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給他滿了一杯酒，安慰道：你下次出門記得看黃歷，這次是諸事不順哪。

    顧立春自我安慰道：也不是全不順，這不認(rèn)識了秦大哥和你嗎？來，咱倆走一個。兩人說著又碰了一下杯。

    吃完飯，顧立春去結(jié)帳，跟秦良道別。

    顧立春離開牛大嫂的院子時，就看見一群街坊鄰居正對著他指指點點。

    他神色坦然地走過去。

    離開人們的視線后，顧立春長長地松了口氣。

    昨晚，他思前想后，覺得還是這樣比較好。他以后還會來省城，冬天靠圍巾擋著臉，其他季節(jié)呢？總不好一直擋著臉，而且他越是遮遮掩掩，反而越容易引起大家的猜測。更何況，王年木和姓畢的已經(jīng)把這事捅出來了，還不如他主動地有計劃地暴露自己好。

    這樣一弄，大家也可能只是覺得他們就是湊巧長得像而已。而且王年木倒下了，姓畢的也快了，他們倆一倒下，其他人根本沒心思去費(fèi)心求證他的身份。

    畢竟，調(diào)查取證，是需要時間和精力的，尤其是兩地相隔那么遠(yuǎn)，不是案子的相關(guān)人員，不是仇人，一般人誰肯主動去干這種麻煩事？

    今天演這出戲的目的，一是方便他以后的行動；二是點出房子的事，等到王年木的事情一曝光出來，顧立春就打算讓于天藍(lán)去要房子，然后推波助瀾去抄了王年木的家，給他的罪行來個板上釘釘。

    顧立春一回到旅社，就見趙高正在來回踱步。趙高就一見到他，就趕緊關(guān)上門，小聲說道：顧哥，剛才小葛派人來傳話說，王年木的媳婦、兒子和小舅子已經(jīng)回來了，他們正在到處找人。

    顧立春倒也不意外，王年木的媳婦回到娘家發(fā)現(xiàn)她娘根本沒病，多少會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于是就趕緊回來，回來不見丈夫，急著找人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從十四晚上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天兩夜，雖然說拖得越長對他們越有利，但是顧立春也明白，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完全按照事先設(shè)想的那樣發(fā)展，到眼前這一步已經(jīng)很順利了。

    不過，他現(xiàn)在也不能就這么干等著，所謂，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顧立春決定再送王年木一程。

    第162章 輕輕地我走了，留下一片烏云

    顧立春沉思一會兒, 再一次來到牛大嫂家，他面帶焦急地說道：牛嫂子，我還是想見一見秦大哥, 我這次不是為私事, 是有情況要匯報。

    牛大嫂盯著顧立春看了一會兒, 終于吐口：行，你等一會兒吧。

    顧立春焦灼地等了20分鐘, 終于見到了姍姍來遲的秦奮。

    顧立春一看到他，就急切地說道：秦大哥, 我有情況要向你稟報。

    秦奮見他這副樣子, 不由得覺得好笑：行，你說說看。

    顧立春看看左右, 見確實沒人, 才低聲說道：就在一個多小時前, 我在這里遇到了于天藍(lán)，就是人民路那個女瘋子, 她非說我是她兒子, 拉著我不放。

    秦奮說：哦, 這事啊，我也知道了。你一個大小伙子還怕她一個女人不成？

    顧立春連忙澄清：秦大哥, 我不怕她。她對我沒什么傷害, 就是她無意中透露出一些情報，我思來想去, 覺得還是匯報給你比較好。

    秦奮的神色終于嚴(yán)肅起來, 問道：哦，什么情報？

    顧立春平復(fù)一下情緒，娓娓道來：那個于天藍(lán)一口認(rèn)定我就是她兒子, 她覺得我不認(rèn)她，是因為我嫌棄她的身份，她說她父親留給她一棟房子，里面還有很多寶貝。我當(dāng)時也就當(dāng)個笑話聽聽，畢竟誰能拿一個瘋子的話當(dāng)真？

