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93節
沈卻握住她的肩頭,“阿錦,阿錦?” 虞錦猛然驚醒,捂著心口小喘了幾口氣,神色怔怔。 沈卻蹙眉,攬著她輕拍背脊,哄道:“做噩夢了?夢里都是假的,當不得真,阿錦,你看著我。” 虞錦這才一臉懵地轉頭看他,空落落的視線有了落處,她似是才從夢里清醒,猛地抱住沈卻,哼哼唧唧道:“我做噩夢了……” 沈卻搓著姑娘的背脊,“夢到什么了?” “夢到送子娘娘說王爺今日之舉有犯神明,三五年內都不給我送孩子了呢。” 虞錦說得分外委屈,但卻莫名好笑,然沈卻正欲彎唇,又聽她說:“然后我便小產了,肚子好疼,疼得要昏死過去。” 夢境真實到她眼下小腹還微微抽疼,虞錦嘆氣道:“我莫不是上輩子造了什么孽……” 沈卻沉默良久,伸手探進她寢衣里,啞聲道:“哪里疼?” 虞錦很郁悶道:“就這兒。” 沈卻一聲不吭地揉了揉,半響才說:“就算要造孽,也是我造的孽。” 虞錦抬眼看他,就見沈卻回看了過來,說:“是我冒犯了你的送子娘娘,不是嗎?” ……確實是。 虞錦點點頭,小聲商量道:“那明日王爺命人再去給梵山寺捐些香火錢吧,總以我的名義,顯得沒什么誠意。” 沈卻應好,但這夜,換他一夜難眠了。 第85章 說書 “此事發生在近千年前……”…… 梵山的事告一段落, 虞錦很快便不再成日惦記什么子不子嗣,因府里出了件大事兒,虞錦又有了事可cao心。 幾日前,楚瀾一夜未歸, 惹得闔府徹夜點燈, 饒是沈卻這般喜行不于色之人, 眉梢也壓得沉沉的。 派出去的實在尋找一夜未果, 伺候楚瀾的貼身侍女一問三不知地跪在跟前, 虞錦也陪著熬了一整宿, 翌日一早,卻逢秦家送來口信。 虞錦與沈卻趕到秦府之時, 那位平日古板守規的秦都尉正跪在廳堂前。 孟冬的天,身上只著了件單薄的寢衣, 后背皮開rou綻、血rou模糊,但他依舊跪得筆直。 秦夫人尤氏邊打邊哭罵:“造孽!我秦家怎就出了你這么個東西!你便是提頭向王爺請罪都不為過!” 楚瀾在一旁急得跳腳:“尤姨,真不是那樣,您聽我解……” 虞錦與沈卻來時,見的便是這般一團亂麻的情景。 適才來王府傳話的是尤氏的陪嫁嬤嬤,一見著王府兩位主子, 便跪下哭著表以愧疚和欠意,那嬤嬤說話還算邏輯清晰,虞錦很快理清了來龍去脈。 昨夜楚瀾一夜未歸,原是在秦府住了一宿。 尋常借住那也無礙, 可偏偏尤氏清晨一推開自家兒子的房門,便聞里頭酒氣熏天,榻上一男一女睡得端正全無,尤氏嚇得一個激靈, 再一看那女子的臉,更是險些嚇昏過去。 平日里看著恪守規矩的兒子,竟是如此……且采哪家的花不好,那朵可是南祁王悉心養了十多年的啊! 思及此,尤氏恨鐵不成鋼地又打了兩鞭,直到嬤嬤將王爺與小王妃引至前來。 秦昶平與楚瀾當真清清白白,至多就是喝多了躺了一宿罷了,可他自由受訓,深知女子清白比命大,雖楚瀾許是并不這么覺得,但他非毫無擔當之人,轉而仰頭看沈卻。 他嘴角因失血而隱隱泛白,道:“屬下自知有罪,王爺要如何懲戒,琢玉絕無言辭,倘若王爺還……信得過我,明日我便去王府提親。” 楚瀾正打著腹稿準備向她小舅舅認錯,聞言一臉驚愕……? “這、這事委實不至如此,不至于、不至于的,我與秦都尉當真什么都沒發生,如今民風開放,這點小事何至于——” 此。 “你閉嘴。” 沈卻冷颼颼打斷她的話,楚瀾只好求助地望向虞錦,后者只朝她遞來一個愛莫能助的同情眼神。 于是,楚瀾和秦昶平的婚事就這么糊里糊涂、云里霧里地定下了。 夜里,虞錦看著秦家送來的禮單,好奇問道:“王爺為何如此快地定下楚瀾的親事?” 就算是兩人之間有了些什么,但此事瞞得嚴,并無外人知曉,這親事本可以慢慢琢磨才對。 沈卻翻過一頁兵書,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也覺得秦昶平很好。” 虞錦怔了怔,秦都尉瞧著是挺好的…… 沈卻輕飄飄道:“再琢磨,萬一秦家不愿意娶了如何是好。” 虞錦:“……” 合著他那日在秦家看著那么嚇人,是唬人玩的呢! “我發覺王爺并非是那般朗月清風之人,從前我多少對王爺是有些誤會。”虞錦捧著熱騰騰的茶,慢悠悠道:“王爺分明是攻于心計的狐貍,里頭全都是黑的。” 沈卻笑了聲,丟下書冊,奪走她手里的杯盞將人抱起來,“是么?” 虞錦心下一驚,忙求饒道:“夫君、夫君我錯了,不來了不來了,我昨兒膝蓋都磨破了!” 沈卻笑著去親她。 ==== 楚瀾被關了半月禁閉,禮單過了,庚帖換了,一切已然塵埃落定,她一時也不知是要同情秦昶平,還是要同情她自自己。 不過,親事訂都訂了,楚瀾懵怔三日后,便也想開了。 