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37節(jié)
段榮應是,目光在沈卻握著虞錦的那只手上停留一瞬,俯首退下。 實則這種事從前也并非沒發(fā)生過,王爺之所以對表姑娘那般嚴苛,正是因多年前也曾發(fā)生過同樣的事。 不過自那以后,槐苑表面看似一切如常,可暗地里暗衛(wèi)增了一倍不止,而這些王爺也并未與表姑娘提及,只拿此事督促她勤學苦練。 只是不曾想,這事又…… 段榮回頭看了眼門縫里的微弱的燭光,嘆了口氣。 寢屋里,燭火搖曳,時不時響起“呲呲”的燃燒聲。 虞錦平躺在古木色的羅漢床榻上,艷容沉靜,呼吸淺淺。 沈卻裹住她的小手,目光落在姑娘嫻靜的眉眼上,便不斷回想起方才在涼亭下,她滿是血的倒在石地上,想一次,他心口就疼一次。 疼,抽筋剔骨一樣疼。 “嗯……” 男人眉宇輕蹙,喉結(jié)上下滾動一番,抬手摁住胸口,氣息略重。 直至后半夜,沈卻才面色慘白地起了身,提步走的那一瞬,身形甚至輕輕一晃。 方才將虞錦安置在了正房,眼下床榻被占,男人隨意落座在窗邊的小榻上,掌心摁了摁長眸。驀地,他抬腳將一旁的矮凳踹倒在地,胸腔劇烈起伏了兩下,才逐漸緩下臉色。 外頭守夜的小丫鬟聽到聲響,免不得心上一跳,面面相覷,復又匆匆垂頭,到底無人敢多事詢問。 蟬鳴此起彼伏,盛夏的躁風從楹窗緩緩吹來,樹葉簌簌作響,抖落在窗前。 沈卻緩緩闔上眼,良久才漸入夢境。 夢里一片空白,看不清景,更瞧不清人,倒是有一道熟悉的嗓音格外清晰。 那聲音活潑明媚,像春日的花一樣。 她笑喊: “將軍、沈離征。” “沈離征沈離征沈離征……” ——沈離征。 沈卻驀然從夢中抽離,汗順著高挺的鼻梁滑下。沈離征是誰? 他看向床榻的方向,虞錦還沒醒。 男人捏了捏鼻梁,疲憊地往后靠了靠。 翌日,元鈺清蹙眉診脈,又翻了翻她的眼皮,皆未發(fā)現(xiàn)異常。 沈卻立在榻前,寒聲道:“為何還沒醒?” 元鈺清抿唇,道:“王爺莫急,失血過多之人,睡個兩三日也是常有的事,何況上回在原州,虞姑娘也是暈了幾日才堪堪轉(zhuǎn)醒。” 沈卻未言,只緊緊盯著姑娘那張沒有血色的臉。 元鈺清收拾藥匣,瞧了眼沈卻,道:“王爺,您這臉色可不比她好看,軍中要事尚未解決,您的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他淡淡應:“知道了。” 用過早膳后,沈卻喚來沉溪與落雁看護,便抽身去了一趟軍營,待到日落才趕了回來。 他闊步上前,推門道:“醒了嗎?” 沉溪與落雁互望一眼,皆是搖頭。 沈卻抬手揮了揮,褪去長衫道:“出去。” 二人福身退下。 廊下,落雁吶吶道:“我瞧姑娘再不醒,王爺那臉都能掉冰渣了。” 沉溪嘆了聲,忙直起腰道:“我去后廚瞧瞧今日雞湯燉上了沒,說不準姑娘夜里便醒了。” 落雁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然而,如此過去半月,那榻上的人半分動靜都沒有。整個人安安靜靜,唯有胸口尚有起伏。 元鈺清一日要被沈卻喊去三回,且日日受著他那張冷臉。相識六年,他深覺這回虞錦再不清醒過來,南祁王便要對他的醫(yī)術(shù)有所懷疑了。 王府的天烏云密布,就連灑掃的丫鬟都日日提心吊膽。 說起來,王府主子少,差事也清閑,加之南祁王并不是個多事之人,是以府里上下都很是安逸。 可自三姑娘昏迷不醒以來,王爺動怒的次數(shù)愈發(fā)頻繁,上回就連灑掃丫頭無意擋了他回瑯苑的路,都被冷臉瞧了幾眼。 即便是沉溪與落雁這樣的大丫鬟,也沒少遭罪。 但說來也怪,三姑娘看似并無異樣,甚至這么些日子灌了幾碗?yún)螅嫔技t潤了不少,可就是不見醒,活像是要躺上個千百年的樣子。 就像撞邪了一樣,可沒人敢將這話在沈卻面前說道。 要知曉,南祁王一向不信邪祟之說,這幾日更是沒人嫌命長去搬弄這些是非。 楚瀾猶豫兩日后,備了些消火的茶去瑯苑。 