電梯，就看見齊燼揉著眉心下了車。

    怎么不叫我？

    看你難得睡這么熟。

    齊燼一頓，斂神跟在萬原身后上了樓。

    其實昨晚齊燼也沒睡好，萬原時不時探探他額頭溫度的動作，他都知道。

    齊燼明白萬原的用意，卻又覺得這個行為過于曖/昧，特別是在他把性向的事說開后。

    他摸不準萬原的想法，怕睜眼引得兩人尷尬，于是便一直裝睡。

    齊燼暫時回不了家，因為家里的鎖換掉了，變成了密碼鎖，他猜到是段超所為，便給他發了幾條微信。

    等待期間，齊燼幫萬原一起把萬小聽的房間收拾了下。

    一個多星期沒回來，房間里臭烘烘的，還好貓砂盆夠大，萬小聽又是幼貓，排泄不多。

    看到鏟屎官回來，萬小聽委委屈屈地喵喵個不停，拱著萬原的手氣得拿牙齒磨他。

    還是和親爹親。齊燼說，平時親我都是假的。

    吃醋？萬原反問。

    我吃什么醋。齊燼朝萬小聽勾了勾手指，聽聽過來，哥抱抱。

    萬小聽像是聽懂了，蹭蹭蹭地跑到齊燼腳邊，軟著聲音喵著，討好地蹭蹭齊燼的手。

    齊燼把小奶貓抱起來，感覺它胖了一圈，剛準備揉揉捏捏，就聞到了一股味。

    齊燼默默把萬小聽放下。

    怎么了？

    有點臭。

    喵～

    親爹才不嫌臭萬原抱起萬小聽，下一秒就皺了眉頭，放下自家親兒子，是有點臭。

    齊燼忍不住笑了聲：親爹，麻煩明天帶它去洗個澡。

    見齊燼笑了，萬原眉頭松了下來：好。

    這次是突發情況，正常還是不要把貓獨自放家里太久。

    兩人收拾這個房間，就足足花了近一個小時。

    知道齊燼回來后，段超和蘇淇馬不停蹄地趕來送鑰匙，由于路上堵車，到底還是晚了些。

    見到的第一眼，段超就上來給了齊燼一個擁抱：辛苦了。

    早在幾天前，段超問齊燼出了什么事后，齊燼就說了父母車禍的事情，于是齊燼咨詢的律師也是段超介紹的。

    我問過了，車禍全責致三人死亡，他至少要判七年以上，加上有肇事逃逸行為，只要加重這一項，十年都未必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