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重逢與締盟一
黑云吞噬了長空,用它那大得駭人的指爪穿刺著大街小巷破爛的窗戶,從房間這端的窗口涌入,又從那端透出。 由于是人為引爆而非不經意泄露,平時一般程度上的“污染”相較于此時的工業廢氣可真是就小巫見大巫了。況且重化工業所產生廢氣相較于空氣更加沉重,會在泄露之后不久便沉向低空。此時又毒借風勢,儼然成為可怕的浩劫。 狂風嘶吼,好像這顆星球千百年來對人類文明的不滿與憤怒,在這短短的十分鐘內傾斜而出。 幾個發覺不對想逃跑的幸存者剛一逃出鋼筋水泥的庇護所,便立刻被劇毒的煙幕嗆得喘不過氣來。對毒氣耐受力更強的喪尸們見狀旋即一哄而上,扯爛他們來不及發出哀嚎聲的喉嚨…… 四處都是荒蕪與絕望。 然而,在這充斥著血腥與絕望遺忘之地,卻有一個消瘦的身影于死去的廢墟之間飛奔著。 那點綴著淡淡蔚藍亮色的寸發,在狂風的吹刮下如根根鋼針斜向身后;一對淺灰的瞳孔卻靜謐如水,任前有狂風,后有喪尸,依舊緊握手中利刃,在急促的呼吸聲中邁出一步又一步。 他就像是一匹孤狼。 戚衛光一刻都不敢停下,雖然雙腿早已經鍛煉得如鋼鐵般可靠,在循環往復的前后交替之中一直與身后的尸群保持著安全穩定的距離,但瘋狂跳動的心臟仍然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對他發出警告:再這樣跑下去,終有那么一刻會在雙腿的抽搐之中跌倒。 戚衛光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 硝煙彌漫,每一個方向都是滾涌的黑煙,似暗海的波濤,席卷著波濤之下無數雙不甘瞑目的怨眼。 由于劇烈運動,胳膊上緩緩溢著血的傷口也一直處于撕扯狀態無法愈合。黑煙之中,一個又一個猙獰而恐怖的身影踏著凌亂的腳步,向他所在的地方,甜美的血腥味散發出來的地方潮水般地圍來…… “唰——” 即使是在模糊得看不見天日的此刻,那砍刀的全力揮斬仍然在半空中留下一道黯淡的刀光。 只聽輕微的破風聲于狂風的咆哮之中奏出一曲輕樂,剛貼近到跟前的兩頭喪尸的頭顱在眨眼間紛紛橫斷成兩半。血與濁白的腦漿在腦袋斷裂的瞬間在空中糅雜,飄灑,如蹁躚的彩練。 停下是地獄,向前還是地獄。 遠見黑煙已經沖自己,戚衛光心里暗叫不好。片刻的愣神之間,前后的喪尸已經形成合圍之勢,如一直血淋淋的大手就要合攏五指。 縫隙間透入的微光越來越少,前進也不是,后退更不是,仿佛這就是老天爺要讓自己…… “亢哧——” 老天還是給自己留了條活路。 就在那千鈞一發的時刻,戚衛光傾身向右一滾,整個人便從尸群前后夾擊的夾縫中閃避出來。兩頭兇惡的喪尸撲了個空,互相啃在一起。連釘子般鋒銳的尖牙都深深鑲進彼此的肌rou之中,引出兩股烏黑臟臭的血流。 喪尸雖然保留了最基本的追逐本能,可智力系統和身體協調性卻由于病毒的侵蝕而變得十分低級。雖然奔跑速度很接近個人極限,可它們的動作不協調,這也恰恰決定了他們更加難以控制自己的速度。 而位于右側的小巷入口狹窄,更拖延了毫無組織的喪尸。 不出十秒的功夫,十多頭沒來得及掉頭的喪尸便彼此撞在一起,撞得血rou模糊,連眼球,下巴乃至殘肢都擠得飛甩出來,交錯疊在彼此身上,壘成了一座小尸丘。場面如同大型車禍,煞是壯觀,又給人以揪心的恐懼。 尸丘緩緩松動。 位于頂部的幾頭喪尸在撲通幾聲悶響中跌下,繼續向他們眼前的獵物張開可見森森白骨的指爪,嘶吼著追逐過來。 它們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即使手掌被磨破,胳膊被沿途的鋼筋亦或是其他凸出物劃拉出大口子來。更有幾只喪尸居然手腳并用,連藕斷絲連地垂在眼眶下邊的眼球也隨著身體的晃動前后晃動…… 那就是死神的鐘擺。 戚衛光回過頭去,剛剛李光啟他們所在的房頂已經徹底地不可看見了。天地之間只剩下涌動的黑煙,與那已經被徹底消去了的地平線。 很好,根據這個喪尸密度,附近的喪尸應該都被自己的血腥味所吸引過來了。光啟哥他們應該已經安全了吧。 