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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離開了故鄉,正處于一場漫長的旅途。阿暈并不知道他們為何離開故鄉,為何在虛空中前進,也不知道他們這場旅途距離開始已過去多久,他們向前了多遠,阿暈只能從記憶畫面上蒙上的昏暗和微光,猜測他們十分疲憊,但依然抱有希望。 如果能停下來休整數年,那當然是非常好的。 鴻鵠在嘹嚦鳴叫里如此溫柔勸說。 “前面剛好有一天地之胎,便在那邊緣停留些許時日。” “好啊。” “天地之胎還未有生靈誕出,應當比有主的天地輕松一些罷。上次在金霖境界坊口發生的那些事,我這輩子都不想再遇到第二次。” “那次明明是你的錯……” “什么錯不錯的,那次我們明明有入關碟文。” “……唔,反正經過上次那一遭,等回程時候,我們就算每只拿著十張入關碟文,金霖境都不可能讓我們進入了。” “能在界坊口休息足夠,不必奢求。” “啊,啊哈哈,哦,我看到那個天地之胎了,好小。” 好小是最后的余音。 阿暈借鴻鵠眼眸所見,是不斷靠近的天地之胎,化為三張大張的嘴。 “不是所有天地之胎都能順利育成天地,”鹓雛說著他天生就懂的知識,“大荒三災,正是先天不足的那一種。” 或許三災已有失敗的經歷,才能在鴻鵠一行靠近時那么果斷。他們的目標正是那只身處虛空依然無比閃爍的雪白鴻鵠,如此神俊強大的鳥兒,能夠彌補三災的不足。 一場大戰,毫無疑問。 尚未有生靈誕生在大荒上,但鮮血和死亡已提前將寸土撒遍。 “三災可以說是賭贏了,我的同族,我那先祖,確實彌補了他們的先天不足,讓那枚天地之胎誕出完整天地。”阿暈眉宇間蓄著冷意,道,“但他們也輸了,因為這方天地,這名為大荒的天地,并非三災的天地。” 而是鴻鵠和離鄉人們的“家鄉”。 臨死之前,明白自己再無可能帶著同伴們離開,那只強大的鴻鵠,以一鳥之力,將天地穩固了。 穩固成了她的故鄉,穩固成了離鄉人們的故鄉。 大荒沒有成為三災想要的新天地,反而變成離鄉人們家鄉的復刻。 在那之后,文士、巫祝、劍客,只是分別錨定古今、七情六欲、心神,不斷加固鴻鵠留下的痕跡。 “離鄉人從此與三災糾纏不休,只能說是命運。”阿暈道,“但我不太明白,如果我那先祖沒這么做,所有離鄉人都會叫三災當做配菜吃掉。別說綿延至今了,卓迢渺你連出生都不得啊,又有何資格說是作孽?” “但如果當初奉上血rou!新的大荒上,人們還需要經歷而今這數百年一代的輪回嗎?!” 卓遠聲音高昂,“離鄉人的確延續至今,為此付出多少代價,多少痛苦,你這種繼承了神鳥之血,天生強大的異類,可得解?!” 話音落,卓遠突然感到,周圍突然安靜了一個呼吸。 東君親至,讓整座城郭熱得仿佛蒸籠,多虧還有一點微風,叫人不至于倒下。 狹窄苑中,花草在微風中起伏,對卓遠這個敵人來說或許暗藏殺機,但也稱得上美景。 可就在剛才,搖曳的花草樹木,仿佛石化般僵在原地,它們大氣都不敢出。好半晌后才敢顫動枝葉。 卓遠就處于殺意的中心。 他膝蓋一軟,差點跪下,看到東皇太一站在昏暗室內,雙眸幾乎綻放出炭火般通紅的光芒。 年輕鹓雛融金般顯露出羽毛紋路的長發,起伏著,幾乎要像鳥兒尾羽般一枚枚張開。 他輕言細語,問:“你以為,羽族到底是怎么只剩下我,和朝霜的?” 羽族只剩下兩只?不,重點不是這個,朝霜?公子朝霜?公子朝霜是羽族? 卓遠感覺自己像是不著寸縷站在寒窟中,拂過的微風像是刀子剜他血rou。即便如此,他還是竭力思考著。 不可能,無論是謝劍主,還是李氏那邊,血脈都清晰可考,絕無羽族血脈。 這對夫妻可是三島十洲和劍閣難得的聯姻,公子朝霜的血統很難被混淆。 說到底,對于李氏而言,想和情人生孩子就直接生了,便如而今的少司命李瑟瑟。前任大司命根本沒有生個孩子,又謊稱是謝劍主之子的必要。 那么…… 啊,對了,公子朝霜離開瀛洲島后,東皇太一一直跟隨在他身側。他原以為是三島十洲為治好公子朝霜,終于找到東皇太一,與之做了交易。現在看來,其中好像有什么隱情。 卓遠額頭沁出細密汗珠。 他渾身冰冷疼痛,卻又極為興奮,以致面上泛起病態般殷紅。 破綻,東皇太一和公子朝霜之間的破綻,他可算找—— 嘴角還未揚起,卓遠突然感覺地面微顫。 并非城外那場僵持引起的顫動,卓遠好歹也看守過北大封,與地災對峙過,他能辨得,這次的顫動來自地底更深處。 “什么?” “來了。” 他和東皇太一同時說。 阿暈瞬間內再次神降,披上金氅,五彩羽翼展開在身后,頭頂戴上黃金鳥冠。 ……怎么回事?不是我將東皇太一拖延在這里,而是東皇太一在等待什么嗎? --