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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八零小卷毛 第21節

    沒了他三分之一工資的支持,徐家岌岌可危的經濟平衡迅速被打破,陷入困境。

    而且人走茶涼,夢里徐蓁高考落榜,參加銀行合同制崗位考試差一分沒入選,安景云豁出臉面,帶著她去找徐重的老部下求助。母女倆從下午一點等到五點,明明有人,始終沒有出來見面。

    那天天色晦暗,將雨未雨,安景云到家后一語不發,徐蓁默默流淚。

    別人許下的諾言,聽聽就好,不必當真。會幫人的不會等人求上門,不想幫人的,再求也沒用。安歌一直告訴自己,做人要自己爭氣,因為連父母都未必靠得住,何況他人。

    回到這個時間點,數方相爭,一個級別不算高但舉足輕重的正局級位置放在徐重的面前。

    接下任命,很可能做不久,畢竟各方都盯著,選他只是權宜之計。再者從個人角度,以徐重的資歷來說頗為委屈,可以說是倒退了。但經過那些年,萬事皆有可能,能夠重新出來擔任如此重要的實職,已經在意料之外。

    夢里安歌和爺爺接觸不多,不清楚他出于哪種考慮推掉了。不過,顯然這是個錯誤的決定,因為隨著日新月異的社會變化,他想過有番作為,但限于位置,也就只能……閑著了。

    徐重在世時兩袖清風,留下的除“好人”的稱譽之外,只有一張借條。有其子必有其父,他和徐正則一樣不懂拒絕,不得不向單位預支工資來幫助別人,去世時欠了一個月工資。

    傻老頭啊。

    安歌一邊剝毛豆,一邊整理思路。

    對爺爺印象最深的兩件事。一件,只要兩個玉米餅半碗炒豆角,他能當一餐;另一件,每年年底他都組織孩子們比賽才藝,書法、繪畫、唱歌跳舞,實在不行背一首“鵝鵝鵝”也可以。第一名他發五元錢獎金,最后一名也有獎勵,一元錢。

    想到這里,安歌很驕傲。每次都是她第一,年年還能換個玩法,一手毛筆字,是顏真卿的筋、柳公權的骨;能畫楊柳岸曉風殘月,也可以達芬奇的蛋、蒙娜麗莎的微笑。唱歌跳舞比不上安娜,但她會選歌,每次選洪湖水一條大河,聽得爺爺忍不住打著拍子一起唱。

    可惜是個女孩?。项^每次都感慨,否則……

    他沒說完的話安歌懂,保家衛國。

    徐重原想送獨生子當兵,但妻子死活不肯,只好作罷。還想過送孫子當兵,然而他只有孫女。

    也是重男輕女,但不讓人反感。安歌把剝出的毛豆籽放到搪瓷盆里,爺爺覺得女孩子不該吃這種苦。

    “毛毛-”

    奶奶在過道里叫。

    安歌看向老太太,后者點點頭示意去吧。

    自從徐老太指桑罵槐鬧過一場,兩個老人見面都當對方是透明。要不是為自己,估計林宜修立馬收拾東西回家,她老人家雖然表面溫和,骨子里卻受不得閑氣。安歌內疚,但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日子快結束了,等徐重確定新的工作后,組織給他安排一套三室一廳八十多平方的房子,有抽水馬桶,他們搬過去住,只有徐老太還留在大院。

    對獨立衛生間的生活,安歌快望眼欲穿了。她特別想老太太也能享受到這種現代化的便利,所以努力留住老人。

    徐老太叫安歌過去,是因為她不識字,只能讓別人幫忙讀《圣經》。

    對,土生土長的徐老太,信的是耶穌基督。

    “太初有道,道與神同在,道就是神……”安歌捧著本福音書,不緩不慢地讀。

    徐老太聽得出神。旁邊矮桌上有把硬水果糖,她在糖廠打零工的福利。每次叫孩子幫忙讀經的時候,會抓幾顆作為報酬。

    讀完三分之一,安歌停了下,“今天讀到這?”

    徐老太點點頭,指指糖,“拿去吃吧。老二問我要,我都沒給。”她回味了下經書,“比老大讀得好?!?/br>
    安歌拿了顆糖剝掉糖紙,卻塞進徐老太嘴里,“奶奶吃糖?!比缓蟛艅兞祟w自己吃,雖然知道酸甜的橘子味是香精營造出來的,可這個年代水果糖也是重要零食了。

    “馬屁精?!毙炖咸止镜溃珱]有特別反感。大院里的孩子都怕她,自家兩個大孫女也不親近,老大是兒媳婦的貼身小棉襖,老二有病,精明倒是很精明,曉得無利不登三寶殿?!澳銧敔斒裁磿r候回來?”

