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一個黎明
疼!那是鉆心的疼! 一路上,李光啟一直都無比痛苦。他極力地按住右眼,隨著另外二人跌跌撞撞地狂奔著。他們不敢停下來,因為這是冉鵬用命創(chuàng)造的機會。 可自己的眼睛究竟是怎么了? 那種感覺,就仿佛是瞳仁處粘著一團火焰,靜謐而旺盛地燃燒著! “亢哧——” 一步?jīng)]踩穩(wěn),李光啟整個人跌倒出去,摔了個狗啃泥。 濕漉漉的泥漿激入眼中,讓近乎失去理智的他有了片刻清醒。雙手處傳來一股混合著冰冷的劇痛,十指徑直地懟在了泥漿下的地面上。戚衛(wèi)光忙將他攙扶起來。身后的趙國強沒了支撐也差點倒地,多虧他抽戈立住,這才沒有落得李光啟那樣的下場。 人老了,沒有年輕的時候中用了。 眼下又剛剛經(jīng)歷過激烈的搏殺與逃亡,正是到了體力消耗去大半的時候。他大口大口地吞吐著空氣,每吸一口氣,都有數(shù)不清的雨絲趁亂飄入嘴里,嗆得他一陣咳嗽。 “光啟哥!” 戚衛(wèi)光搖晃著他的身體,李光啟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沒勁了,幾乎全身的重量都托在了戚衛(wèi)光的兩手上。他的雙臂隨著身體的搖晃一前一后擺動著,如寒風打著的秋千,竟有些滲人。 “放開我吧小戚,我……我八成是和那秦爆打的時候眼睛里飄進去喪尸血了。你們快走,別讓我連累你們……” “胡說!給我起來!即使是死,你也給我到何津跟前再死!” 不容他迷迷糊糊地把話說完,趙國強便將他整個人直接從地上拽起來,強行讓他站正。劈頭蓋臉的雨點迎面砸在臉上,也讓幾近昏迷的李光啟重新握緊了雙拳。 是啊,何津還等著我呢。 不能,不能這么不負責任! 恍惚之間,幾人已經(jīng)到達了先前存放背包的地方。四個黑色防水背包在雨中簇擁著,似四個好兄弟在抱團取暖。 去時兩雙,歸時三人。 一看到這四個背包,李光啟的喉嚨中便涌起一股撕心裂肺的痛苦,如鯁在喉。 由于減員和受傷,四個背包已經(jīng)不可能全部攜帶回去了。簡短而迅速地商定后,兩個背包被留了下來。其余的兩個背包一個由戚衛(wèi)光背著,一個由李光啟和趙國強合力提著。 途中沒有遇到什么喪尸,所有游蕩的喪尸也早被剛剛巨大的響聲、冉鵬歇斯底里的歌聲以及濃郁的血腥味所吸引而去。 嘈雜的雨聲里隨處都充斥著可怕的寂靜。 突然,路中央的爛泥翹起一塊。 那根本不是什么爛泥,那是缺掉半截身子的喪尸!它的眼珠掉落了,眼眶中滿是臟兮兮的泥巴。雙手也磨掉了皮rou,只剩下六七根森森的白骨屈伸著…… “啪——” 戚衛(wèi)光看都沒看,直接一腳踩去,便將那原本就已經(jīng)被病毒侵蝕變得脆弱的顱骨踩得稀碎。 不知道是跑了多長時間,幾人已經(jīng)漸漸遠離了冉鵬倒下的地方。路邊開始出現(xiàn)零零星星的喪尸,暴雨令他們的動作變得十分遲緩,可動作仍不比三人要慢上多少。好在渾身都被雨淋得濕透的尸群并沒有很強的追趕能力,所以一路也只是有驚無險而已…… “叔,我熱……” 李光啟倒騰著兩條腿,眼中的劇痛強迫他保持著清醒。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趕路,那種令人欲酣睡下去的沉悶的疼痛逐漸下了腦袋,轉(zhuǎn)化成一種遍及全身的火燎一般的劇痛,折磨著他渾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jīng)。 