而虞錦卻不知楚瀾這一天一個樣的心里路程,還當她在郁郁寡歡,便去槐苑慰問了下她。 虞錦將桃花粥端給楚瀾,端著長輩的架子,語重心長道:“婚姻大事非兒戲,你與秦都尉從前是好友,往后是夫妻,這是全然不同的,既是身份不同,那你在秦都尉面前,自然也不可同從前一樣放肆,那委實不利于培養感情。” 楚瀾心想她舅母畢竟是過來人,也就很謙虛地問:“那我要如何做?” 虞錦道:“自是要讓秦都尉瞧見你溫柔端莊賢淑、與平日全然不同的女兒家的一面,要讓他知曉,你是個得體的妻子。” 楚瀾略略頷首,好奇地問:“所以小舅舅才這般愛重你么?” 虞錦支著下頷,做作地抿了下茶:“那是自然,成婚前我在王爺心中便是天仙一般的賢淑女子,所以他被我迷得恨不得立即將我娶回王府。” 楚瀾也覺得虞錦身上很有一股大家閨秀的矯情勁,于是道:“真的么?” 連她小舅舅那樣冷酷無情之人都能得手,那想必用來對付往后秦府的日子是綽綽有余的,楚瀾忙說:“阿錦,那你能教教我么?” 虞錦痛快地應下。 生蓮看著兩人姐妹情深交纏在一塊的手,無語望天:“……” 可不是誰都能經得起作精折騰的,這世上生蓮只見過三個這樣的人,她家老爺算一個,大公子勉強算一個,王爺算一個,再無別人了。 門外,段榮摸了摸鼻子:“王爺,咱還進去么?” “……” 沈卻一時無言,停頓片刻道:“不必了,王妃正在興頭上,走吧。” ==== 虞錦回到瑯苑時,沈卻正在練武場練功。 前不久狼倉關大捷,垚南算是真正太平起來,至少三五年內也不會再有戰事興起。 沈卻去校場練兵的次數也不似從前頻繁,虞錦近來常常能在白日瞧見他,也絲毫不覺意外。 她默默在后頭欣賞了一下自家夫君威武的英姿,待沈卻瞧見她,利劍入鞘后,虞錦便小跑過來,貓似的這蹭蹭那蹭蹭,將狐裘上的毛都蹭在沈卻衣領上。 廊下,白管家本是要將這個月的賬簿交給王妃過目,見狀卻笑得一臉蕩漾,又抱著賬簿原路返回。 虞錦蹭完之后,仰頭問:“王爺怎這個時辰回來了?” 沈卻將長劍擱在木架上:“不是你說玉溪坊新開了家茶樓,里頭有個從靈州來的糕餅師傅?” 虞錦驚喜道:“王爺是要陪我去么?” 沈卻不可置否地點了下頭,虞錦嘴角下的小梨渦漸深,絲毫不避諱園中下人,踮腳親了親他的臉,道:“夫君真好。” 虞錦梳妝打扮的功夫,一炷香又過去了。 沈卻習以為常地靠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候著,眼看將至黃昏,虞錦才姍姍來遲,推門出來。 兩人上了馬車,穿過幾條人頭竄動的街巷,便到了玉溪坊。 城內大大小小一百二十坊,屬玉溪坊最為熱鬧,店肆林立,人頭攢動,叫賣聲、吆喝聲、歡鬧聲不絕于耳。 新開的那家茶樓起了個雅致的名兒,喚“竹心亭”,因修葺得別有風情,來的公子小姐不少,用膳的時辰,也人滿為患。 不過大多是奔著那靈州師傅的手藝來的。 沈卻沒留廂房,這大堂有人說書,很是熱鬧,他知虞錦是個鬧騰性子,若是兩個人關起門來品茶,她反而還覺無趣。 果然,虞錦甚是滿意地拿帕子擦了擦桌椅,欣然落座。 說書臺上的故事已至一半,正說到高潮,虞錦饒有興趣地托腮聽著。 店家生意欣榮,直到這故事說罷方才端上茶點。正這時,候在店外的段榮匆匆而來,附在沈卻耳后說了兩句什么,就見男人蹙了下眉。 虞錦咽下香茶,體貼道:“王爺去吧,我無妨。” 沈卻道:“我去囑咐兩句話便來,此處人多,你別亂跑。” 虞錦點點頭又點點頭,沈卻才起身離開。 沒多久,那說書臺上的故事又換了一個,這回說書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瞧著應是讀書人,他一落座,周遭便有姑娘癡癡笑著。 那讀書人應不是生客,拍下板子的架勢很是熟練,“啪”地一聲,喧囂聲止,大堂復又安靜下來。 讀書人的聲音很好聽,有高山流水的空靈之感,他緩緩道:“今日,在下要說的乃是一輪回轉世的情愛故事,故事發生在——” 話未言盡,便有人打斷道:“什么輪回轉世,你一讀書人竟也信這般怪力亂神之言,笑話!” 緊接著有人起哄道:“就是,換一個!上回那王孫貴戚與小嬌娘的故事還沒講完呢!” 被人無禮打斷終歸是不悅的,幾人爭吵了一番,那讀書人有些惱地說:“我這故事可是從梵山寺里的藏書閣流傳出來的!真真假假,諸位自行分辨。” 他又氣哼哼道:“愛聽不聽!” 一聽梵山兩字,那些人果真安靜下來……怪力亂神不可信,但梵山寺卻是可信的。 虞錦本在虔心鉆研盤子里的紅棗糕,并未仔細聽說書臺上的爭論,直至聽聞梵山,才好奇地抬眼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