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大廠子弟 第242節
兩人圍繞著健康話題兜兜轉轉說了半晌,像是刻意回避某些問題。 直到彼此都覺得這番對話過于干巴巴了,孫教授才沉默了下來。 戴譽也不急,等著他的反應。 過了快一分鐘,孫教授才嗓音沙啞地問:“學校那邊怎么樣了?恢復上課了嗎?” “咱們數力系已經搬去漢中了,到了那邊教學和科研應該是可以恢復的。”戴譽笑了笑說,“而且我們這一屆的學生已經在去年底之前進行了畢業分配,大家的去處都還不錯。” 孫教授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塊大石似的,重新高興起來,又好奇問道:“你們班的分配情況怎么樣?那個小神童劉小源分配去哪里了?” “剛開始分回了上海那邊的一所中學,當數學老師,不過才給學生上了三節課,就被我們濱江二機廠調過來了,現在跟我在同一個飛機設計組里,干得十分不錯!” “好好好!我一直擔心他畢業以后沒有好去處,白瞎了人才。這兩年沒事的時候我就想,還是章老有先見之明啊,早知如此,當初我真應該讓幾個好苗子像你一樣提前畢業,早點到工作崗位上做貢獻。”孫教授語氣里不乏惋惜。 瞟到他發間隱現的銀絲,戴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又向他介紹了幾個成績很突出的同學的畢業去向,戴譽從背著的包里拿出一沓期刊。 “孫教授,我這次來沒給您帶什么東西,不過,這幾本書對您來說應該是有些用處的。”戴譽將東西遞過去。 甫一看到那幾本期刊的封面,孫教授便如獲至寶地將其捧了過來。打開最上面一本《數學發展》,來回翻看了好半晌。 戴譽給他帶來的都是最近幾年刊印的《數學發展》和《國家科學:數學》,有月刊也有季刊。這類專業期刊,研究所和工廠的設計室都有訂閱,戴譽工作以后比較關注這方面的最新動態。 他給孫教授的這幾本是他自己花錢訂閱的,原本打算像集郵一樣,攢起來收藏。 不過,臨出門前還是裝進包里帶了過來。 “您不可能在這邊常住的,有機會肯定還要重新回學校給同學們上課。”戴譽鼓勵道,“我們班不少同學都想上您的研究生呢,所以您在這邊可不要荒廢了學問,免得到時候被學生們笑話!哈哈。” “哈哈,那不能,我來的時候偷偷帶了不少書,前兩年沒什么事的時候,還把教案重新整理了一遍。今年雖然得下地勞動了,但是我每天的早上和午休時間也是要看書的。”孫教授心中酸脹,但仍是頗為自信地說,“回去以后,隨時可以給大家上課!” 戴譽想了想,即便沒什么必要,也得幫小舅說句公道話。 “公社給蘆家坳分配過來的那幾個知青里,有兩個人不太消停。隊里讓你們恢復勞動,也算是對大家的一種保護……”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孫教授打斷了:“你說的這些,我們都理解!蘆家坳的形勢已經變了,但是隊長做出的努力我們也都看得到。本就是讓我們來勞動的,要是像大爺似的整天歇著,才讓我心中不安呢!” “現在不用給學生上課,除了學習時間,平時無聊的很。讓我去地里干點活,正好打發時間了。而且大家也慢慢品出了侍弄莊稼的樂趣!老沈從外面帶了一本農學書回來,我現在的水平已經與農業技術站的技術員差不多了!” 戴譽意外地說:“那您還挺厲害的。” “哈哈,活到老學到老嘛,”孫教授樂觀道,“我已經跟隊長商量了,在自留地里劃出幾塊試驗田來,我們幾個老家伙要研究一下糧食增產增收的問題。” “您現在還不到五十吧,哪里老了?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重返京大以后,正可以大展拳腳。 孫教授還得去上工,戴譽沒有與他聊得太久。臨離開前,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孫教授,您家里那邊用不用我幫忙捎點東西或者寄封信什么的?” “不用了。”孫教授搖頭,“我每半年讓隊長幫忙寄一封信。