    奶奶真是-當面問兒子就行了,還要背后偷偷問孫女。

    不過,安歌穩住沒露出來,當小孩子就是好,一問三不知就行。

    “你啊只知道吃?!毙炖咸珶o奈地嘀咕,忘了剛才還夸過安歌。

    安歌看著封皮上歪歪斜斜三個字,“盧靜嘉”。

    這是徐老太的名字,徐老太的筆跡。她有個考中舉人的爹,只是她爹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不給她識字,還讓她裹了三寸金蓮。她婚后跟丈夫的姓,所有正式文件寫的是徐盧氏,連墓碑上也是,大家習慣叫她徐老太。

    “奶奶,書上講的什么意思?”

    徐老太茫然地搖頭,“我也不知道,反正聽就是了,以后可以去天堂?!?/br>
    “我教你認字?自己看得懂就隨時可以看。”

    徐老太不耐煩了,“不想幫忙直說,跟你媽一樣心眼多。去去,我要做晚飯了?!彼毩㈤_伙,菜已經準備好,是紅燒獅子頭。想了一想,她懷疑小孫女看見灶上的食材,想賴著一起吃晚飯,板起臉說,“沒你的份,回去吃你家的?!?/br>
    大熱天才不想吃大葷呢。

    安歌蹦蹦跳跳,回自個的家。老太太做了絲瓜毛豆、糖醋黃瓜、白糖拌番茄,還有一碟自家腌的咸鴨蛋,每只切成兩半,整整齊齊擺在盤里,只等安景云下班就開飯。安景云調去了科室工作,每天四點半下班,五點能到家。

    每天日常,早上看書寫字,下午幫忙做家務,三點洗澡五點吃飯,吃過晚飯院里乘涼。

    不過這天晚上略為不同,七點多大門那邊熱鬧起來。

    -徐部長回來了。

    一起乘涼的鄰居中,有人好奇地跑去看熱鬧,看完過來叫安歌,“毛毛,你爺爺回來了。”

    見是她,圍著的鄰居讓出一條道。

    那邊,是爺爺。

    平頂頭,花白頭發,國字臉,老頭汗衫,左手右手邊各一個孫女。

    徐正則牽著她走到父親面前,“這是最小的,安歌,小名毛毛?!彼皖^叮囑,“這是爺爺?!?/br>
    第三十二章 牛皮or牛犢

    和安友倫的慈眉善目不同,徐重鼻梁高挺,眼皮微微搭拉,不是特別精神,但偶爾抬眼卻又目光敏銳,整個人透著不容易親近。

    可安歌知道這只是表相。爺爺心里有桿秤,對每個孫女都一樣。

    徐正則說完,她軟軟地叫道,“爺爺?!?/br>
    小女兒的反應讓徐正則和安景云一喜,這孩子沒滿月的時候給徐重看過,長到現在才見第二面,不過血濃于水,天生的親緣,不用擔心她不認人。

    “爺爺太瘦了。”

    徐重是瘦。他住在老鄉家,跟著成天的咸菜稀飯,一年沒吃幾回rou。

    安景云炒了碟花生米,剝了兩只皮蛋,切開拌了點rou松,就是下酒菜。

    老太太比徐重高一輩,被他讓在上座。徐蓁擠在爺爺身邊,徐正則讓安歌坐在旁邊。

    徐蘅坐不住,跟在安景云身后,趁人不注意抓了把花生米塞進嘴。但先天缺陷注定她沒法悄悄享受食物,花生米嚼碎后顆粒嗆進氣管,咳得驚天動地。

    阿翁才到家,不爭氣的二女兒就一付饞相。安景云一邊幫徐蘅拍背,一邊真是惱到出火。

    徐重把徐蘅叫到身邊,給她裝了小半碗花生米,讓她慢慢吃,“不要急。”

    “從來不缺她吃的,你們別理她。”安景云把徐蘅帶去院子里,而徐蘅有了吃的,心滿意足跟著走了。

    徐重先敬老太太一杯,感謝她幫忙cao持家務。

    老太太不喝酒,以水當酒回敬。

    她是格外有分寸的人,敘了幾句就主動回房沒再出來,好讓徐家父子靜靜說話。

    徐重是南下干部,一口外地口音,倒是徐正則在三種方言中轉換自如,恰到好處充當老太太、父親和大女兒的“翻譯”。聽得安歌抿嘴直笑,看來她的語言能力是父親的遺傳,發音不一定標準,但流暢程度不輸普通話。

    徐正則悄悄揉了揉小女兒的一頭小卷毛,這孩子,聽得懂爺爺的話。他怕小女兒心里委屈,幾天里只要有時間就把她帶在身邊,免得她再被兩個jiejie欺生。但接觸越多,他越發現小女兒聰穎過人,連圖紙都會看。有時拼裝不同型號的電視機遇到瓶頸,她出的小主意還能解決問題。

