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97節
她稍稍一頓,緊接著奔上前撞在沈卻胸膛上,力道之大直將他撞得往后退了兩步。 沈卻看著那地上的手爐,心里松了口氣,只見虞錦蹭著腦袋黏黏糊糊地說:“好冷,手都凍僵了呢。” “沒人讓你在外頭吹風。” “誰讓你冷著我,王爺的臉比外頭的風還冷。” “是么?那你還不撒手。” 虞錦哼哼唧唧地不肯松手,反而還收緊了力道。 段榮摸了摸鼻子,識趣兒地抬腳離開,并且“吱呀”一聲,闔上了門。 寒風被隔絕在外,書房里燒著炭盆,暖融融的。 沈卻走到桌案前收拾著軍文,虞錦跟了上去,道:“我只是佯裝昏迷,但我也沒說是什么木僵之癥……我只是氣王爺前些日子瞞著我受傷一事……要說錯也不是我一人之錯,我們扯、扯平了。” 聞言,沈卻幾近讓她氣笑,好一個扯平了。 沈卻沒應聲,只兀自翻看著手里的軍文,卻不見虞錦再開口,氣氛忽然有些沉默,他眉宇微蹙,遲疑地偏頭一看,只見虞錦癟著小嘴,正無聲落淚,那淚珠子啪嗒啪嗒的,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 “……” 沈卻放下手里的軍文,皺眉道:“哭什么。” 虞錦哽咽:“你為什么不理我。” 男人緩緩吐息,將人拉近,用指腹抹去她眼下的淚,無言道:“你前幾日是不是也沒搭理我。” “那、那本來就是你先錯了。” “好好好。”沈卻從她袖口里抽出帕子,擦著眼淚道:“我先錯了,別哭了。” 虞錦是個不能哄的人,若是無人哄她,她自個兒哭沒勁了也就抽抽搭搭地停了,但一旦有人輕哄慢哄,她那淚珠子就跟決了堤似的,越哭越兇。 大有將人一顆心哭碎的架勢,她這殺手锏,虞廣江怕,虞時也怕,沈卻也怵得慌。 “還哭啊。” “怎么還哭?” 沈卻雙手拖住她腋下,將人放在桌案上坐著,看她哭得累,又拿起桌邊的茶水喂了她幾口,屋內炭火燒得足,沒一會兒虞錦便哭得滿頭汗水。 沈卻解了她的狐裘,將人輕攬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她柔順的烏發,聽著虞錦抽噎聲漸小,才低聲道:“下回能不能不嚇我。” 他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阿錦,我很害怕。” 虞錦稍怔,眼睫上的淚都忘了往下掉,她心虛地應了聲“嗯”,畢竟有錯在身,虞錦也不敢再折騰,掐好時機便止了哭泣。 四目相對,她仰著腦袋看他。 剛哭過的小臉紅撲撲的,一雙眸子如秋波盈盈,她慣是有這種惹人疼惜的本事。 沈卻輕捏了捏她的臉頰,在她唇瓣上啄了幾下,唇間盡是喟嘆,虞錦被他這一下一下親笑,也算是和解。 就在親得正舒服時,男人忽然抽身離開。 虞錦懵了懵,偏頭看他從抽屜里翻出信封,遞給她道:“你阿兄的信。” 虞錦美目瞪大,迫不及待地拆了信封。 果然,一入目便是郡主有孕的消息,虞錦驚喜地嘚瑟道:“我阿嫂有身子了,都已經四個月大了,我要當姑姑了!” 但虞錦還沒得意多久,嘴角的笑容便逐漸斂起。 無他,虞時也比她還嘚瑟。 