此時的他,就仿佛在三十七度的夏天跑完了馬拉松一般,渾身都燥熱難忍。 “別怕,你一定是感冒了,身子發(fā)燙。家里有藥,叔家里有藥!” 趙國強只是應(yīng)和著,一向面對生死無比冷靜的他此時也落下滾滾熱淚來。越是傷心欲絕,他就越是更加大力地提溜起背包,拖著李光啟前進。 回家的路,終于就在眼前了。 三人到達小區(qū)后墻。距離圍墻兩三米處的推倒的灌木叢旁,是一方矮矮的土墳。墳下掩埋著老班長的尸骨。前世風雨,后世煙塵。 墻后,整個小區(qū)猶如被聯(lián)軍攻占了的死寂皇城,沒有一點生氣。 紅磚黃瓦的圍墻風格在平日里令這里如同圣地一般熠熠生輝,此時卻令整個小區(qū)顯得無比陰森。大樓經(jīng)由暴雨瘋狂的洗刷,也褪去了些許前些時候的骯臟與陳舊,如同雨中新冒出來的巨型竹筍一般。 “我先上!” 麻溜地將兩個背包扔到墻后,戚衛(wèi)光雙腳猛地一踢蹬,整個人便如一頭敏捷的豹子般躍上墻頭去??耧L呼嘯著,洶涌的氣流席卷而來,仿佛要把這個逆著風騰空的少年掀倒??伤彩钦{(diào)整重心,穩(wěn)穩(wěn)地站了上去。 疼,又是一陣疼! 李光啟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涼氣,不由得彎下腰來。眼睛中仿佛是塞滿了無數(shù)尖釘,每挪動一下腦袋,晃動的雙眼都會感知到鉆心的痛楚。 “振作!想想何津,想想孩子!” 趙國強一邊大喝,一邊抱住李光啟,將他推上墻頭去。戚衛(wèi)光亦在上面拽住李光啟的衣袖,狠命地拉扯…… 李光啟終于翻越圍墻了。瞬間轉(zhuǎn)移的重心令他整個人栽下圍墻去,整個人砸到背包之上。強忍著如潮水一般一次次漲起的劇痛,李光啟睜開了眼…… 他看到遠處百米開外的墻的那頭,小區(qū)外城處停車場里,密密麻麻的喪尸在雨中以一個極度緩慢的速度挪動著身體,幾近于石化。 李光啟記起來了,那些喪尸是自己一開始外出尋覓食物時拋磚吸引到停車場里的…… 得益于此刻雨聲嘈雜,再加上極度潮濕寒冷的環(huán)境最大程度地抑制了喪尸體內(nèi)病毒的活性,這些數(shù)量駭人的喪尸并沒有沖自己過來。 “啪——” 趙國強也下來了,他的運動鞋踩在水坑里,蕩起一圈碎裂的水紋。 不再長久地于危險地帶逗留,恢復(fù)了些許體力的趙國強與戚衛(wèi)光一人背起一個背包,攙著李光啟向不遠處的高樓快步走去。 早已在樓頂苦等多時的何津怎能不驚喜? 李光啟回來了,那個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臭老虎回來了! 那個笨拙、怯懦、固執(zhí),卻倔強、細膩而勇敢的李光啟,回來了。 雨很大,但她還是看得清楚。李光啟喜歡在走的時候刻意將右胳膊抬得略高一些,兩腳邁的距離盡量大一些,以想給人一種走姿標準的感覺…… 守著窗兒,獨自終生得黑。 她打開了窗子。 雨并不小,以至于迎頭一股潑盆大雨在開窗的瞬間灌入屋內(nèi),一下將她的短發(fā)澆得濕透。桌上還沒來得及看完的小說被吹得整個滑出桌面,筆筒中插著的沒有蒙染一絲灰塵的舊筆也頓時被洗得發(fā)亮。整張桌子都灑滿了雨水。 