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大廠子弟 第28節
戴譽還不知道,自己借著未曾謀面的許廠長的名頭狐假虎威了一次。其實,對于去掃盲班上課這件事, 他與沈常勝的想法大相徑庭。 他覺得這所謂的難得的機會就是個雞肋。 來掃盲班學習的學員都是文盲,跟家屬院里整天拉呱的大娘們沒什么區別, 這種人脈能有啥拓展價值?至于其他幾個科室的同事,往后在工作中有了接觸自然會認識,急什么。 倒是那個婦聯許主席, 明明與他只有一張合影的交情,卻非要欽點他去掃盲班授課,你說這是為什么? 掃盲要遵循自愿原則, 領導也不能逼著大家認字。婦女們下班后, 還得回家做飯喂孩子呢, 累了一天了誰愿意來上勞什子的夜校啊。 領導總得想點能讓女同志們自愿來上課的辦法。 呵呵。 若是沈常勝能再爭取一下,他就順勢將工作推給他了。誰知這廝居然直接偃旗息鼓了…… 你倒是拿出點關系戶的底氣嘛! 吳科長的一句話讓宣傳科內部無人再有異議, 戴譽最終還是被推去了掃盲夜校。 下班回家的路上, 他還在琢磨著給婦女同志們上課的事。也許可以向大姐戴英取取經, 她入職廠辦小學后會帶一年級的一個班, 零基礎文盲與一年級小學生, 好像也沒什么區別…… “戴家二小子回來啦!聽說你當上國家干部了,還為廠里拍畫報啦?” 戴譽經過隔壁徐家的院子時,正巧碰上拎著板凳和簸箕進院門的徐嬸子。 他心下納罕,才上班一天而已,這嬸子的消息可是夠靈通的。 “嗐,我就說嘛,你這孩子明明為人不錯,又是高中生,怎么這兩年的名聲被傳得那么邪乎,原來是與蘇小婉八字不合!你看你才跟她分手幾天吶,搖身一變就成國家干部了!”徐嬸子感慨頗多,“看來還是廠長家的閨女旺你!” 戴譽現在可是香餑餑了。 原本聽說他當上了干部,徐嬸子還想撮合他與自家閨女呢,不過這小子才與大學生分手沒幾天,又被廠長閨女相中了。徐嬸子不得不放棄了與鄰院做親家的念頭。 戴譽及時否認:“嬸子,我跟廠長閨女根本不熟,你可別信外面那些謠言,那都是被人杜撰的。” “啥是杜撰咧?” 得嘞,掃盲班還沒開始上課,先幫鄰居嬸子掃盲了。 “就是虛構的,瞎編的。”戴譽解釋,“再說,哪有什么旺不旺的,國家早就要求破除封建迷信了,您可別頂風作案啊,還是信仰共產主義吧。” 徐嬸子嘖嘖兩聲,揶揄道:“當了大干部就是不一樣,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了。” 戴譽不與她爭辯,簡單聊了兩句就匆匆回了家。 他得趕緊問問老娘,都在跟外人胡扯些啥呦,怎么還鬧出八字不合的傳聞了…… 然而,戴譽這回還真是錯怪戴母了,這件事根本不是她說出去的。 “是我跟那些老姐妹拉呱的時候念叨的,怎么啦?”戴奶奶對于自己的杰作非常滿意,這會兒主動認領了。 聽了她邀功似的轉述,戴譽只得出一個結論—— 不能小覷了這群沒文化的老太太! 戴奶奶雖然不識字,卻十分精明! 人家說話也是很有技巧的! 她家戴譽明明是靠著幫廠里拍畫報,才當上宣傳干事的。 到這老太太口中,事情的順序卻被徹底顛倒過來,讓大家都以為戴譽是因著當上了國家干部,才被選去拍了畫報。 而且她還懂得一箭雙雕呢,愣是借著這個機會,將戴家人遲遲沒有對外公開的退婚消息,散播了出去。 戴奶奶不知道戴譽為什么與蘇小婉分手,但是她有自己的一套邏輯! 她將小孫子這些年不務正業的原因,都歸咎到蘇小婉的八字不好上了…… 按照她老人家的說法,蘇小婉那八字真是逮誰克誰,命中七殺,正官混雜。不但克死了親娘,連一直幫扶她的戴家人也被克了,尤其是作為她未婚夫的戴譽,是被她克得最慘的那個。 如今他們家與蘇小婉正式割裂,這才過了幾天吶,就否極泰來了! 小孫子成了干部,家里已經有五個領工資的人咧! 那些與戴奶奶交好的小腳老太太們,最是迷信,被戴奶奶一通洗腦,紛紛表示這樣的媳婦不能要,早分早好。 下次相看孫媳婦得先合八字! 戴譽聽后半晌無語。 他以前可真是小瞧了這些沒文化的老太太。 她們也許不知“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意思,但是人家敢想敢干會實踐吶…… 這件事還真給他敲響了警鐘,對于掃盲班的工作不能掉以輕心! 那些沒文化的婦女同志們也許不能將你送上青云,但可以把你從云端拽下來。 蘇小婉就是前車之鑒吶…… 盛夏里日光灼熱。 從繁茂夏枝間透過來的陽光,曬得夏露雙頰泛紅。 她已經在啤酒廠大門前等了將近半小時了,卻始終沒看到要找的那道身影。 夏露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二點了,再遲疑下去,就要耽誤下午的課了。 