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還從未被人叫過“美人兒”,這會兒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輕輕一掙,手就掙脫了。他顯然沒想到我能如此輕而易舉地脫手,就連笑容都僵在臉上,很是詫異。 我扭了扭被抓的手腕,徑直坐到那沒人入座的席位上。 “我下了拜貼,你都沒看看?” 許是因他的調(diào)笑,我對他也沒了先前的拘謹(jǐn)。他雖看著滄桑,但應(yīng)該不比我大多少。 “你是……?” 好吧,當(dāng)真沒看。 “我是清風(fēng)派二弟子,楚語沐,為救鬼仙子之女白君心,故來叨擾。” 戰(zhàn)衍回神,好像回想起杜若是曾說過這么一句。當(dāng)下也只是點頭,道: “這事往后再議,現(xiàn)在嘛……” 他摸了摸臉上的疏茂適宜的胡腮,滿臉趣味地看著臺下四座,玩味兒甚濃。 “好戲要開場了。” 好戲?哪有好戲?不還是舞女飛天,聲樂拂耳,待我定睛細(xì)看,才發(fā)覺不對。 方才還興致盎然的眾人,如今卻開始意興闌珊起來,有些甚至已經(jīng)伏案睡去。 掃視一圈,才從進(jìn)來后,第一次對上蒼祁的眼。他見了我也沒什么表情,仿佛是個陌生人。除他之外,還有叁人沒睡著。其中一位便是正站直身體,走向我們的杜若,方才與其對飲之人,如今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一位是卸甲歸田的隱士,他已年過六旬,胡子頭發(fā)花白,身旁未坐有女子。而另一位,則是逍林派弟子蕭圣炎。他身邊雖有女子,但足足離他有一臂之遠(yuǎn)。 他迷暈眾人,意欲何為?我看著他遣散一眾女子,又對那位老者很客氣地起身想送。當(dāng)真有些看不明白,他的目標(biāo)是誰。 杜若似看出我的疑慮,好心解答道: “楚姑娘是在好奇?其實,方才姑娘進(jìn)門之時,我就意欲讓等候在堂外的士兵們沖進(jìn)來,殺他們個措手不及。但這個法子太過血腥,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實為下策。而今就不一樣了,他們能甜甜美美地死在自己夢里,這都算是你的功勞。” 他說得聲情并茂,眉眼帶笑,仿佛已在腦海中演現(xiàn)過那殺人場景一般。 我的功勞?我可承受不起,我只想救人抽身。還不等我作答,就聽底下一人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好你個戰(zhàn)衍小人,耍如此陰險手段,若不是事先有所準(zhǔn)備,我還真就著了你的道。” 是沉坤。他搖晃著起身,臉泛著異樣的潮紅。 “若不是你覬覦我的東西,欲占為己有,你豈會來赴宴啊。” 只見戰(zhàn)衍從心口處掏出一塊殘留的破布,捏在手里甩了甩,表情有些得意: “今夜,你們算是白忙活一場了,因為它,我一直都隨身帶著呢。” 他們的人去偷,確實各個空手而回。沉坤嘲笑一聲: “你的?當(dāng)年,若不是你戰(zhàn)衍乘人之危,在我與兄弟們受傷危難之際,將它奪走。就憑你,就憑你當(dāng)時手里那幾個小錢,也能讓芙蓉城拔地而起?簡直癡人做夢。想想你從前,也不過只是個武夫而已。” 武夫?武夫怎么了,誰說武夫不能出人頭地? “常言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反正你們也是搶的,與我又有何區(qū)別。再說了,我記得當(dāng)時,我還古道熱腸地救了你們一命呢。” 沉坤不以為意,往事已矣,說那么多有何用,只繼續(xù)道: “你交與不交已無甚區(qū)別了。此行,我?guī)Я巳勘鹧b成普通百姓進(jìn)城。你自信萬無一失,竟連身份都不查驗,呵呵,倒與了我們方便不少。想來此刻,你的城門,估計已經(jīng)失火了吧。而你,卻還在洋洋得意而不自知。” 話畢,他便發(fā)狂地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一聲聲打在戰(zhàn)衍心頭,效果振聾發(fā)聵。 為保全城,芙蓉城每一層每一門,都會有暗哨留守,今日也不例外。倘若他們集中火力,只進(jìn)攻一處,確實沒有百分百致勝的把握。 沉坤話音剛落,門外便響起了士兵嘶吼怒嚎的拼殺聲,我聽得心頭一緊。見慣了殺妖斬怪的我,心中有些莫名激動,手習(xí)慣性地往腰間摸去,卻是空無一物。這才想起來,劍還被留在房中。一拳難敵四手,如果對方人多,我也只能捏訣遁走。我打定好主意,但聽“砰”地一聲巨響,陡然嚇得我心頭一震。 只見門被踢開,一個身著棕褐色短衫長褲的男子橫飛墜地,欲起身再戰(zhàn)卻無力昏死過去。看那腰帶上繡著芙蓉花紋,應(yīng)該是戰(zhàn)衍的人。 轉(zhuǎn)爾,一位身著藏青色暗回紋錦袍的男人緩緩入內(nèi),明明是戰(zhàn)衍認(rèn)識的人,而他卻向沉坤叩拜。 