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67節(jié)
三人蹬上馬車后,虞錦堪堪坐在二人中間,只覺氣氛壓抑地可怕,她默默摸了杯水壓壓驚,而后又一左一右給那兩人添了盞茶。 虞時也冷哼一聲,正矜傲飲茶時,卻聽那頭的人輕嘶了聲。 他眉宇微蹙,瞧著似不慎碰了傷處,疼痛難忍的模樣。 第59章 藥囊 忽生出一絲做賊心虛的怯意。 車廂本就靜謐, 沈卻這聲抽氣雖輕,但也極易捕捉。 虞錦循聲望去,見他擱下茶盞,屈指碰了碰嘴角的傷口。那茶水正冒著熱氣, 傷口又是新添不久, 想來是燙著的。 她忙將茶盞往遠(yuǎn)處推了推, 說:“涼些再喝, 莫要碰著傷處。” 沈卻側(cè)首, 點(diǎn)頭“嗯”了聲, 道:“不礙事。” 適才虞錦并未細(xì)看,可現(xiàn)下沈卻這么一偏頭, 她才堪堪瞧清男人唇邊的青紫,嘴角處好似是被扳指刮傷, 橫著一道傷痕。 虞時也是個習(xí)武之人,氣頭上更是不會手軟,那兩拳是用了八分力道,若非沈卻稍稍側(cè)了側(cè)身,恐怕就不止如此了。 虞錦忙命人翻出藥匣,道:“這怎能叫不礙事?我先給王爺簡單上些止血化瘀的藥, 待回府后,切記請個郎中再仔細(xì)處理一番,傷在臉上,莫要留下疤了。” 倘若真留了疤, 那她罪過可就大了! 思及此,虞錦仰著脖頸,一眼不眨、神色專注地用小銀棒涂抹均勻傷口的藥粉。 沈卻應(yīng)得極淡,但身子卻配合地往前傾了些。 那銀棒冰涼, 觸及肌膚的一瞬沈卻微微掀了掀眼眸,他目光筆直平穩(wěn)地落在虞錦臉頰細(xì)細(xì)的小絨毛上。 其實(shí)眼下虞錦與前些日子在王府時還是略有不同,許是虞廣江和虞時也平安歸來,她看著要更驕矜些,到底父兄給的底氣是與旁人不同。 就聽虞錦嘟嘟囔囔道: “凝血藥有些疼,王爺忍一下。” “疼么,可是我下手重了?” “這藥應(yīng)當(dāng)是這么用的吧?我這力道可還好?” 其間沈卻簡短應(yīng)和兩句,車廂上仿佛只有他二人一般。 “噹”地一聲,有茶盞重重落桌。 虞時也默不作聲地盯著虞錦的后腦勺,虞錦雙手微頓,緩緩回身,正對上自家兄長那頗為不悅的眼神。 她立即闔上藥匣,端端坐穩(wěn),恍若無事發(fā)生一般。 一夜暴雨將本就不甚平坦的泥路浸得坑坑洼洼,京郊至京原一個時辰左右的路程,愣是行了將兩個時辰才進(jìn)城門。 可沈卻到底是沒與他兄妹二人一道前往歲安坊。 馬車行至半道,便被人快馬攔下。 段榮利索下馬,拱手道:“王爺,屬下有事要稟。” 他說罷驚愕一頓,王爺嘴角這傷是從何而來的? 能讓段榮當(dāng)街?jǐn)r車定是要事無疑,沈卻沒多耽擱,很快便俯身欲下馬車,他身子倏地一頓,轉(zhuǎn)而看了眼虞錦。 虞錦連忙叮囑道:“王爺回府后記得請郎中瞧瞧臉,千萬千萬莫要留疤了。” 沈卻頷首應(yīng)下,這才起身離開。 虞錦堪堪收回視線,就聽虞時也陰陽怪氣地問:“他留不留疤與你何干?” 虞錦稍頓,蹙眉道:“人是阿兄傷的,若是留下疤痕我自心存愧疚,阿兄便不該與他動手,再如何說南祁王身份顯赫,若是真追究起來可如何是好?” “真追究起來,也是他不軌在先,說吧,昨夜怎么回事?” “……” 虞錦只好一五一十說清道明。 虞時也扯了扯嘴角:“他就這么坐著看了你一宿?” 虞錦重重點(diǎn)頭。 虞時也輕嗤,恨鐵不成鋼道:“你既已睡下又如何知曉他做了甚?” 虞錦瞪圓眼睛,臉頰發(fā)燙道:“你、你齷齪腐朽,王爺才不是這種人!” 他齷齪腐朽? 虞時也想起今早禪房里兩個人相擁而臥的一幕,氣到唇間泛起冷笑:“我怎會有你這樣蠢的meimei,莫不是母親產(chǎn)女時穩(wěn)婆抱錯了孩子,待回到靈州我定著人好生查一查此事。” “……” “你才是蠢的,你惡劣!” “那也比你識人不清好。” “我如何就識人不清了?阿兄為何如此針對王爺,莫非是因王爺模樣本事在你之上,你心中不快?” “虞阿錦,你是把眼珠子丟在垚南了?什么在我之上,你給我再說一遍。” …… …… 就在兄妹二人打鬧拌嘴時,太和殿喊了散朝。 虞廣江一身墨綠朝服,堪堪邁出殿門,便被三五朝臣團(tuán)團(tuán)圍住: “恭喜虞大人,恭喜虞大人啊!令郎膽識過人,有勇有謀,與永安郡主實(shí)乃天作之合!” “天子賜婚,可謂殊榮,圣上對虞公子也是贊賞有加啊。” “這靈州山高水遠(yuǎn),我等吃不上那桌席面,廣江兄可不得吝嗇,離京前宴請我等吃酒才是。” “此話有理,有理!” 