想到這里,戚衛光的嘴角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微笑。身后的喪尸依舊很多,但在狹小的巷子之中喪尸的追擊難以形成包圍之勢,時而出現的急轉彎更是令尸群無法及時調轉方向。 四邊的墻很高,毒氣暫時還落不進來,里面的人也不可能翻越出去。 在別人看來,這或許是無法逃脫的死牢,但在戚衛光眼中,卻是通向希望的生命走廊! 借著地形的優勢,戚衛光將身后的尸群甩得越來越遠。 還有十步,這里是最后一處急轉彎了。拐角處虛影晃動,戚衛光深吸一口氣,不知不覺攥緊了手中砍刀…… 就是這里。 跳! 在那探出身子的一瞬間,戚衛光深吸一口氣踏步踩上墻面——那有些老舊的墻皮受他這吃力一蹬,竟震得落下一層墻灰來。 他本人也在反作用力下飛身向前快速撲去。菜刀往起一掄,將面前還沒反應過來的喪尸整個頭顱斬下。 面前是一截不足兩米的磚塊小墻,戚衛光直接借著未消的余勢踩在凸出的一塊磚上,左腳掌一發力,便越過墻去…… 只聽一聲悶響,他穩穩地落在地上。雙腿隨著下移的重心似彈簧般緩緩弓起,又緩緩舒開,將自由落體的余勢轉移得一干二凈。 到了。在戚衛光的跟前,儼然就是一處銹跡斑駁的井蓋。 面前是空曠的街道,遠處零星的幾頭喪尸察覺到這動靜,立刻張牙舞爪地向這邊沖來;身后亦傳來如悶雷般轟隆隆的腳步聲,緊接著小磚墻便在強大的撞擊下塌掉大半—— 此刻,飛逝中的每一秒都顯得那么孤單。 “轟!” 又是巨大的一次撞擊,這一次,本就根基虛浮的磚墻終于在無數瘋狂喪尸的撞擊下轟然倒塌。磚墻化作無數塊松散的紅磚掉落一地,露出墻后無數雙可怕的眼睛。 也就是與此同時,戚衛光卡好位置,使勁一拽,將整個井蓋掀起! 顧不上再多想,戚衛光縱身躍入井中。右手的井蓋又在下落的重力勢能作用下不偏不倚,卡回井口處。 “啪!” 憑著直覺一摸,戚衛光抓住跟前的一根鐵扶手,下墜中的身體也戛然止住,整個人便吊在半空中。 這個下水井是那種寬而且深的大井口,如若直接墜落,即使不死也會摔個半殘。看著頭頂投射進來的一縷微光,那令人汗毛倒豎的嘶吼聲仍在耳畔回響。尸群就在自己的頭頂,彼此間只有一道井蓋相隔。 若是這道屏障此刻被沖垮,自己頃刻之間就會被洶涌的尸潮湮沒! 十分鐘過去了。 每一分鐘,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 井蓋的那頭依舊嘈雜,但卻也只是將井蓋撞得微微震響。 戚衛光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臟總算是回到了胸膛中去,看來這些喪尸的智力水平還不足矣懂得如何掀開井蓋。 現在,暫時安全了。他順著爬梯緩緩降到最下方,順著記憶中的方向摸索…… 天幕依舊被黑暗的毒云占領著。 濃煙蔽住太陽,掐斷上蒼給予人類幸存者們僅存的一絲光。半個市幾乎都陷入了煙幕的圍繞之中。 沒有了紫外線對病毒蛋白質的抑制作用,在大街小巷中游蕩著的喪尸們又似睡醒了一般,變得兇惡暴躁起來。每個地方都是黑蒙蒙的一片,甚至連別墅區的草坪都顯出一種令人發怵的死綠色。 這一棟別墅跟前,靜靜躺倒在地的喪尸悄然陷入了永久的死寂。 他西裝筆挺,那雙無神的血色的眼睛一動不動地對準蒼穹。 曾經,他或許讓所有人高攀不起…… 可一切的一切皆被眉心處的創口所終結。 旁邊的小林子里,零零散散地分布著幾根骨頭,腿骨,肋骨,都有,訴說著先前血腥的盛宴。只是喪尸被爆炸聲吸引到了別處,所以現在才寂寥無聲。 “呼,別墅區這塊的喪尸還算比較少。” 別墅內部,冉鵬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氣,將背包一把擱在足有兩余米長的沙發上。一百零八寸的液晶大電視懸在跟前,此刻黑漆漆的,就像一面鏡子,折射出更加漆黑的三人的身影。 李光啟也緩緩坐在沙發上,借著客廳的應急燈光,打量起這棟別墅來。 客廳很大,地毯也很奢華,用的居然是老虎皮。不過細細一看才發現,只是仿真的織物罷了。寬大的圓茶幾下摞滿了書,只是最頂端的《全球通史》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灰,想必它的主人已經很久沒有翻動過它。 