其他時間盡量不要打擾他們的生活,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那行,有什么難處您就隨時跟我小舅說,他辦不了的就讓他找我來辦!” “我們已經夠麻煩你的了。”孫教授感慨道,“不知要怎么感謝你才好!” “嗐,您說這話不就見外了嘛。我在學校的時候也沒少麻煩您呀,那會兒我可沒像您這樣客氣。” 孫教授點點頭,沒再與他客氣,幾句感謝話對于這份人情來說,太輕了。 戴譽從孫教授的小木屋出來時,秦學藝已經等在了外面。 還沒來得及問他進展怎么樣,另一邊潘教授就過來了,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隨口問了幾句章教授的近況,便招呼上旁邊幾個小木屋里的老伙計們出門上工了。 目送幾位穿著背心短打的教授們結伴離開,戴譽湊上去問秦學藝談話結果。 “在來蘆家坳之前,潘教授就一直在研究新型鋼材。”秦學藝斟酌著說。 “所以呢?” “沒有所以了,實驗進行到一半就來了蘆家坳,項目擱淺了。”秦學藝想了想說,“不過,他覺得自己的研究方向是沒什么問題的。” 戴譽蹙眉:“那咱們總不能把潘教授帶去廠里繼續做實驗吧?這事我可做不了主。” “那到不用。”秦學藝打開自己的背包給他看,里面有一沓手稿,“這是之前潘教授做的實驗記錄,重要內容都在這了。回廠以后,我可以按照這個思路繼續嘗試一下。” 戴譽琢磨著,反正他們廠自己的實驗方案已經走進了死胡同,短時間內出不來結果。不如死馬當活馬醫,試一下潘教授的方案。 “我是個外行,就不指手畫腳了,全由你做主吧。”戴譽看了眼時間說,“咱們還能在這邊呆一天,你借著這個時間趕緊把潘教授的手稿大概翻一遍,有疑惑的地方可以直接問他。回廠以后再想找他答疑就沒這么方便了。” 秦學藝贊同點頭,拉著他回了小舅家,進門就一頭扎進房間,閉關研究了一整天。 家里人都去上工了,連五六歲的表侄兒都被父母帶去了地頭。 戴譽獨自在家沒什么事做,就在村子里隨便逛逛,見到相熟的嬸子大娘便打聲招呼。 趕上中午歇晌的時候,他又抓緊時間去小木屋探望了另外兩位與他還算熟識的教授,再出來時褲兜里多了幾封信。 私心里,戴譽是十分喜歡在蘆家坳生活的。 這里的自然景觀和伙食都不是城里能比的,像他這樣不用上工,整天除了閑逛就是吃飯的閑人,簡直把蘆家坳視作這個年代的度假圣地。 這趟蘆家坳之行,對于戴譽來說是來轉換心情放松充電的。而對于秦學藝來說,風景飲食都是浮云,他這兩天過得簡直比在實驗室的壓力還大,抓緊一切時間去向潘教授咨詢問題。 是以,當他們從蘆家坳離開返回省城時,兩人的精神狀態形成了鮮明對比。 下午回到廠里,戴譽去跟譚總工銷假的時候,聽到了一個消息。 讓他剛充滿電的好心情,瞬間掉電大半。 “你們回來的正好。”譚總工將一份文件推給他們看,“咱們的十三號機項目被選為國慶獻禮項目。” 戴譽:“……” “為了完成獻禮任務,十月一號之前,要完成飛機總裝,強度試驗,地面試驗以及水面試飛。”譚總工突然提高聲音問,“有沒有信心?” 二人都沒吱聲。 其余被譚總工臨時喊過來的設計師工程師也都沒動靜。 “咋的?慫啦?”譚總工環視眾人。 “譚工,不但要求提前一個多月完成總裝,還要進行到水面試飛階段,這個時間是不是太緊張了?”黃軒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既然通知已經下發到廠里了,就沒有任何商量和轉圜的余地。這是命令,也是政治任務!”譚總工肅著臉揮揮手,“時間緊張,這個問題就不要糾結了。直接說實質內容,還有什么問題就趕緊提,為了完成這次獻禮,廠里的其他工作都可以先放下,集中火力試制十三號機,全力為其保駕護航。” 戴譽趕忙舉手:“譚工,您把咱們廠能用得上的八級工師傅都找來十三號機的總裝車間吧。另外,機身組這邊您得給我們多配幾個工程師和技術員,最主要的是起落架至今沒有著落,新型鋼材的研發遲遲沒有突破,咱們總要拿出第二套備選方案吧?” 譚總工答得很干脆:“可以從另兩個項目暫時抽調一些工人和工程師過去。但是起落架的問題還得再想想。實在沒有辦法的話,就只能先用gc-4鋼制造的起落架。” “gc-4鋼的綜合性能并不能承受十三號機地面降落時的沖擊力,萬一試飛不成功怎么辦?”