那字里行間滿滿當當,無不是炫耀的言辭,好像是他肚子里揣著個稀世珍寶似的,仿佛這世上就他一個人有孩子。 虞錦幾乎可以想象她阿兄寫這封信時的嘴臉,定是很欠收拾。 “他在炫耀什么呀,等我以后生十個八個帶回靈州,定要他老實服輸!”虞錦一邊翻看書信一邊嘟嘟囔囔:“而且我的孩子一定比阿兄的聰明漂亮。” 聽她一個人碎碎叨叨,男人眉尾染上幾分輕快,左手搭在她的肩背上去順她的烏發,好笑道:“十個八個?那我得好好努力了。” 虞錦嬌嗔地覷他一眼,待將書信反反復復看了三遍后,才依依不舍地仔細對疊,隨后掰著指頭在數什么。 沈卻聽清她嘴里低語的幾個詞,才明白她在算她將來的第一個孩子與虞時也的孩子相差多大,而虞錦對她那沒影的孩子的依據,自然是來自和光此前所言。 她將腦袋靠在沈卻胸膛,小嘴叭叭了半天。 沈卻耐心地等她說了一會兒,百無聊賴地搓著她一撮發絲,忽然道:“做嗎?” 虞錦話音驀地被打斷,她“啊”了聲,疑惑地抬頭看他,“什么?” 沈卻彎了彎唇,指尖撥了下她的耳垂,道:“我說,回屋嗎?” 大白日回什么屋…… 虞錦耳尖微紅,扭頭去看窗外的天色,正羞恥掙扎時,猝不及防被沈卻攔腰抱了起來。 甫一出門,就聽小雨淅淅,冷風撲面,她忙將臉藏在沈卻的大氅間,縮了縮身子。 廊下眾人見狀,無不是露出竊喜的神情,都說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若是這兩位祖宗再不和好,他們才真真是度日如年。 ==== 虞時也的信被壓在身下,皺皺巴巴,濕濕噠噠,最后被沈卻連同衣裳一并扔到了床下。 白日的時候總比夜里要清醒許多,虞錦有些躲閃地避開他灼人的目光,但沈卻依舊慢慢吞吞,絲毫沒有白日宣yin的羞恥。 他最是喜歡虞錦坐著仰頸的樣子,烏發垂在腰后,一截白皙的脖頸滑下晶瑩剔透的汗珠。 花含玉露,芙蓉出水,也不過如是。 虞錦受不了大白日里被人這樣徹徹底底地打量,握拳錘了下他肩頭,催促道:“你、要做就做,看我干什么!” “好看。”沈卻指腹從她脖頸往下滑,停在那段曲折的溝壑上,隨后親了親她的耳垂,喟嘆道:“哪里都生得很好看。” 這不是沈卻第一次說了,但虞錦回回都覺得開心又羞恥,而每每這時,她便腳趾蜷縮,丟盔卸甲,任他搓扁揉圓。 到最后,虞錦只記得窗外雨聲似是愈發響亮,她好像被困在床角,央求也無果,受著風浪沖撞,一下一下被頂到那風口浪尖一樣。 最后雨停沒停她不知道,但反正她是累昏過去了。 其實虞錦的身子并不至于這么不堪造作,只是入冬以來她便怕冷犯懶,不愿意走動,久而久之,身子自是比不得之前。 虞錦是被楚瀾的嚷嚷聲吵醒的。 天已經暗了,雨也早早停歇,半開的窗牖外星子點點,皓月當空。 門外傳來楚瀾的聲音:“舅舅憑什么攆我走,我是來找阿錦的,她與我說好今夜一起守歲,我聽說你同阿錦吵架了?舅舅你把阿錦弄哪去了?” 緊接著,是沈卻不耐煩的聲音:“你規矩呢,她是你長輩。” “好嘛。”楚瀾氣呼呼道:“那你把我小舅母弄哪去了?” “她在歇息,你再嚷嚷信不信我把你嘴封了?滾出去。” “我不。”楚瀾梗著脖子,道:“這個時辰她為何歇息?舅舅!