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59節
虞錦驀地一滯,心中一邊想著沈卻將她當成什么隨隨便便就能親能抱的女子么,一邊又懊惱自己眼下腿軟腰軟實在有些起不來身,順帶思量一會兒說什么能助長氣勢。 輸人不輸陣,人已經輸了,陣仗上需得贏回來。 但沈卻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男人抬手,拇指指腹蹭去她嘴角的一抹濕意,笑意盡斂,聲如冷玉,沉穩道:“前幾日得知你父親平安凱旋,我便讓人去靈州遞信一封,只是行至半路就撞上你父兄南下,時間過于倉促,白叔還未列完禮單,上京那邊,祖母也尚未收到信?!?/br> 說罷,他口吻帶著些哄騙意味,懇求道:“阿錦,幫我拖幾日?!?/br> 沈卻鮮少一口氣說這么多話,虞錦聽得一愣一愣,但每個字她都識得,只是串在一塊,竟是半點不通。 她沉默片刻,歪頭道:“……什么禮單?” “聘禮。” ……??。?! 良久、良久、良久的沉寂。 聘禮…… 他說聘禮…… 虞錦驚愕的眸子亮晶晶的,才沉寂不久的心臟又咚咚亂跳,她面無神色地看他,一骨碌坐了起來,語氣拿捏地十分冷靜,道:“我何時要嫁給王爺了?南祁王府身負圣恩,可也不能如此強取豪奪,不講道理吧?” 她又補充一句:“我們靈州虞家也很厲害?!?/br> 說這話時,虞錦矜傲地抬了抬下巴,只是頭發絲剛被金絲被褥摩擦過,烏發雜亂,再合著她紅撲撲的臉頰,嬌憨盡顯。 “嗯?!鄙騾s點了下頭,說:“你不是說,未來的王妃要與王府家世相當,才算得上天作之合?” 虞錦錯愕。 “模樣也不得含糊,細眉大眼,還得是桃瓣眼,笑起來還要有一對若隱若現的梨渦?” 沈卻說著,看了眼虞錦梨渦的位置。 話音落地,如一記重錘落在虞錦腦袋上,她懵了少頃,他果然聽到了! 虞錦想也不想,當即反駁道:“我沒說?!?/br> 說罷,她又匆匆改口:“我說的不是我。” 沈卻又點頭“嗯”了聲,忽然善解人意道:“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我說的真的、真的不是我?!?/br> “我知道?!?/br> “……” 虞錦一步三回頭地往門外方向走,一臉欲言又止,還妄圖解釋??缮騾s沒給她解釋的機會,方才摁著她親的人此時卻覆衾而臥,由著虞錦一人滿心焦急、七上八下。 不知怎的,適才她分明占據上風,眼下卻還莫名落了下乘。 門扉“吱呀”一聲闔上,榻上傳來一聲清冷的笑,男人掌心覆蓋在眼前,唇角高高揚起。 第51章 偷聽 且他板起臉時,也別有一番姿色?!?/br> 深夜, 廊下月色清朗,夜風淺淺。 虞錦神色恍惚地站在緊閉的門扉前,兀自陷入無盡的尷尬之中,她仔細一想那夜自己絮絮叨叨之言, 一顆心又往下墜了墜。 一時也不知要如何做才能挽回自己那端莊矜持的貴女形象。 “三姑娘?” 身后傳來段榮詫異的聲音。 虞錦嚇得一顫, 捂住胸口回看過去。 段榮已知曉來龍去脈, 此時不由尷尬一笑, 改口道:“虞、二姑娘, 您可是尋王爺?容屬下通報一聲?!?/br> “喔, 不用了,我走錯了?!?/br> 段榮望著虞錦慌亂的背影, 摸著腰間的佩劍沉思。 他本是沈卻接手垚南之后挑選出來的近衛,對上京沈家的族譜一概不知, 眾人喊她三姑娘,王爺又從未反駁,他當真以為這便是上京來的三姑娘。 眼下真相揭露,段榮驚訝之余,又深覺慶幸。好在不是親兄妹,否則他都要以為王爺……咳。 另一邊, 虞錦故技重施,偷摸爬窗回了房。 燭火燃起的一瞬,男人輕啞低沉的嗓音猶在耳畔,一個字一個字, 敲得虞錦耳膜發癢。 “為什么不推開我?” “為什么要替我擋箭?” “為什么看到那些畫像要生氣。” …… “聘禮?!?/br> “阿錦,幫我拖幾日。” 虞錦耳根發燙,面露紅暈,心臟撲通直跳。 她捂著臉將自己裹進被褥里, 來回翻滾一陣,嚇飛了窗欞上停歇的鳥兒后,才烏發凌亂地擁衾而坐。 再有幾個月,過了生辰后,她便要十七了。 倘若虞家沒出這檔子事,年初時她便早該相看人家,興許眼下挑選到如意郎君也說不準。 其實,虞錦并不愿遠離靈州,她見過太多遠嫁之女,哪怕娘家家境再好,終究遠水解不了近渴,受盡委屈的不在少數,是以她從前的擇婿范圍只在靈州內。如此一來,無論嫁給誰,都是下嫁。 誠然,只要夫婿合她心意,身份什么,降一降也并無不可。 