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56節
她一腳踏入門檻,話音陡然中斷。 望著那兩道熟悉的人影,虞錦呆呆怔住,父親,阿兄…… 她眼眶倏然泛酸,提裙疾步上前,忽聽“噹”地一聲,沈卻手邊的茶蓋合在了茶盞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虞錦隨之頓步。 生生停在了半路。 三束目光齊齊落在她身上,虞錦攥著裙擺的手心驀然收緊,看看虞廣江,看看虞時也,又看看沈卻。 等等…… 她眼下還是受傷失憶的小可憐,是南祁王的親meimei,怎能當著沈卻的面喊父親和阿兄,那豈不是不打自招么? 那……她要如何順理成章恢復記憶? 氣氛安靜一瞬,虞錦忽然抬手摁住太陽xue,細眉一蹙,輕嘶道:“沉溪,我頭好疼。” 沉溪忙扶住她,緊張道:“姑娘可還好?” 不太好。 虞錦趁沉溪走近,身子一沉,歪倒在她肩頭,兩眼緊閉,又暈了過去。 虞廣江:“……” 虞時也:“……” 沈卻:“……” 第48章 挑釁 舍妹這是自娘胎里帶的皮癢之癥。…… 父女兄妹十數載, 虞錦那點拙劣的演技,正是被虞廣江和虞時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慣出來的,是以她一個神色,哪怕是眼珠子骨碌一轉, 父子二人心里便立即有了譜。 失憶? 這失的哪門子的憶? 虞時也面無神情地抱著虞錦, 一路踏進瑯苑。 懷里的人還時不時挪動身子調整姿勢, 他垂目看她抖動的眼睫, 扯了扯嘴角, 輕嗤一聲。 白管家將其引至瑯苑, 往廂房的方向著急忙慌道:“虞公子,這里請。” 庭院里的小丫鬟們不知緣由, 只瞪著眸子,驚訝地看著自家三姑娘被一陌生男子抱在懷里, 且……這人長了雙嫵挑的鳳眼,五官邪美,是十足的風情萬種。 天爺,伺候在王府多年,有生之年竟能瞧見可與王爺相媲美的姿色,小丫頭們紛紛臉紅垂頭。 虞時也目光凌厲, 四下一掃,頓步道:“這是主院?” 白管家忙說:“前些日子三、虞二姑娘住的院子走水失火,老奴想著左右王爺也鮮少回府,便自作主張, 將姑娘暫時安置在主院一陣。” “鮮少回府”這四字,白管家特地咬得重了些。 到底是收留虞錦多日,虞時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并未在此事上多作計較, 便隨白管家進了廂房。 很快,虞錦就落入柔軟的床榻上。 白管家打心底里憂心虞錦,急哄哄便道:“沉溪,快去請郎中來,不對,去把元先生請來!” “不必了。”虞時也攔住他,道:“我來看就行。” 白管家不疑有他道:“虞大公子還懂醫?” 嗬,當然不懂。 虞時也高深莫測地勾了勾唇,“舍妹這是自娘胎里帶的皮癢之癥,還請管家命人熬一碗止疼藥來。” 說罷,他拱手道:“勞煩了。” 白管家心頭琢磨了一瞬這“皮癢之癥”,倒是聞所未聞,他忙客氣笑道:“哪里哪里,老奴這就親自去盯著煎藥。” 不多久,小室便靜了下來。 虞錦頭皮發麻,紅唇都繃成了一條直線。 虞時也環顧四周,鳳眼輕輕一瞇。白管家口中暫住的屋子,布置得卻十分得體,甚至說是過于得體,簡直與她的閨房相差無幾。 最后,他的目光似火星子一般落在她身上,靜靜盯了她半響,“呲”地一聲,虞時也挪來杌子,掀袍落座,慢聲道:“起來。” 冷調磁聲,兇巴巴的。 虞錦唇線愈發繃緊,打定主意裝死到底。 忽然,一柄冰冷冷的劍鞘戳了戳她扣在腹前的手背,男人的聲音慢條斯理,“我看看,往哪里抽好。” “……” 無情。 沒有心。 虞錦強撐了一會兒,才慢悠悠轉醒,她撫上額頭,一臉無辜地睜開眼。 四目相對半響,正欲開口之時,虞時也涼涼道:“敢問我是誰,我真抽你。” 虞錦一窒,都冒到嗓子眼的話又咽了下去。 既是如此,也實在沒有再裝模作樣的必要,她索性坐起身子,蹙眉道:“你兇什么兇。” 虞時也見她如此,氣不打一處來,屈指在她腦門敲了下,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沈卻你都敢招惹算計?你知不知道他是誰?垚南四周都是荒山,他要真不搭理你,你打算拿你自己去喂狼?而且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平白與男子同住,虞錦,你腦子呢!