你不會動手打她了吧!你怎能這樣呢!請郎中來看過沒有?!” 話音落地,門扉輕響,虞錦正正推門出來。 沈卻在軍營待了大半月,而后回府,虞錦又同他鬧了好幾日的別扭,是以沈卻白日里沒太克制,這會兒虞錦走路的姿勢還有些怪異。 沈卻上前扶住她,皺眉低聲道:“夜里無事,再回去躺會兒……還疼不疼?” 聞言,楚瀾一臉氣悶,道:“你還真動手打阿錦?阿錦,我小舅舅打你哪了,嚴不嚴重啊?可上過藥?” 呃…… 藥倒是還真上過。 思及此,虞錦臉微微一熱,搖頭道:“你誤會了,他沒打我。” “你還替他說話,阿錦,是不是小舅舅在這你不敢與我說?不要緊,我會護著你的。” 沈卻看智障似的看楚瀾一眼。 虞錦連忙轉移話題,道:“我昨兒便讓白叔挑揀了些好看的炮竹煙花,你先去瞧瞧,我……有些餓了,用過晚膳再來。” 說罷,虞錦的肚子便咕咕叫了兩聲,她略有些難為情地垂頭抿了抿唇。 楚瀾心下悲戚,原來這世間夫妻情分這般淺,百般甜蜜愛重過后,舅舅竟連飯都不讓阿錦吃了,唉。 很快,丫鬟便端來酒釀圓子。 虞錦捧著熱騰騰的碗,眉心小小蹙了下,道:“瀾瀾是不是誤會了……” 沈卻道:“你別理她。” 虞錦“哦”了聲,老老實實墊肚子,吃到半飽時,忽聞“砰”地一聲,她忙往窗外看去,就見墨色沉沉的夜空有煙花炸開,五彩斑斕,甚是華麗。 幾個丫鬟小廝被引來,紛紛驚嘆不已。 緣由無他,往年王府里從沒人在瑯苑放過煙花。 表姑娘性子活潑,可再是活潑,也還是很怵王爺,哪里敢在他跟前造作,何況大多時候,她都是在上京守歲,府里只有王爺一人,更是熱鬧不起來。 白管家挑選的煙花爆竹又都是頂漂亮炫目的,虞錦有些心動,囫圇吃了兩口便小跑出去。 白管家笑瞇瞇地給兩人分了幾根煙火棒,還細心傳授了玩弄煙火棒的竅門,點了火折子后,虞錦手里便綻開了小煙花。 她又將院子里的丫鬟小廝通通叫來,人手一支,燃起來時整個院子都流光溢彩的,好不奪目。 沈卻倚在窗邊,只見滿院絢麗,花天錦地。他的視線直直落在身著亮色錦裙的人身上,穿過樹影和人群,仿佛是穿透重重疊疊的時空,目光悠長又筆直。 虞錦和楚瀾推推搡搡地笑鬧著,回頭不經意撞上沈卻的視線,她揮著手中的煙火,喊道:“王爺,你過來啊!” 沈卻沒動,失神地看著她,眉心蹙起的瞬間,眼眶甚至微微泛酸。 他好像等了她很多很多年,前半生的冷寂和無欲,似乎都是在等她到來,在那之前,他埋首軍務、守城衛國,旁人以為他癡心于此,可其實沈卻自己明白,并沒有什么滋味,只是該那么做,就那么做了。 如果沒有虞錦,他這一生大抵就這么沒滋沒味地過下去,無悲無歡,無喜無憂,但好在—— 見沈卻遲遲不應話,虞錦忽然小跑上前,輕喘著氣,順著他適才的視線看了一眼,好奇道:“你在看什么?這個給你!” 虞錦往他手里塞了根煙花棒,道:“白叔說對著這個許愿很靈,王爺快許個愿。” 但好在,每一次她都不管不顧地奔他而來,并且毫不吝嗇地將她的悲歡喜樂一股腦全分給他,讓他也活得像個平凡人。 “那就愿,盛世太平吧。” 只有盛世太平,他才能和她白頭偕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