但何津不在意,她只要李光啟完完整整的回來,她只要他能夠好好地活著! “嗖——” 床單和舊衣裳所打成繩索自開啟的窗口滑落下來。趙國強面色一喜,忙拉著李光啟到了繩索跟前。 第一個上的是戚衛(wèi)光。三人之中保存體力最多的他對于攀登垂直墻面來說并沒有消耗多少體力。但他沒有直接上到五樓鉆入窗中,而是踩在三樓的窗臺上,停了下來。 “光啟,最后一段距離了,何津就在上面等著。叔幫不了你……你得自己來。” 趙國強的眉頭緊皺的,他緊盯著李光啟那雙有些黯淡的雙目。 這雙眼睛在自己印象中,明明無時不刻都是充斥著方剛的血氣與一往無前的勇敢的光的…… 李光啟并沒有說什么。他只是莞爾一笑,隨即雙手便抓住繩索:“放心吧趙叔,我可以?!?/br> 他開始向上攀爬了。沿著墻面垂直向上行走,即使是令專業(yè)的刑警特警執(zhí)行也有一定難度??纱丝?,為了生,為了看到第二天的黎明,李光啟必須這么做。 每走一步,都是一種折磨。重力似一只無形的手,無情地拖拽著,似乎要把李光啟拉下深淵。 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身體仿佛已經(jīng)喪失了所有的機能,只剩下一具軀殼,機械而麻木地重復(fù)著先前的動作…… 一只有些瘦的有力的手拽住了自己。 不知不覺,到三樓了。戚衛(wèi)光忙拉住李光啟,生怕這個被痛苦反復(fù)折磨的男人會因為有那么一瞬間意志的松動而掉入深淵。 你先歇歇,我上四樓陽臺等你! 不知道是戚衛(wèi)光在向上繼續(xù)攀爬前給自己留下的話,還是迷迷糊糊中腦中浮出的譫語。 罷了,不能讓……讓他們等太久。 渾身強烈的劇痛已經(jīng)幾乎折磨得李光啟喪失了意志,但他還是毅然強忍著抓住了繩索。雨一直都很大,但卻有不斷變小的趨勢。如果拖延時間太長,等喪尸們緩過神來,將會是滅頂之災(zāi)! 好的,快了。 最后,差一步,一步…… 我這是怎么了? 好困啊。 好想睡覺啊。 如滾滾波濤般涌來的倦意突然將李光啟的整個身體席卷。緊繃的肌rou頓時松弛,半邊身子也耷拉下去。狂風呼號,他在風中隨著繩索一同搖曳,像繩上的螞蚱一般。 “光啟!不要!” “光啟哥!” “光啟!振作起來??!” …… “光啟,振作起來?!?/br> 同樣是雨夜,同樣是疲倦與屈辱參半。 那是李光啟人生之中第一次醺酒。怕他喝多,趙國強一直在身后陪著他,可是平日生龍活虎的李光啟卻全然沒了半點活力,儼然變成了一個酒囊。 “振作什么,六七十萬字出去了,連簽約申請都沒過……我特么不寫了!” “光啟,別那么說!你說過你要當一個堂堂正正的作者……” “作者個屁,我……” “啪——” 清脆的一巴掌,將他從自暴自棄的泥潭中拽起。 李光啟至今仍然記著,待自己像親兒子一般的趙國強第一次打了他。 “我告訴你,不是站著撒尿就是男人!七尺男兒,頂天立地,是社會的棟梁!因為難就放棄自己熱愛的東西,那是廢物的作風,因為難就厭惡了,那是廢物的心理!給我振作起來!哪怕全世界都站在你的對面,你也不能放棄自己。醒過來,你給我醒過來!” 你給我醒過來! 李光啟再一次睜開了雙眼。 劇痛仍是之前的劇痛,倦意仍是之前的倦意,可在血海中搏殺出的堅韌的心,早已不是之前的心。他硬攥緊繩索,繼續(xù)向上,一步一挪地攀爬…… 最后一段距離終于爬完了。 李光啟跌入窗口,趴在地上沉沉地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