只是平白耽擱了這么些日子,當初她勉強看上的那些青年才俊,不知是不是早已娶妻。 想著想著,虞錦腦中便浮出那張冷俊的臉。 南祁王身份顯赫自不必說,不止是在垚南,在上京亦是聲勢烜赫,已故的老王爺與當今圣上還是過命的交情。仔細盤點下來,父親實則還差了他分毫。 且他相貌非凡,劍眉星目、挺鼻薄唇,分明是個練武之人,身姿還頗為俊逸。最重要的是,他非耽于美色之人,府上也并無通房姬妾……除了寡言少語、有時過于嚴苛之外,一切都好。 但話說回來,寡言少語也有寡言少語的好處,至少不似她見過的那些公子哥那般油嘴滑舌,慣會哄騙女子。再是他身為武將,統領一方,嚴苛些也無可厚非。 且他板起臉時,也別有一番姿色…… 基于以上種種,小小犧牲一些,遠嫁垚南也未嘗不可。 思及此,虞錦倏地暗自頷首,對自己這一番邏輯嚴謹的想法深感認同。 倏地,紅燭“呲呲”響了兩聲,劇烈顫動。 虞錦回神,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在琢磨些什么,呼吸都淺了幾分。 這夜到底是睡不好。 ==== 清晨別院。 父子二人不約而同推門而出,只是虞時也的臉色依舊如昨日一樣難看,就像被誰算計走了百八十萬似的,且還難以言喻。 行至瑯苑,虞時也去了虞錦的廂房,虞廣江則轉頭去了正房。 除了來與南祁王道別外,還有一件要事。 虞家于王府,還有個天大的恩情要還。虞廣江也琢磨了一夜,垚南的短處眾人皆知,年年上報朝廷要馬要糧,卻無濟于補,以至于周邊各州糧價哄抬,且還供不應求。 這些,朝廷給不了,靈州卻能給。 只是靈州也地處邊境,兵馬糧草皆乃剛需,從未長期給哪個州府供過糧馬。倘若是在半年前,虞廣江定是不應,但…… 正如元鈺清最初所料,虞廣江是個重情義之人。 然,正步入廊下,恰逢白管家端著藥碗踏出房門。 虞廣江微頓,道:“王爺他——” 白管家嘆氣道:“王爺他傷勢加重,眼下發了高熱,用過藥后便睡下了,虞大人可有要事?” 聞言,虞廣江粗眉輕蹙,那臭小子不是信誓旦旦說那傷口并不深? 他遲疑道:“怎會傷勢加重?” “大人有所不知,王爺軍務繁重,又愛親力親為,就連教導虞姑娘練箭一事,都不肯交與旁人……唉,加之前些日子過于cao勞,身子本就疲憊,不過王爺平素里身子十分健朗,只那一劍將多年未發的風寒給引了出來,您瞧這……太不巧了?!?/br> 虞廣江遲緩地點了下頭,頗為尷尬地咳嗽一聲,“既如此,那老夫改日再來?!?/br> 白管家彎了彎眼尾,“欸,大人歇兩日再來。虞大人還未領略過垚南的風土人情吧?不若老奴遣個伶俐的小廝給大人領路如何?” 虞廣江客套應下,只是一邊走一邊心想:嘖,南祁王竟還教阿錦練箭……不對,她在府中連幾步路都不肯多走,平日頂多繡幾朵中看不中用的花樣,何時都肯練箭了? 送走虞廣江后,白管家笑容陡然一斂,撫著心口,腳步匆匆道:“去命人再找一找那對玉如意擱哪了,分明就收在庫房,如何會找不到?還有,再核對核對那禮單,愣著作甚都給我趕緊的!” 如此一來,楚瀾很快便得知了此事。 她這兩日被虞錦的身份驚得神不思屬,但訝異過后,想來虞錦要離開王府,又深覺遺憾,于是便去尋白管家要些便于收藏的寶貝當作臨別贈禮。 然,幾次三番,俱被白管家敷衍打發回來。 楚瀾費盡心思、再三打聽,才窺得那份厚厚的禮單,走出庫房時,險些一腳踩空。 ==== 因不愿虞錦的身份鬧得人盡皆知,左不過再耽擱兩日,虞廣江并未強要虞錦搬出瑯苑,虞時也亦將房外兩個惹人矚目的侍衛給撤了。 但也不知怎的,虞錦這兩日安分得很,即便是無人看管,也堅決不邁出寢屋門檻,仿佛外頭有什么洪水猛獸一般。 倒讓虞時也很是省心,臉色都好看了些許,見虞錦身側無人伺候,便將她的貼身侍婢生蓮從驛站接了來。 時隔半年,主仆二人皆是紅了眼。 在虞錦被塞進花轎之前,蔣淑月便將府里的忠仆發賣了個干凈,尤其是那些護著虞錦的丫鬟嬤嬤,其中便有生蓮。 一番痛哭之后,生蓮才將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牙婆子將她們這些奴籍之人發賣到各家當丫鬟,有的主人家兇殘,重則打輕則罵,但她算得上幸運,主家雖待人不算親厚,可也算寬和??蓻]想到,虞大人和虞公子回府后,竟派人將他們重新贖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