她進屋時,便瞧見矮榻上有一床被褥,想來她小舅舅這幾日便是在此處湊合闔眼的,但楚瀾有些想不通,這廂房不過幾步之遙,那日小舅舅怎就直接將人抱回了自己屋子里,若是情急之下倒也能理解,但這么些日子,竟也沒將人挪回去。 畢竟這二人也并非什么親兄妹,男女有別,如此總歸不大好。 但眼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楚瀾揭開幔帳,道:“阿錦的臉色瞧著倒是好多了。” 沈卻沒說話,只那么瞧著虞錦。 楚瀾稍頓,道:“舅舅,元先生的醫(yī)術(shù)毋庸置疑,阿錦分明無礙,可連元鈺清也不知人為何昏迷不醒,你不覺得此事……有些蹊蹺么?” 沈卻眼眸微動,半響才抬眼看她。 “你想說什么。” 楚瀾攥住拳頭,心一橫道:“會不會真是撞邪了?若是元鈺清都沒法子,咱們能不能、能不能請巫醫(yī)過來瞧一瞧?” 說罷,楚瀾便心驚膽顫地看著沈卻。 若是平日她說這種話,定又是一頓責罰,她甚至能猜出小舅舅這張涼薄的嘴又要說出什么涼薄的話。 但意料之外,話音落地,沈卻并未動怒。 神情是難得的平和。 楚瀾才大著膽子繼續(xù)道:“左右也不會更壞了,不如試上一試,舅舅說呢?” 沈卻蹙眉,垂目看向虞錦,忽然想起一個人—— 和光。 那日在承天寺,和尚一臉高深莫測地與他道了一句話,他道:“將來若有一日,王爺遇了難事,不妨再尋貧僧一次。” 他素來不信此人的虛浮之詞,但不知為什么,此時他竟想起和尚的瘋言瘋語。 簡直是荒唐。 楚瀾見他不言,催促道:“舅舅?” 沈卻沉聲:“你出去吧。” 楚瀾咬唇,只好三步一回頭地闔上屋門。 這夜,沈卻屈于矮榻間,又做了連日以來同一個夢。 夢里依舊是一片空白,只那柔軟活潑的聲音折磨得他半夜驚醒,久不能寐。 天尚未亮透,沈卻推門而出:“段榮。” 段榮立即出現(xiàn),拱手道:“王爺有何吩咐?” “備馬,去樊山。” ====== 承天寺香火鼎盛,上山上香之人絡繹不絕,主殿人進人出,皆是一臉心誠的模樣。 住持自是認得南祁王,頗為驚訝,畢竟這十余年,他見過南祁王統(tǒng)共不過兩面,一回是出于孝心陪老太君上香,一回便是尋和光治病。 這回又是為了甚? “阿彌陀佛,王爺今日來此所為何事?” 沈卻直言:“和光呢。” 這時,便有小沙彌從遠處疾步走來,合手道:“大師昨夜窺得天象,早知王爺要來,在樓閣恭候多時了,請王爺隨小僧來。” 聞言,沈卻瞇了瞇眼,提步上前。 很快,小沙彌便將其引至后院樓閣,這座樓閣古樸典雅,但石階前落葉滿地,似是無人灑掃的模樣。 和光立在樓宇前,笑得一臉慈悲,道:“貧僧等了王爺多年,終于是等得王爺親自來尋。” 沈卻幾步走至他面前,垂目視之,那當權(quán)者的氣息彰顯無遺,他道:“倘若你故弄玄虛,明日這座寺廟便會化作廢墟,你便是這廢墟中的一捧泥。” 和光一笑,側(cè)身讓開,露出樓門道:“里頭自有王爺所問之事,貧僧這回什么也不說,王爺自己瞧便是。” 四目相對,沈卻移開視線,闊步入內(nèi)。 此處是一座藏書閣,陳列著一座座落灰的書櫥,那些書卷泛黃破舊,像是放了許多年一般。 陳舊的書案擺放著一本厚重的書冊,沈卻不過抬手碰了碰,便覺一股濃厚沉重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 那是關(guān)于錦上公主和沈離征的一切。 第32章 雍朝 沈?qū)④姷那槭贰\上公主。…… 他定了定心神, 翻開書頁,書中記: 九百四十三年前、只存在于野史中的雍朝,是當時疆域面積最大的王朝,盛極一時, 列國朝拜, 普天敬仰, 凡是所犯邊境者皆鎩羽而歸, 漸漸無人敢再犯。 這都源于顯德年間出現(xiàn)的一位將軍。 此人姓沈, 名喚離征, 生于顯德三十六年,死于顯德六十八年。 那時天下動亂, 戰(zhàn)事頻頻,邊境百姓民不聊生, 雍朝皇帝一代又一代苦撐著支離破碎的江山。直至顯德五十三年,延誠帝苦撐不下,頹靡在皇宮,等著邊關(guān)傳來戰(zhàn)敗的消息,做好將這百年基業(yè)拱手他人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