    說到這里，顧立春的神色突然鄭重起來，聲音也跟著變得低沉神秘：后來她又說這些東西都被姓王的占了，姓王的不但占了于家的東西，還從別處搜刮了不少好東西，甚至還從革委會的倉庫里拿東西，現(xiàn)在都藏在城西那棟房子的地下室里。房子剛被占時，她還有鑰匙，偷偷地去看過。她還說以后，國家會把房子還給她，里面的那些寶貝都?xì)w我。

    秦奮一臉地若有所思，顧立春繼續(xù)分析道：秦大哥，你想，姓王的為什么不占人民路的那棟院子？那房子破是破了點，可是地理位置好啊，在市中心，上下班多方便？城西的房子那么偏，附近都沒幾個人。我越想越覺得于天藍(lán)說的有可能是真的。這要是真的，那事情就大了，王年木侵占的可是國家和集體的財產(chǎn)啊。秦大哥，我們要時刻崩緊階級斗爭這根弦，對于人民內(nèi)部的蛀蟲更應(yīng)該提高警惕。

    秦奮沉思片刻，突然站起來，重重地拍拍顧立春的肩膀：小顧啊，你說的很有道理。我們對于王年木這種蛀蟲應(yīng)該提高警惕。這樣，我先去忙，等忙完我請你喝酒。

    顧立春忙說：秦大哥，你先忙正事要緊。喝酒咱們以后有的是機(jī)會。

    秦奮沖他點點頭，急匆匆地離開了。

    顧立春站在原地呆了一會兒，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魚兒上鉤了。第一步計劃奏效，開始下一步。

    他跟牛大嫂打聲招呼，告辭出來，順便去了新華書店，買了幾本書和一撂大紙。

    他回到旅社房間就開始奮筆疾書寫大字報，名字取得十分引人注目，什么通緝王年木，活捉姓畢的，歷數(shù)兩人的罪行，一頂頂大帽子往兩人頭上扣。

    武器先準(zhǔn)備好，只要一有信號，他就開始發(fā)動攻擊。

    顧立春寫了一疊大字報，買了幾瓶膠水，和趙高一起出門，表面上是閑逛，實則是打探消息。

    他們也沒走遠(yuǎn)，就在旅社附近轉(zhuǎn)悠。他們在轉(zhuǎn)悠的時候，正好碰到可疑的人，顧立春猜測這些人就是王年木派來的人。畢竟汽車站周圍就那么旅社和招待所，只要稍一費(fèi)心打聽就能打聽出來。

    顧立春把舞臺留給這些人，他和趙高往城西去，去找葛琿，順便打聽打聽消息，他們走到半路，剛好遇到葛琿。三個人趕緊找個僻靜地方說話。

    葛琿先向兩人說明最新情況：我來的時候，王年木的老婆和小舅子已經(jīng)找到地窖了。王年木果然喝了很多酒，中風(fēng)了，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人已經(jīng)昏迷，現(xiàn)在被送到醫(yī)院去了。

    趙高興奮地直拍大腿：太好了。

    顧立春又問：還有別的人去他家嗎？

    葛琿想了一下說道：嗯，好像還有一幫人開著吉普車去他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顧立春猜測那些人有可能是秦奮帶去的，這速度真夠快的。

    顧立春把書包里的一疊大字報拿出來說道：等天黑后，咱們把這些大字報貼到省政府、王年木家附近，還有大街上，能貼多少算多少。

    葛琿隨便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上面寫的是王年木侵占集體財產(chǎn)、貪污公款、私藏武器、包庇敵特等等，措辭嚴(yán)厲，語氣激烈，讀下來讓人酣暢淋漓。

    里頭還有一個姓畢的，說此人以前是個特務(wù)，因為賄賂王年木才得以釋放，此人仍是個隱藏在人民群眾中的叛徒和敵特，請廣大人民群眾務(wù)必提高警惕，甚至還在大字報上畫了他的畫像。

    葛琿暗自稱贊顧立春是個人才，瞧這大字報寫得多有蠱惑力，竟然還會畫畫。

    三個人找個安全的地方，等到天黑，各自分頭行動，去貼大字報。

    貼完大字報，三人再次碰頭，葛琿說道：立春，剛才我路過向陽旅社，看到有人在監(jiān)視你們，就想了個計策，把王年木住院的消息放出去，他們很快就撤了。還有，我在附近碰見于姨了，她假裝發(fā)瘋也去找你，她跟我說，想見你，我就讓她來我家等，你要覺得行，就去我家，要是沒空就去忙別的事。