這要是傳出去,你還怎——” 話到一半,虞錦忽然嗚嗚哽咽起來。 虞時也驀然一怔,將后頭的話收了回去,臉色也緩和下來,半響道:“又沒兇你,哭什么。” 口吻也顯而易見地緩和下來。 他伸手去擦小姑娘臉上的淚,手勁還有些重,蹭得虞錦臉頰紅了一片。 “你還沒兇我,我要告訴父親……”虞錦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哭得愈發兇。 “……” “他們都說、說你和父親回不來了,蔣淑月她逼我嫁給上京承安伯府的嫡次子作繼室,我不依,她便軟禁我,以禁食逼迫我聽話,最、最后還藥暈了我……” 虞錦愈說愈委屈,一番話斷斷續續,簡直跟拿刀戳人心窩子似的。 虞時也喉間干澀泛苦,這些他都聽虞家的老奴說過,但再從虞錦嘴里聽一回,不由攥緊拳頭,只想刮了蔣淑月。 虞錦繼續哭訴道:“逃跑路上砸傷了腦袋,你都不知道,流了好多好多好多血,若非南祁王救我,你和父親就得去承安伯府抬我的靈牌了!” 虞時也微頓,“傷哪了?” 虞錦湊過去,指了指自己光滑的額頭,淚眼灣灣道:“這兒,險些就要破相了呢。我好可憐,你還想打我。” “虞阿錦,有點良心,我什么時候真打過你?” 虞錦小嘴一癟,委屈巴巴地撲到他懷里,淚跡肆意流淌,小獸一樣可憐。 虞時也輕攬住她,緩緩抿唇。 實則他從前并不大喜歡這個嬌滴滴的meimei,或者說他自幼便厭煩這種嚶嚶啼哭、不能自理的活物,因此虞錦出生后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繞著她走,生怕惹著她。 可她會說話了,就成日黏糊糊地喊他阿兄,他不理她,她就多喊兩聲,完全沒點眼力勁。 到能走路了,便邁著小短腿追著虞時也滿院子跑,撒嬌耍賴要他抱,跟屁蟲一樣煩人。如若是一個沒如她的意,她就蹲在角落里無聲落淚,怎么可憐怎么裝,愣是把他的鐵石心腸給磨軟了。 虞時也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上輩子欠她的。 而她自小也真沒受過委屈,要星星不給月亮,連多走幾步路腳疼了,虞廣江都心疼不已,恨不得走哪都用轎子抬著,虞時也稍微對她說幾句重話,都得被虞廣江劈頭蓋臉一頓罵,更遑論能讓她落入此番境地里受罪。 虞時也確確實實沒料到,蔣淑月竟會有如此手段,是以父子二人才不顧一切地深入大漠。否則,他再是脫不開身,至少也能遣個人回靈州護住她,不至讓她一個人提心吊膽在南祁王府生存。 虞時也眉間隱隱藏著一絲懊惱,但又忽然消失。 他拍著虞錦肩背的動作停下,道:“你真的以為,沈卻沒瞧出你在騙他么。” 話音落地,虞錦的嗚咽聲也跟著一頓。 她松開自家兄長的脖頸,紅著眼,愣愣道:“什么?” 虞時也面無神情地看著她,口吻平靜地陳述道:“我和父親懶得戳穿你,也沒忍心告訴你,你平素那些表演實在浮夸了些。” 說及此,他輕諷道:“尤其是方才前廳那一暈,三歲稚童都哄騙不了。” ……? 虞錦深感侮辱。 他一臉正色道:“你以為南祁王是什么智力低下的小兒,容得你玩弄于鼓掌間?” “叩、叩”兩聲,虞錦反駁的話還未出口,便被兩道叩門聲打斷。 “公子,屬下有公務要報。” 虞時也當即起身,警告似的道:“在屋里呆著等我回來,哪都不許去。” 說罷,他闊步離開。 小室頓時安靜下來,虞錦細眉深蹙。 沈卻興許是懷疑過,但最后也定是打消了疑慮,否則他怎么可能容她一而再再而三欺瞞他?早就該戳破她的謊言,將她—— 兩次親吻的畫面忽而映入腦海。 虞錦神色呆滯,陷入沉思。 ==== 說回方才虞錦暈厥之后,場面一度十分慌亂。白管家與楚瀾著實嚇了一跳,圍著虞錦團團轉了幾圈,倒是座上三人顯得稍許從容。 虞時也將虞錦抱走后,前廳忽然一靜,虞廣江沉默片刻后,捧起茶盞抿了幾口。 活了大半輩子,倒是頭回覺得無顏見人。 也不知這南祁王有沒有察覺出異樣…… 虞廣江笑得勉強,道:“阿錦這丫頭自幼體弱,這一路也遭了不少罪,身子恐怕……” 沈卻深以為然地頷首說:“也興許是瞧見了虞大人與虞公子,病情有好轉,醒后想起來了也未可知,算是好事。” “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