再仔細一檢查,上冊還在,下冊卻不知所蹤;其余幾本著作也無一例外,都是缺胳膊少腿。 頭頂裝飾繁雜的鑲金吊燈卻顯得無比奢華,連每一顆細小的鉆石都鑲嵌得精準無缺,形成強烈反差。 “光啟,你也別太擔心。走的時候,我們把兩家剩下的食物都留給了何津。光她一個人吃的話,挺兩三天沒問題的。” 見李光啟面色不太好,趙國強也坐在他的身邊,和聲安慰道。 李光啟先是眼睛一亮,隨即眉頭又擰成了一團疙瘩。 “我真正擔心的……不是這個。” 沉默良久,他長嘆一聲。 “你是在擔心戚衛光吧。” “嗯。” 李光啟昂起了頭,望著深邃如穹頂的天花板。 孤身一人陷入群尸之圍,他真的能像所約定好的那樣全身而退嗎? “其實,你完全沒必要擔心他。” 趙國強笑著搖了搖頭,一邊用手中的舊抹布拭去戈鋒上的污血,“以他的身手,雖說無法以一敵百,脫身卻不成問題。說不定他只是想脫離隊伍,從此一人獨行,然后順便幫我們解圍呢……” “趙叔。” 這或許是李光啟第一次打斷這個自己所敬重的長輩說話。 他轉過頭,雙目閃爍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目光:“趙叔,小戚不是那樣的人。” “這不由你說了算。” 趙國強也毫不客氣。 “我更希望你能那么想。身處這樣的環境,你還指望存在永遠無暇的羈絆嗎?我問你,可以活到現在的人,哪個不是兩手鮮血淋漓呢?秦默不干凈,狼組不干凈,我們同樣也不會干凈到哪去。我也不想整日提防同一個屋檐下并肩的人。可是我必須這么做,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他會不會某個時候背后動刀子。” “叔!不是你想的那樣!我……” “傻子!如果這間屋子的主人在你面前,你會知道他會不會瞄準你的腦袋開一槍?” “砰——” 趙國強話音未落,便是一聲清脆的尖響將他打斷。李光啟只覺得一整輕風掠過頭顱,再一回過神來,便是一枚沉重的鋼珠與墻皮粉碎的微聲中嵌在身后的墻上。 如果這顆鋼珠瞄準的是自己的頭顱,自己的腦殼肯定會被打出來一個血窟窿。 “不許動。還有你,對,就是那個虎里虎氣的。再敢摸那根撬棍,我就一槍打爆你的眼球。” 一個低沉的男聲自左側的臥室門縫隙處傳來。再定睛一瞧,從縫隙之中探出的,是一桿精亮的鋼槍。 房門大敞開來了,門那頭的男子露出真容。 貂皮大衣很松散地搭在身上,锃亮的光頭也很是扎眼。雙瞳也如尖刀般锃亮,不是婁厲的那種英氣逼人,而是令人膽寒的一種霸氣。 他身上穿著的還是深灰色的背心,與純黑運動短褲,似乎是剛從被窩之中出來。最令人驚訝的是他手中的那只突擊步槍,全金屬槍身,還帶著刺刀,簡直就像真的一樣! 趙國強搭在長戈上的手也不敢再挪動一寸,因為對方隨即麻利地以左手從腰間抽出一只五四式手槍,用腳后跟快速上膛,然后瞄準自己的面門——整個過程甚至不到兩秒。 至于冉鵬,已經嚇得白了臉,哪還用得著額外的保險措施…… “看你們像是避難的,我就不浪費子彈了。現在走吧,撤出四百米外,只要還在這個范圍,我就能隨時掌控你們的動向——我不喜歡別人打攪我睡覺。”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那目光中蘊含的威勢仿佛棕熊的巨掌,足矣壓倒面前的一切。 “前天就有一伙小混混來這打劫——林子那的幾根骨頭見著了沒?如果有歪主意,也別打在我身上了。” 男子說罷收了槍,轉身就要走回屋內。趙國強自知對方不是自己可以對付得了的,沖李光啟撇了撇手,示意先出別墅再做下一步打算;李光啟剛準備起身,卻猶豫片刻,又坐了回去。 “這還賴上了?” 房主扭過頭,被氣笑了。 氣氛霎時間變得格外緊張。 二人就這樣對峙著,如同猛虎與獵戶。 “對不起……是我朋友讓我來這里等他的,我要先等到我的朋友才行!” 李光啟放聲答道。 趙國強可以感覺得到,冷汗匯聚在身后脊背處,流成了一條小溝…… 房主目光中的殺氣竟頓時消去大半。 “你的朋友叫?” “……戚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