    顧立春稍一思索便決定去葛家，他明天早上就要離開，下次回來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今晚正好見一面，把事情都交待好。

    三個人摸黑朝城西走去。

    路上，顧立春說道：其實，我還有一個計劃沒完成。

    葛琿忙問是什么計劃，顧立春小聲說了。

    葛琿說道：你這個點子是好，可是今天沒辦法實施啊。那姓王的住院，他老婆孩子小舅子肯定得去醫(yī)院陪護(hù)，那房子里現(xiàn)在沒人。

    顧立春一想也是，時間太緊了，干點什么事都得爭分奪秒。

    葛琿又說：其實這事我做最合適，我離他們不遠(yuǎn)，住得又偏，半夜出門也沒人發(fā)現(xiàn)，就是有一點，我長得不像老爺子。

    顧立春道：沒事，我教你怎么畫妝，你沾上胡子，戴上帽子，再穿上他的衣裳，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像就行了。

    顧立春的下一個計劃是扮成他死去爺爺?shù)臉幼訃樆Ｍ跫胰耍康囊皇墙o王家人留下點心理陰影，二是讓那棟房子變成無人敢住的鬼屋，然后再找機(jī)會讓他媽搬回去。其實裝成他外公的樣子更合理，可是顧立春長得不像外公，而且他外公跟王年木沒有直接仇恨，震撼力不如爺爺。當(dāng)然，也可以讓兩人輪流出現(xiàn)，畢竟他爺爺去親家的房子里看看親家，是走親戚，合情合理。

    三人開始商量計劃的細(xì)節(jié)和步驟，趙高聽說顧哥又出新劇本了，還是個更刺激的鬼故事，就有點激動，要不是時間不允許，他也想?yún)⒓友莩觥?/br>
    顧立春從隨身行李袋中取出爺爺?shù)呐f衣服，鄭重交給葛琿，到葛家后，又手把手教他一些簡單的化妝手法，再準(zhǔn)備一些道具，像拐仗，老花鏡之類的。

    他們?nèi)齻€在屋里搗騰，老葛趕緊去廚房做飯。不久，于天藍(lán)帶著東西趕來，她先是進(jìn)來看了一眼顧立春，說幾句話，見三人正忙著，便進(jìn)廚房跟老葛一起做飯去了。

    半小時后，三個人終于把需要的道具準(zhǔn)備齊全，也幸虧葛家是撿廢品的，家里各種小工具都很齊全，搗騰東西也方便。

    他們出來時，桌上已擺上了六菜一湯。

    五個人圍著桌子坐下，老葛開了一瓶景陽岡陳釀以示慶祝。

    葛琿打趣道：這酒可是我爸的寶貝，放了好幾年了。

    老葛笑道：今天高興，開了。我跟你們說，這酒特應(yīng)景，以前有武松打虎，今天咱們也打了老虎。我還有一瓶好酒，等咱們大團(tuán)圓時再開。

    顧立春道：我們那兒產(chǎn)的酒也很有味道，可惜我這次帶來的送完了。等我回去，給你寄一箱，隨便喝。

    老葛笑著把每個人面前的酒杯斟滿，大家一起舉杯慶祝。

    大家一邊吃菜一邊隨意閑聊，以前的現(xiàn)在的，想到哪兒說哪兒。于天藍(lán)和老葛他們?nèi)齻€，都特別想聽顧立春以前的經(jīng)歷。

    顧立春就揀著有趣好玩的事情說了，特別是講了他進(jìn)農(nóng)場以后的經(jīng)歷，中間還有趙高的戲份。

    大家聽得哈哈大笑，趙高有些無地自容地說道：顧哥，咱倆以前那點事你就別提了。

    葛琿拍著趙高的肩膀安慰道：你們是不打不相識嘛，很有意思。

    顧立春繼續(xù)講他的故事，講他一路從臨時工轉(zhuǎn)正，再到農(nóng)牧科科員，再到科長，中間也有孟念群和二伯的事。

    我跟你們說，我真得感謝我的那個對手王有成，若不是他，我還真不知道我的身世。當(dāng)時二伯和念群在四分場的勞改院里，我在五分場，我根本沒機(jī)會看到他們。結(jié)果王有成那家伙，一看他們兩人長得跟我很像，就想拿我的身世做文章，偏偏我二伯就是不肯承認(rèn)。王有成為了膈應(yīng)我，還幫忙把我二伯和念群調(diào)到我身邊，你們說他省了我多少功夫？等過兩年，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跟我爸媽相認(rèn)時，我得給王有成送一面錦旗。

