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惠英的電話時，李研善還在腌羊rou。鄭妍說她們明天會過來，好想在院子里燒烤。她第一次聽到姜惠英這么絕望痛苦又拼命克制的哭腔，她告訴自己她們明天不來了。

    “是出了什么事了？別著急，跟我說。”她一手握著手機，靠在柜子旁，墻壁上掛的日歷用黑體字標出來“忌出行”。

    “妍兒、她……今天，出了意外、外，醫(yī)院——”電話那頭的少女語無倫次，每一聲泣聲都像要停止呼吸。

    李研善掐緊手機，心臟撲通地狂跳，她深吸一口：“不要著急，醫(yī)院里有大人嗎？”她一直都是直性子，年輕時遇事十分暴躁，但現(xiàn)在她要更冷靜。

    “有、mama在……”

    “好，你不要擔心，婆婆很快就到。”

    李研善隨手披上一件針織外衣拿著車鑰匙往后院走，她是有車的，只不過平時不常開。她深呼吸好幾口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腦子里總想到和鄭妍相處的一點一滴。鄭妍是一個天才，她不僅是聰明，也比她更勇敢。年紀越大勇氣好像消失了，或是好友去世，她孤獨了太久，這么多年來她以“遠離是非”的理由窩在郊區(qū)的陋院里，虛虛度日，抱著十年前的舊數(shù)據(jù)不放，而鄭妍出現(xiàn)了，她有著可愛執(zhí)著的驕傲，跟自己年輕一樣不饒男人，毫無畏懼的深入他們建立起的虎xue。

    而此刻這個少女正躺在急救室中。

    李研善到醫(yī)院時一行人還在急救室門口徘徊，姜惠英窩在母親懷里，看到自己時“噌”地迎上來，想說話，聲音卻啞得發(fā)不出聲。她通過惠英母親了解到，鄭妍出了車禍，一個酒駕的面包車司機直直沖進綠化帶，她流了很多血。肇事司機已經(jīng)被警察帶走，而鄭妍還在搶救，生死未卜。вǐ?ds?.?ο?(birds)

    漫長的等待，等待，終于，醫(yī)生從手術(shù)室出來，口罩下的雙眼滿是疲憊。

    “搶救過來了，但什么時候醒，我不能保證……你們要做好準備。”

    要怎么準備？姜惠英覺得呼吸不上來，像有蟲子在一點一點啃咬她的心臟，幾小時前血腥的場面還在腦海中播放，她親眼看見血順著妍兒的腦袋流下。她眼睛已經(jīng)很干澀了，仿佛玻璃紙在切割眼角一般，而眼淚還是順著淚痕涌出來。

    “惠英，今天你已經(jīng)很累了，跟mama回去休息好嗎？”李研善溫暖粗燥的大手擦去涼涼的淚水，“有我守著她，會沒事的。”

    姜惠英不情愿：“可我……”她害怕，非常害怕，要等到鄭妍醒來不可。

    李研善向她mama使了眼神，再哭下去她會支撐不住的。

    “惠英，明天再來好嗎？從中午到現(xiàn)在你一點東西都沒吃，妍兒不希望你餓肚子。”姜媛?lián)н^女兒，最后半拉半抱將她帶走。

    在急救室門口等待的不止是姜惠英，還有李家兩兄弟，也可以算是李珉泰的代表。李研善沒有搭理他們，他們就跟著她一起到鄭妍的病房。

    鄭妍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更像是睡著了，因為失血過多，嘴唇十分蒼白。原本的長發(fā)被剃掉，紗布一層層包裹著腦袋。李正看向她，卻不敢靠近，眼眶紅紅的，眼球布滿血絲。而一旁李望更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叩叩——

    護士走進病房，輕聲道：“這是手術(shù)和住院的單子，你們哪位家屬去開？”

    “我，我來。”李正搶聲，他要幫鄭妍做好一切才行，她醒來才會更滿意。

    李正跟著護士離開后，病房里只剩下李研善和李望，還有陷入昏迷中的鄭妍。

    良久，李望動起干燥的唇：“您就是研善婆婆吧，您好。我叫李望。”

    “我聽妍兒提過你。”李研善坐在病床旁，回頭看到李望些許驚訝的表情，又補充道：“她說你很討厭。”

    你很討厭。

    【李望，你真的很討厭】

    【好煩人】

    【真晦氣】

    “我就知道她會這么說……”李望從思緒中脫離出來，強撐著苦笑，心里無限酸楚，又話題一轉(zhuǎn)，“婆婆，我覺得，這場車禍或許不是單純的事故。”

    李望天生就比他人敏感，他發(fā)現(xiàn)李珉泰這幾天一直有事瞞著自己，所以侵入了他和秘書長的備用手機，有幾個電話號碼每天都會定時從通話記錄里清空掉。他很疑惑，直到鄭妍發(fā)生事故，才突然醒悟過來，心亂之中匆匆查了號碼的來源，顯示已注銷。再深入檢索，才發(fā)現(xiàn)……

    所以，他早就知道李珉泰的為人，早該阻止一切的發(fā)生。可他沒有。李珉泰有罪，他也是一個罪人。

    他把手機遞上去交給李研善，她的眼神一點點沉下去，臉上溝壑的皺紋，細密的老人斑顯得面色更加可怖，她本就是這么兇狠的女人。

    逃離也好，或是避開，好像都不是最好的方法，這些做法只會讓她一步步失權(quán)，只會讓勇氣一直消耗殆盡，力量無法強大。此時她的心中充滿了憤怒，像有一團澆不滅的火焰，燃燒她的心臟疼痛得不行，這種痛覺順著神經(jīng)傳到身體每一個角落，她仿佛赤腳踩在尖利的玻璃碎片上，干枯的眼睛都要流淚。

    但必須走下去才行。彩娜、徐敏還有妍兒，無數(shù)多個她不知道的女人，女人受的苦難已經(jīng)夠多了，多到痛到連語言都無法描述。數(shù)不盡的社會新聞，電視里丑惡的嘴臉，再一遍遍去重復(fù)，去惋惜，于事無補。

    所以，她必須站起來，走下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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