虞廣江訕訕笑著,囫圇應(yīng)付了幾句場面話,便匆匆抽身,正欲上馬,就見貞慶帝身邊的內(nèi)侍先行蹬上馬車,手捧一卷長軸。 虞廣江先是蹙了下眉心,一時不知該喜該憂。 今日朝前,貞慶帝有意無意提及虞家那些陳年功績,他便察覺異常,卻不曾想貞慶帝會以賞為名,賜下虞時也與永安郡主的婚事。 圣上此舉他焉能不知其用意?但此前他以為圣上意在虞錦,可那些個嬌生慣養(yǎng)的皇子又如何能看顧好她,且前頭還有南祁王一事擱著…… 是以虞廣江近日頗為煩心,正琢磨著如何盡早離京,誰料竟是他揣摩錯了帝王用意。 如此一來,虞錦便可從此事中脫身…… 畢竟男子不如女子精細(xì),虞時也的婚事倒也沒那么打緊,且那小子不知隨了誰,似是覺得無人能配得上他自個兒,這些年是誰也瞧不上。 若是待他開竅,只怕他老虞家是要絕后了。 至于永安郡主,既是自幼侍奉太后身側(cè),想必極為知書達(dá)理,擅掌后宅。 這么一想,此事倒成一樁美事,虞廣江心里登時極為熨貼。 可虞時也卻熨帖不起來。 他跪地接過那卷明黃圣旨時,陰沉著張臉,道:“臣領(lǐng)旨,謝圣上榮恩。” 內(nèi)侍笑呵呵地扶起虞時也,道:“老奴在這先恭賀虞公子一聲,圣上賜婚,那是皇恩浩蕩吶!且圣上對此事上心得很,宣了欽天監(jiān)算吉日良時,想必不久便能定下日子。” 虞時也笑而不言,在內(nèi)侍離開后神情盡斂,眸光幽暗,怎么瞧也不似感恩戴德的樣子。 虞錦提著裙擺站起身,拍了拍膝蓋處的塵灰,回過神來吩咐道:“生蓮,快去送送內(nèi)侍,機(jī)靈點(diǎn)。”她往生蓮手中塞了袋銀子。 能來下旨的內(nèi)侍在宮里皆是有些臉面的,明面上的禮節(jié)得做全。 生蓮自也明白其意,忙應(yīng)聲小跑而去。 虞錦這才面露驚訝,上前捧過虞時也手中的圣旨,逐字閱覽后,永安郡主…… 太后身邊那位永安郡主? 虞錦稍稍一愣,本欲問一句圣上為何忽然將郡主賜給兄長,卻在話繞唇間時自個兒想明白了。 與嫁給皇子、體會勾心斗角的皇家生活不同,虞時也若是娶了郡主,依舊能回去靈州當(dāng)他高貴的虞大公子。且這永安郡主姿色天然、皎如秋月,經(jīng)她上次一面來看,舉止端莊,性子沉穩(wěn),實(shí)在無甚可挑剔。 反而是她阿兄性子孤傲,瞧著這輩子也學(xué)不會疼人了,太后如何舍得將郡主賜給虞時也? 虞錦兀自思忖著,一時出神,竟將心頭的想法道出口來:“……太后竟舍得將郡主嫁給阿兄。” 虞時也看她,道:“你這是何意?怎么,你兄長我配不上她?” 虞錦當(dāng)即掩了掩唇,搖頭找補(bǔ)道:“我的意思是,靈州山高水遠(yuǎn),郡主遠(yuǎn)嫁,太后如何舍得?” 虞時也面色緩和地移開目光,口吻筆直道:“有何不舍,能嫁我是她三生之幸,遠(yuǎn)些又算得上什么。” “……” 虞錦無言。 不過她對永安郡主實(shí)在不甚了解,既要成虞家新婦,想來還是要再打聽打聽才是。 不顧虞時也如何漫不經(jīng)心,虞錦回屋便命生蓮將近日送來的邀貼呈上,仔細(xì)安排了一番。 虞錦素來就愛熱鬧,故而對這些大宴小宴甚為了解。女兒家之間的消息最為靈通,往往赴一場詩會雅集便能聽得不少稀罕事。 而往往愈是小場合,愈容易打聽事。 是以虞錦只挑選了幾張茶會和賞花宴的帖子應(yīng)邀。 待給每場小宴搭配好衣裳首飾后,天將將暗下。 生蓮拾掇著狼藉的妝奩,倏地在這滿目璀璨中窺得一枚毫無點(diǎn)綴、頗為樸素的扳指,且瞧這顏色,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 她道:“奴婢不記得姑娘有這么個物件,可是小丫頭白日里拾掇時放錯了?” 虞錦抬眸望去,遂眼疾手快地從生蓮手中奪過扳指,“新得的。” 生蓮狐疑一瞥,新得的便新得的,何止于如此反應(yīng)?但她識趣地沒再多問,復(fù)又埋頭收了別的首飾。 虞錦攥著扳指硌住手心,便想起昨夜之事,連帶著念起沈卻身上的傷來。她今晨推門出去時瞧見阿兄是如何動粗,那一腳勁道十足,也不知有沒有大礙……且他分明什么也沒做,反而是幫了她……昨夜那樣大的雨…… 虞錦心生愧疚,托腮深思。 不若明早讓人送些藥去沈宅,以表歉意?可沈卻那兒什么好藥沒有,未免太沒有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