    趙高拍手叫好：顧哥這主意好，這錦旗咱們一起送，我迫不及待地想看他收到錦旗時的臉色。

    大家又跟著哈哈笑起來，于天藍(lán)笑著笑著，忍不住落下淚來：孩子，你受苦了。鄉(xiāng)下我也呆過，你養(yǎng)父母家那么多孩子，你的日子哪有你說得那么輕松？你不提那些苦日子，不過是不想讓我擔(dān)心罷了。

    顧立春忙說：媽，你別哭。我真的過得還行。就是小時候苦過一陣，后來就好了。我養(yǎng)母是個好人，她結(jié)婚幾年沒有生育，撿了我以后連生了幾個孩子，她一直覺得后面那幾個弟弟meimei是我?guī)淼模瑢ξ腋H生的沒差別。就是養(yǎng)父不怎么好，不過，他人不在了，現(xiàn)在換了個后爸，人挺好的。

    老葛感慨道：真是老天開眼，誰能想到，你竟然還能活著？你說老爺子要是還在，得有多高興？要是你爸知道，又該有多高興？說著說著，他忍不住潸然淚下。

    葛琿連忙勸道：爸，于姨剛勸好，你又招她。都別哭，今天是咱們大家團(tuán)圓的好日子，今天咱們只是小聚，我相信過不了多久，我們能來個合家歡。來來，吃菜吃菜。

    老葛趕緊擦擦眼淚：你說得對，不哭不哭，今天應(yīng)該高興才對。今天不止是咱們大團(tuán)圓的好日子，還是那個王八蛋進(jìn)醫(yī)院的日子，真是雙喜臨門。

    大家一提到王年木，心情都十分爽快。

    老葛心情頗好地說道：據(jù)說那個王八蛋被抬走時，都人事不省了，我感覺應(yīng)該是搶救不過來了，就算他命大被救回來，也肯定是一個殘廢，偏癱、嘴歪眼斜跑不了，他呼風(fēng)喚雨的好日子結(jié)束了。

    于天藍(lán)只聽葛琿提到一嘴，也不清楚他們的計劃，就想問怎么回事，老葛頓了一下，說道：沒什么，就是那姓王的沒忍住，喝多了酒，老毛病犯了。

    于天藍(lán)見他們不想說，索性也就不再多問。

    趙高遺憾地說道：可惜我們明早上就走了，不能親眼看到。

    葛琿說：沒關(guān)系，我給你們寫信或是打電話告訴你倆后續(xù)。

    顧立春想起自己明天早上就要離開了，便開始交代一些事情：我跟西郊牛奶場的人有業(yè)務(wù)往來，場里的供銷科科長宋衛(wèi)國答應(yīng)我，給我兩個臨時工的名額，我給我媽弄了一個，她跟人換了個清潔工的名額，剩下一個給葛伯，你明天就約上花大娘的兒子一起去報道，直接找宋衛(wèi)國。

    老葛感激地說道：立春，太謝謝你了，你真是雪中送炭，我正發(fā)愁小琿的工作呢，這個名額就給他。

    葛琿聽罷也是滿臉興奮，對顧立春更加欽佩和喜歡。

    顧立春說完，又把地址和電話寫下來給他們，同時也記下了葛家的地址。

    葛琿拿著地址和電話，不舍地說道：你明天就要走了？

    顧立春道：是啊，都出來六天了，明天是最后的期限。

    顧立春對于天藍(lán)說：媽，如果房子能順利收回來，你們?nèi)齻€就搬過去住。那院子里人多眼雜，居住條件也差。

    于天藍(lán)點頭：好，過幾天，我去找革委會問問。說著，她又問老葛父子倆房子要是能回來，要不要也過去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