當即不再猶豫,走向了廠門口的傳達室走。 “師傅,請問你們廠里有個叫戴譽的同志嗎?”夏露琢磨著戴譽若是真在這里上班,憑著那副長相,傳達室的大爺肯定認得。 “有啊,你找他有事啊?”孫師傅早就發現這姑娘了,在外面徘徊了好長時間才進來。 “那麻煩您幫我喊一下吧,我有事找他。” 孫師傅見她熱得鼻尖都冒汗了,沒忍心拒絕,當下就要拿起話筒,往辦公區的總機撥過去。 電話剛響了兩聲,余光就瞥見幾十米開外的一個挺拔背影,孫師傅放下了話筒,喊道:“小戴干事,有個姑娘找你!” 被他這么一喊,不只把戴譽喊了過來,其他人也都好奇的向這邊張望。 宣傳科來了個賊英俊的戴干事的消息,這幾天早已經在廠區里傳遍了,有些還沒見過戴干事的人,此時就想看看他到底長成啥樣。 戴譽正拎著倆飯盒打算去食堂吃飯呢,聽到喊聲回望過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傳達室門口的夏露,亭亭玉立的。 戴譽趕緊跑過去。 “小夏同志,你怎么來啦?”冷不丁在廠區里見到她,戴譽能不詫異嘛。 “人家姑娘都在外面等半天啦,你看這曬得,臉都紅了!”夏露還沒答話,孫師傅先說了,“這是你對象吧?廠里不少女同志的芳心要碎一地嘍!” 孫師傅這幾天早就跟戴譽混熟了,他們爺倆是每天早晚一支煙的交情,說起話來就比較隨意。 戴譽被他的話唬了一跳,趕忙解釋:“您可別胡說啊,這是我meimei!” 估計夏露這是聽到家屬院那邊的風聲,來找他算賬的。若是再被廠里人當面造謠,人家姑娘不得當場爆炸啊! 戴譽只能暫時幫她編造了一個合理身份,反正廠里也沒人認識她。 見孫師傅還在那擠眉弄眼地不信,怕他在廠里傳瞎話,戴譽干脆指著夏露道:“你沒看出我倆長得有點像啊?這就是我meimei!” 孫師傅暗笑戴譽編瞎話都不會。他剛剛都聽到了,這姑娘姓夏! 而且只看那一身打扮,就不是普通工人家庭能養得出來的,一塊表都趕上他一年工資了。 見他不打算承認,孫師傅也不繼續探究,只小聲嘀咕:“夫妻相還長得像咧!” 夏露被他們說得雙頰蒸熱,頭發絲都有著火的趨勢了! 她已經后悔死了,為什么要想不開,繞那么遠的路主動跑來找戴譽! 戴譽怕孫師傅再說出什么驚人之語,忙不迭拉著夏露離開了。 將人帶到一個沒人的角落,戴譽才小心試探著問:“你是不是聽到什么風聲了?” 夏露定了定神,點頭道:“昨天剛聽說你來啤酒廠上班了,還是國家干部。” 戴譽心下稍松,看來兩人的緋聞還沒傳到她那里,不然避嫌還來不及呢,怎么會這么貿貿然地跑過來找他。 既然人家姑娘沒聽說,那他就不說了。本就是謠言,沒必要為此徒惹煩惱。 “那你來找我是……” 夏露從上衣口袋里掏出兩張折疊整齊的大團結,遞給他:“我想著,既然你已經找到這么好的工作了,就不用考大學了吧,過來把買教材的錢還你。” 其實她已經買了好幾冊教材了,本想湊齊了一起給他,卻突然聽聞他當上了干部的消息,只能先將書留下自用了。 戴譽沒接,只問:“若是現在給你一份每月四十塊的辦公室工作,你還考不考大學了?” “考啊。”夏露想也沒想答道。 “小夏同志你這就是在用有色眼鏡看人吶,哦,我現在有份工作就滿足啦,就不能有更高的追求啦?”戴譽半真半假地抱怨。 夏露咕噥:“你又不愛學習,一畢業連書都扔了……” “……”戴譽狡辯,“我那是不樂意學高中那些東西,等我考上物理系,你看我還扔不扔書了!” 夏露見他叭叭地說得頭頭是道,抬眸盯著他的眼睛確認:“你還真要繼續考大學?” “那當然啦,上班又不耽誤我復習,就算到時候沒考上,還能回來繼續上班。不吃虧!”頓了頓,又挺挺胸脯,自信心爆棚道,“再說,我怎么可能考不上嘛!” 夏露被他驕傲得不得了的樣子逗得一樂,不知他打哪來的迷之自信。 將錢重新揣回兜里,“那我還幫你收集資料,湊齊了一起給你。” 戴譽見她轉身就要離開,趕忙攔下。哪能讓人家小姑娘大熱天的就這么回去。 “你還沒吃午飯吧,走,我請你到廠里食堂吃點。”戴譽晃了晃手中的飯盒。 夏露不想跟他坐在一起吃飯,心里還有點不自在,遂婉拒道:“我吃過了……” 話沒說完,肚子就不爭氣地傳來“咕咕”兩聲。 夏露:“……” 她怕時間來不及,下了課就過來了。 “哈哈哈哈,”戴譽一點沒有紳士風度,賤兮兮地嘲笑人家,“肚子比嘴實誠,快走吧,今天食堂有紅燒rou和榆錢窩窩。去晚了就被人搶沒了!” 夏露還在掙扎:“我今天沒騎車,吃了飯回去就要遲到了。” 戴譽動作一頓,臉上神色恢復正經:“自行車怎么了?你又被人欺負啦?”上次她來修車,那鏈條就是被人掐斷的。 夏露見他面上神色說變就變,怕他誤會,忙擺手道:“沒有沒有,自行車這兩天借給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