戴譽問。 “那就按照地面起飛,水面降落的方式進行。活人還能讓尿憋死!”譚總工看向秦學藝說,“秦主任,廠里最多還能給新型鋼材的研制爭取七十天的時間。過了這個時間點,就得立刻上馬使用gc-4鋼起落架了。” 秦學藝那因為熬夜看手稿而有些慘白的臉色,此時更不好看了,硬著頭皮點了頭。 * 當晚下班回家,戴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起閨女一通親香。 “大聰明,你想不想爸爸?”對著閨女的嫩臉蛋么么了兩口。 一旁的夏露被他rou麻得夠嗆,受不了地說:“她才這么丁點大,還不會認人呢!哪能想得起來你是誰!”整天自作多情! 戴譽選擇性失聰,輕輕地給閨女抻抻胳膊捋捋腿,來了一套嬰兒馬殺雞。 再把戴奶奶縫的一個孫悟空布偶拿出來,在她面前一通賣力比劃,終于得到了來自閨女的一個滿意微笑。 戴譽正抱著閨女在屋里來回轉悠,那邊夏露幫他整理從蘆家坳帶回來的東西時,看到了一個布口袋。 “咱家的木耳還有不少呢,你怎么又要小舅的木耳?” 戴譽瞅了一眼說:“那個不是咱家的,是我幫當地的知青捎帶回來的。” “蘆家坳已經有知青了?”按照戴譽的說法,那里偏僻得很,居然會有知青被分配過去? “知識青年下鄉一方面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一方面也是將先進知識輸送去農村。蘆家坳偏僻又抱團,公社總不會放任它一直這樣下去,分配知青是早晚的事。” 戴譽將孫悟空放到桌子上,一手抱著閨女,另一手伸進褲兜里掏出侯棟梁寫的地址。 玩得好好的孫悟空突然就消失了,戴敏敏小朋友不滿地對著親爹“哦哦”了兩聲。 親爹秒懂,把紙條塞給媳婦,就趕緊將孫悟空重新舉回原處。 “咱大聰明真是太聰明了,都知道跟我要東西了。”戴譽晃悠著手里的孫悟空,驕傲得不得了。 夏露雖然也聽到了,但是很難說清,那到底是閨女對他的催促,還是嬰兒發出的無效音節。 不過,夫妻倆在這一點上的態度還是比較一致的,雙雙認可了自家閨女很聰明這個說法。 “你看看那個知青留的地址,”戴譽對著那個紙條抬了抬下巴,“好像是你們單位家屬院的地址,不過我沒去過那邊,不太確定。” 夏露瞅了一眼,點頭道:“確實是我們單位的家屬院,不過那個家屬院好像是計委和財政局共建的,不知道他家是不是我們計委的。” “我明天去單位打個電話,讓他們自己來取吧。”戴譽晃了晃閨女說,“廠里太忙了,我可沒時間往計委家屬院跑。” 夏露拎起來那個布口袋顛了顛,覺得不是很沉,便說:“你要是忙就別管了,我明天帶到單位去,給對方打個電話,萬一是我們單位的人,正好在單位里就能轉手。” 次日,夏露剛到單位就按照稿紙上的號碼撥了電話。 不過,與他們所想不同,這位收件人徐紅梅并不是他們單位或者財政局的干部,而是省醫院的一位婦產科大夫。 按照省醫院婦產科的繁忙程度,讓對方來取東西顯然是不現實的。 夏露對醫生本就有好感,生了孩子以后對產科醫生的好感更盛,答應對方下班以后會幫忙送去對方家里。 于是,當天下班后,夏露就拎著那個布口袋去了他們計委的家屬院。 給收發室的大爺看了自己的工作證,又做了詳細的登記,才被放進了大門。 夏露對照著稿紙上的地址一棟棟找過去,終于在院子的最深處,找到了那棟七號樓。 上到筒子樓的三樓,給她開門的是個正在摘菜的老太太。 “大娘,這里是侯棟梁家嘛?” “是是,棟梁是我小孫子。你找他有事?”老太太將摘到一半的韭菜放到旁邊的柜子上,在圍裙上擦了擦手。 “我幫他給家里送點東西,這是從蘆家坳那邊帶回來的。”夏露將布口袋遞過去。 “啊,同志,你也是蘆家坳的知青是吧?”老太太熱情笑道,“快請進!家里有點亂你別嫌棄啊!” “您別誤會,我不是蘆家坳的知青。”夏露擺手解釋道,“前兩天我愛人回蘆家坳探親,在那邊碰到了您家侯棟梁,這是我愛人幫他捎回來的。不過他單位里太忙了脫不開身,才由我幫忙送過來。” 夏露將東西送到就想離開了,她還惦記著回家給敏敏喂奶呢。 聽說對方有親戚在蘆家坳,老太太不顧夏露的推辭,愣是將人請進屋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