    徐正則沒有雄心壯志,雖然已經接受二女兒的缺陷,但有時未免也深感命運不公,也就是最近突然又有了動力-老天不算無情,還是給了補償。依他看來,大院里最聰明的方家老二,可能也比不上自家的小女兒,而且更難得的是小女兒的性情,不驕不躁很沉穩。

    老太太離席后,徐蓁唧唧咕咕和徐重講了會家常。

    爺爺是不是不走了;想去爺爺的新辦公室;mama打算讓她報考一中。

    徐重一一回答,又問起徐蘅的醫治情況。

    “醫生說有一半可能下不了手術臺,景云很怕,所以我們決定還是不做了。”對徐蘅的先天腭裂發育不全,醫生給過手術方案。但前些年到處亂,醫學水平反而倒退了,徐正則和安景云捏著把汗,不敢把二女兒交給沒把握的醫生。雖說現在她吞咽和語言存在障礙,但畢竟是個活生生的孩子,萬一……他倆想都不敢想,在她身上花了太多心血。相較而言,另兩個孩子,尤其是小的這個,完全沒費心。

    聽到二孫女的情況,徐重也是一陣黯然。不過對他來說又隔著一層,不至于牽腸掛肚。

    一時他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

    下午有人向他反映,徐正則聯合妹婿,在做倒賣電視機的生意。干部子弟,廠里有工作,私下里……這可是不務正業、不正之風,影響極差??丛诶喜块L的面子上,目前還沒人找徐正則談話,如今老部長回來,必須讓他知道這個情況。

    徐正則沒幫自己辯解,老老實實向父親交待。

    他們買了零件組裝掙差價,等掙出兩臺電視機后本來想歇手,但想要的人大把,定金給了李勇,不做不行。說起來,可以給別人裝,怎么就不能繼續幫忙裝?不說票券,只說價錢,跟從店里買便宜好大一截。

    徐重知道兒子不是唯利是圖的人,只是這種事情,得到好處的覺得自己花了錢的,不會感謝;連組裝機也買不起的,又認為憑什么你有我沒有,要不大家都有、要不誰都沒有。

    “還是算了,把定金退了,跟人好好說?!?/br>
    徐正則應了,父子倆捏著酒盅低頭悶聲喝酒。

    安景云想著酒該喝得差不多了,炒了個蛋送進來。

    徐重問起徐蘅,安景云答,“睡著了,院子里涼快?!彪S著她的目光到處,徐蓁搖頭說不睡,好久沒見爺爺,想聽爺爺說話。安歌不吭聲裝鵪鶉,徐正則替她擋了。

    聽到最小的孫女一下子讀四年級,徐重震了下,“會不會影響打基礎?”

    “不會。”徐正則滿臉淡定,“要不是年紀實在太小,可以直接讀初中打基礎。”

    老爹突然放了個大炮仗,安歌很吃驚。高中畢業的老爹自從發現她能看圖紙,就跟她講些電流原理,可有一搭沒一搭,沒想到他內心給的評價是如此之高。不過,老爹啊,有沒有看見你大女兒的眼神-眼里飛小刀啦。

    既然兒子這么說,徐重自然相信,“毛毛,將來想做什么?”

    “我想當飛行員!”

    徐蓁再也忍不住,冷笑一聲。meimei哄爸爸說要造大房子買小車用機器人做家務,她還能裝作沒聽見,免得爸爸以為她存心為難meimei。但跟爺爺吹牛?!爺爺可不是爸爸,聽幾句好聽的就犯迷糊。

    果然爺爺放下酒盅,要拆穿吹牛大王的牛皮了。

    “噢,為什么?”

    “毛爺爺說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裝愛武裝,大詩人李白說欲上青天攬日月,我想做女飛行員?!?/br>
    “不怕嗎?當兵很辛苦,爸爸mama護不著。還很危險,打仗的話怎么辦?”

    “怕!可是怕就放棄?難道不是迎難而上?努力過才知道答案,即使失敗也無悔?!?/br>
    昏暗的燈光下徐重有些釋然,又有些欣慰,“初生牛犢……好一個即使失敗也無悔?!?/br>
    第二天一早,安歌刷過牙、洗過臉,聽到爺爺的叫聲,“老大、老二、老三,走,跟爺爺吃早飯去?!?/br>
    她看看老太太,老太太幫她理了理卷毛,“去吧?!?/br>
    老太太看著三個孩子跑出去。老二歪歪斜斜,老大拖著老二;毛毛最小,跟前面兩個jiejie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等到了爺爺身邊,老大放開老二,兩人一人一邊拉著爺爺的手,毛毛還是跟在后面。

    這孩子-老太太默默看著,再聰明也仍然是孩子,不放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