戰(zhàn)衍全然沒了方才看戲的心情,變得怒不可遏。 “周舒義!我自認(rèn)待你不薄,為何背棄于我?” 被點名之人起身,沒有以往的內(nèi)斂沉穩(wěn),而是更自信地抬起了頭。 “城主,您可知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既然你重用杜若,我也只能另謀高就了。” “呵呵,你說的高就,就是做他沉坤的狗?” 周舒義倒是沉得住氣,一點也不氣惱,反道: “戰(zhàn)城主還是多想想自己的處境吧,我就不勞您費心了。” 戰(zhàn)衍氣得拿起酒盅就砸過去,卻被他輕巧地躲開了。須臾間,沉坤的人便擠滿了大堂。短兵相接之際,卻聽有人道: “美人兒,給你個機(jī)會。過來!” 沉坤被人扶著坐好,囂張的氣焰不可一視地看著我。方才被拂了面子,仿佛我若再敢拒絕,他便要一并滅了我一般。 ……我只是個來看戲的,怎現(xiàn)下都瞧著我作甚?我還未動作,戰(zhàn)衍就搶言道: “就你這幾人,還想從我這兒搶人!未免也太瞧不起我戰(zhàn)衍了。” 說完,他便踢翻了長案,砸下階梯,一下就撂倒了四人。就這般,兩方勢力竟打了起來。 我原只是個旁觀者,這下卻被自動歸為戰(zhàn)衍一方的了。看著向我刺來的長矛,我仿佛有種被狗咬了的感覺。這些人說來也奇怪,明明自己和蒼祁,蕭圣炎他們一樣,都是修仙門徒,為何他們獨獨對付我,卻對他們二人視若無睹呢? 我御氣念咒,雙手畫圈合成氣遁,將十幾根長矛擋在氣外。若扎在身上,估計得成篩子了。不等我放松,越來越多的人就沖上來,欲將我擒拿。我彈開氣障,眾人受到?jīng)_擊,四散倒了一片。我沖著臺階,一個旋身后便穩(wěn)穩(wěn)落地。臺階之上伸不開拳腳,堂中地方大,倒是不錯。 一旁,被禁言的悅媞,實在有些忍不住,就算再被罵也憋不住了:“原來仙女打架,還能跟在跳舞似的啊。” 蒼祁一直偷偷用余光看著她,直到此刻,他才正眼直視過去。只見女人一個轉(zhuǎn)身回旋踢,一連踢翻好幾人,表情有些小得意,卻也不放松警惕,連續(xù)幾個下腰扭身,穿梭在一群士兵之中,讓他們自亂成一團(tuán)。宛如一只敏捷的百翠鳥,迅速而又精準(zhǔn)地躲避突如其來的暴雨般靈動。 雖不厚道,但他不得不承認(rèn),這種畫面很好看。眼中的一抹粉,似乎在跳躍,在旋轉(zhuǎn)。一點點,一點點,再一點點,那抹粉似乎也在他心頭蔓延開來。 當(dāng)事人自然不知他人所想。 我不想傷他們性命,一邊御敵,一邊查看周圍的情況。 戰(zhàn)衍那邊的戰(zhàn)況,比我這邊嚴(yán)峻許多,他身上已被砍兩刀,嘴角溢血,面對黑壓壓的士兵也毫不示弱,像是殺紅了眼。理所當(dāng)然的,蒼祁和蕭圣炎都在看戲,而我本該是其中一人才對,到底哪兒出了錯?我想不明白。而最讓我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杜若和周舒義,他們竟是兩個修仙者,而且實力相當(dāng)。這小堂已容不下他們,他們便沖出了房頂,想一決高下。但顯然,兩方嘴角也都掛著彩,誰也沒討好。再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 我正在思考如何脫身,耳邊卻傳來了悅媞的驚呼:“啊!小心!” 我似感覺什么東西在向我射來,還未看清,便落入一個速度更快的懷抱。 “蒼祁?” “嘶~” “你怎么了?” 他不是矯情之人,定是救我才哪里受了傷。可我反復(fù)查看,身體完好,也沒有哪兒出血。這是何故? 而另一處,就在戰(zhàn)衍以為要一命嗚呼之時,一直巍然不動的蕭圣炎卻出手,救了他一命。他用劍尖挑了挑被他運(yùn)氣揮落的銀針,銀針?biāo)葡x般扭動,不禁皺起俊眉: “七花針!誰給你的?” 七花針,因太過歹毒且不易解,被人視為禁術(shù)。它是先用七種毒花汁飼養(yǎng)蟲卵,待其成蟲后附于銀針之內(nèi),再飼養(yǎng)幾年后取出而成。成蟲能像銀針般尖利,當(dāng)它觸及到肌膚時,便會迅速軟化成小蟲鉆入毛孔,隨著血脈,進(jìn)入體內(nèi)。想解毒,便要先知道這七花為哪七花。 我看向那攤臥在椅上的沉坤,才知道什么叫人心叵測,面目可憎。 一舉不成,他自知已活不長了,也不答話,反而倍感輕松的自說自話道: “我城早有部署,若我遲遲未歸,我城則會另立新主,你或殺或剮,悉聽尊便。但想讓我臣服于你,做夢!” 見兩名修仙強(qiáng)者出手,一眾士兵也都放下了武器。他們?nèi)羰怯辛藲⒛睿恍枰粡椫福娙私詴膳诨遥麄冞€是有自知之明的。 戰(zhàn)衍頭上流血,血跡讓他的右眼睜不開,雖有些狼狽,但氣勢不減分毫: “誰說我要殺你剮你?不能留著慢慢玩嗎?殺了,多可惜。” 周舒義見大勢已去,乘杜若躲避之時一個不注意,逃出了合德堂。 首發(fā): yūsんūщū.òйè(yushuwu.on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